接二连三的午后雷阵雨,让热带的气氛悄悄地浮现,然后又消失,就在我几乎快忘了莎莉那天莫名其妙的那通电话之后;原来开始產生错觉的人,不仅只有莎莉和我,还有正重回学校预备读博士班的凡妮莎。
    事情发生在一天前,昨天我和萌萌又在翻阅那本日记时,一通电话突然响了;而在一个小时之前,萌萌和我正坐在我那如猪窝似的客厅,讨论着那本日记的年代。
    「为什么不每一篇都写确切的日期和时间,你觉得会不会是还有另一本写着日期的日记,而这只是一本草稿?」萌萌煞有其事地这么说着。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看起来连萌萌都比我细心,我顶多只以为:写日记的主人大概跟我一样有些懒散,所以就不想标日期而已。但萌萌却告诉我:那么深的情感被记录着,想必写的人曾有一段很痛的过去;所以太清晰的印象只会破坏爱情的直觉,不如就让它模糊些,往后回忆起来也比较美。
    我应该赞成萌萌的说法吗?毕竟,他有经验。可我却还是寧愿往简单一点的方面想:可能只是睡前的日记吧,我想睡的时候,很多细节都会无法注意到的。然而当我还在胡思乱想时,萌萌却自己拿起了日记,朗读一篇起来。
    dear沙特,我今天又得知了你的消息……
    不想再提起,偏又有人说起,当已经遗忘到成了习惯,只怕哪一天会连遗忘都被自己忘记;但真有那一天到来吗?我会忘了你,翻翻日记也许就会想起,那心痛的感觉也会被记忆在每一页的文字上?
    他跟我说:你和别人在一起……没有多久,他又跟我说:你和她分手了,你很伤心……
    我知道他的用意,也许是无心又或者是有心……让我知道你的消息,我就会开心;但让我知道你正为别人伤心的消息,我会比你更伤心。不想猜测你和她之间的感情,面对无语的我,他只是耸耸肩然后问我:想不想去看看你?
    没有回答,没有再和他说话,事情就像风吹过一样,那所有的情况早就不一样了,你和她在一起快乐,我就快乐;你和她在一起不快乐,我竟然不快乐之外,还多了点开心的心态。真是糟糕,不是说好,要当彼此永远的朋友;然而我还是做不到,就像离开的那一天,我对你说:「我还是无法不爱你,所以我必须要离去,或许真有那一天,我可以当你最好的朋友,但我知道,一定不是现在。」
    我没有当成你最好的朋友,但你却始终是我最好的朋友,但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拒绝和你联络,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真的还没有办法成为你的朋友……
    离开,但留下了些痕跡,像浪潮拍上岸,却终究又回到大海;那思念还是攀在岩缝中,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到浪里去……
    知道和不知道,都是一样的感伤;倘若在我们之间的约定里,又多出了一个她,是那个你写在文章里的情感,我或许已经可以放手了,虽然爱,但我已经无法再抓住那令我怀念的笑容了,我要将它重新放在你的脸庞,我要看见你最真的微笑,哪怕是因为另一个她。
    夜里又下了点雨,你曾跟我说:你还有话没有对我说明……但我拒绝听你未完的心事,因为既然注定不走在一起了,再多一分的惆悵,对我受伤的心都是种利刃划过的伤害。
    我有些难过,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迫离开一个地方的痛苦;虽然我从未经歷过那椎心之痛,但看着一旁默默拭泪的萌萌,我想他一定有更深刻的感受。
    「你知道,那个鸡婆的他是谁吗?」萌萌忽然向我问起。
    我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顿时就像灵光乍现一般;我想起来了,那个有可能就是日记某些篇章所写的那个破坏者。我也是这样告诉萌萌的,但他听了,却没有像在寻宝游戏中得到线索那般的开心,他反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才缓缓说:「破坏者……怎么每件事都会遇到有人阻挡……」
    那是萌萌的故事,是第一次和心爱的人分手。他说:爱情总会有缺口,那是让人好把自我灵魂释放出来的地方;因为不能太深,深了就会伤人,不仅仅只有对自己,还有心爱的那个人。萌萌的男孩曾爱他爱得朋友都反对,他男孩的朋友总是对他说:「他没有朋友了,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于是萌萌选择走开,而他的男孩却依旧在他身后追赶,直到那些破坏者再度出现,也许他的男孩相信了朋友的话,又或者是累了,被爱情折磨得太痛苦了;然后他的男孩放手了,他们终究分开了。
    过去,萌萌曾对他男孩说:「没有我,你会更好。」
    而那男孩则对他说:「你不是我,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时间过了好多年,那男孩也交往过了许多女友,他们都很快地在一起,又很快地结束,如同和萌萌的遭遇一样;那像是一场复製的游戏,不知道谁把规则和境遇复製在他们的脑海里,萌萌也交往过女友和其他男友,自是当然全都无疾而终。
    我刚听到时,心里直觉反应:或许萌萌不是真的只爱男生,他只是很爱很爱他而已,非他不行。
    萌萌闔上了日记,他对我说:「这故事会如何发展下去……虽然我已经预测到了结局,但我还是不希望应该再试着相爱一次的人儿,最后可能会面临那么残酷的命运。」
    我则是心疼起了萌萌,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男友向别人求婚时,他遭受的打击仅仅只有一个晚上而已;又或者是说,那天晚上,让他心碎、伤心的,并不是他刚分手的那个男友──实际上,他是想到那个很久以前的男孩,那个仍在他心中徘徊的男孩。
    我们都默默无语,我的手机却突然响起,电话那头劈头就是一句,「我怀念以前上班的日子,
    只是老闆可不可以不要天天来,还有那个老闆娘,她来巡逻只会让员工的士气更加低迷。」
    我觉得凡妮莎有点没头没脑的,又或者她拨错电话了,于是我跟她说:「凡妮莎,我是波伏娃,你确定刚才说的话,是在说给我听吗?」
    「当然啊,要不然是在说给我老妈听吗?」凡妮莎说起话来总是很精准;的确没错,我还真以为她又在用烂藉口去敷衍她妈咪了。
    那是两个月前的凡妮莎,她竟然摆脱了过去那个凡事都按照计画行事的个性,对我说:「我不工作了,我要去考博士班。」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我一直以为那是她为了摆脱她母亲拼命安排相亲的一个藉口,想不到,她竟然是认真的。但整件事还是有机可循的,从她开始会反抗起他母亲大人的相亲安排,我就该知道那其实只是一个徵兆。
    对照起十年前的凡妮莎,她一路走来就是很听她母亲的话。「我一定要去补习的,因为我妈说:那样对我最好。」然后是高中的舞会,她母亲全程在旁把关监控;接着是大学时代,她母亲是他们班上唯一一个认识他们所有人,甚至还三不五时会请他们去吃东西的家长。于是凡妮莎在她母亲的细心照顾下,全然变成一个生活白痴,而且还是一个大路痴,但还好,情况改善了不少,在凡妮莎出社会工作后,无法有母亲在身旁陪伴的她,总算是越来越像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但我原本以为这就是我全然认识的凡妮莎了,毕竟,我们认识也将近十几年了,应该她的行为都不难超出我的想像了;可是一通电话,就让这些印象全都大洗牌了。
    「我怀念工作的时候,但我得承认,那真是一段很糟的过去。」在我没有心理准备之下,凡妮莎的话,却即将让我句句震惊。「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已经有老婆了,就是那个我们以前常常讨论的组长。」「那是真的吗?」我忍不住插嘴问。而凡妮莎则又叹了口气,继续在话筒的另一端叙述起,「我们常一起出去玩,去逛电脑展,还去老街逛逛之类的,他那个才两岁的儿子也跟我很亲,有那么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替换他的母亲。」「是当人家的后母吗?可是,不是大家都说继母难为吗?」我又因为太错愕了,急着想扭转凡妮莎这种不太妥当的观念。但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发挥读理科的专长,跟我分析一大堆道理,她只是笑了笑,「我以为嘛。我们每天都通电话,连他在他老婆娘家时,都会打电话来给我,就是很微妙的感觉;和他一起聊天,陪他的儿子一起庆祝生日……后来情况有些不同了,他和我聊天的态度越来越曖昧了,我忽然想起他那个也在我们公司却是不同部门的老婆,我便曾经一个礼拜都不肯再接他的电话。」「你这样是对的,毕竟,你应该没有那么爱他。」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说,但总隐隐约约记得凡妮莎曾经很爱过一个人,是一个无法让她说忘记就忘记的人。
    然后电话那头的凡妮莎哭了,她说:「还是你瞭解我……」然后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我可以爱一个人,为他带好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但是……」也许是直觉,我又多嘴了起来,「以你的家庭看来,你妈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凡妮莎又笑了,还带着点哭泣的嗓音,「说不定,我还会被她赶出去吧。是呀,你说的都没错,所以虽然我曾迷惑过,但终究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我不清楚这跟凡妮莎现在的心情有什么关联?难道是对方不死心,还是对方的老婆发现什么以前的证据,就气得打来兴师问罪了?我的心情顿时轻松不起来了,而在一旁的萌萌则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而后,凡妮莎又说:「我可以做的很多,但都是为了他吧。第一次有勇气,瞒着母亲,高中就学人家谈恋爱;然后有更多的勇气,瞒着母亲,深爱着一个人到现在。虽然我什么都没有得到……」
    「你怎么了?」我不知道凡妮莎现在的情况,但我猜想:她是想起以前的男友吧,不是那个外国学长,也不是那个鍥而不捨的学弟,更不是那个组长,我知道,是那个他,我对他的印象始终都是模糊不清……
    然后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又恢復成这两个月来的凡妮莎,她有自信有衝劲,对任何事情都感兴趣,也愿意去尝试,她最近的口头禪是,「想做就做,不要没做再来后悔。」我常想:是不是莎莉也受到她的影响,才敢胡乱辞职,说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电话那头的凡妮莎,则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如果老闆不常来公司,或许员工心情会好一点,办事的绩效也会好一点;如果老闆娘不曾来过公司,那员工一定打心里更加感激她;唉,如果他们都不曾来公司随便乱骂人,我或许现在还在公司里为他们卖命。但现在,我的身体也调养回那个之前的健康宝宝了,而且我正准备朝我的博士美梦前进。」
    听到这,我总觉得凡妮莎有些话没说,但还是习惯乱答腔地回说:「那你得好好的感谢前老闆和前老闆娘囉。」
    凡妮莎则是又笑了笑,「没什么事,就是怀念起以前的事,其实也没几年而已,但我总觉得我们已经变了好多……」
    这让我想起某一次聚会,那是越来越精明能干的凡妮莎,还有她手中那只美丽的凯莉包,她跟我说:「有些东西,我还装不下;但有些东西,我却决定丢掉。」我想我大概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东西,因为那次聚会中,我们都在讨论:咖啡屋里的小杰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
    听说有些孩子会成为和自己父母不一样的人,就像凡事依循传统在大家庭长大之下的长女──凡妮莎的母亲,她一定万万没想到,凡妮莎非但从没有过结婚的打算,还不太喜欢小孩。当初聊到这,我们都替安娜感到放心,因为看那小杰的父亲眼高手低的模样,我相信小杰一定不会把这种模式在复製到自己的人生里。但是未婚怀孕呢?安娜是想结婚的那种人吗?我总觉得她应该是不嚮往家庭的那种女生,但看到她和年轻的小杰正爱得轰轰烈烈,我不免担心起,小杰心中的那个阴影:奉子成婚的悲剧。
    后来凡妮莎还告诉我们:「被逼着作很多事情的小孩,暂时的服从并不代表一定会继续照那路线走下去……」
    那会不会是一种警讯,是凡妮莎想要开始反抗她母亲的讯息;但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事情,让她下这么大的决心?我不禁想起:那个还依赖母亲帮她填高中志愿选择的凡妮莎,是否已经完全消失了?而在这个开着白色聪明小车自由自在生活于城市里的凡妮莎身上,那个曾经乖乖听话的小孩,是否依然还存在?
    或许又是最近这种热带气候的错觉,让人好像回到过去的时光,结果一眨眼仍站在没有几坪大的套房里;好像是恋爱的热情,但只要一下雨就降温了。该告白的没有告白,该结束的没有来得及结束,一切仍停留在原点,唯一改变的是地上即将消失的雨水痕跡。
    在我和凡妮莎结束完通话时,萌萌也深呼吸了几次,他跟我说:「变了很多的,从来就只是外表,但心一定是不曾变动过的。」
    我们都沉默了,而就在几分鐘之后,「波伏娃,那是你做的东西吗?」萌萌正望着客厅的一个怪异灯罩发呆。
    我则顺着往他的视线看去,果真有一个蝶古巴特风格的灯罩正放在我的一堆杂志上面;但我已经不清楚那是我买的,还是我做的,不过那图案还真古怪,我相信应该是我做的才对,至于是什么时候呢?我却有点不大知道,也许是我想送给自己的一个礼物吧……看来我光顾着想尽快找到日记的主人,却没有好好花时间关心自己,最近记忆力越来越差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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