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米兰的几天,她开始留神沈恩知, 然后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 他和叶恩弥竟然是如此不同。
    再回首往事, 难免感到一阵恍惚, 有点不懂自己曾经怎么做得到,把两个本质上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在脑海中捏合到一块儿去。在每一个朦胧的仲夜时分,还能强迫自己相信,沈恩知就是叶恩弥。
    沈恩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他说爱她之前,盛凌薇一度有许多形容可以放在他身上,怎么样都显得妥帖适当。无非是旁人所熟知的那几样:温文尔雅, 谦逊, 体面, 柔和知性。
    如果要从世上选出一个最好脾气、最有教养的男人, 那时候的她会毫不犹豫地提起沈恩知的名字。
    然而在沈恩知说爱她之后, 盛凌薇感觉自己再也琢磨不透这个人。总感觉那一对透彻的镜片底下, 一双朗润的眼眸里,终究掩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正想着,背面房间里有人出来阳台,脚步声逐渐趋近,是沈恩知带着一身潮汽,沉默着从身后将她抱紧。
    “薇薇。”他叫她的名字,唇舌倾覆到耳背,紧接着一路向下舔吻。
    沈恩知头发浓密,吹到半干,松散地垂落在耳缘。颈间有新浴的馨香,该是源自于酒店的玫瑰浴液。
    至少他的气息一直都是这样好闻的。近些年来,小时候的回忆模糊了不少,唯独清楚地记得沈恩知身上的味道。
    沈恩知总有一种非常洁净的气味,像是草木叶片上凝结的晨露,冷冷的,闻着也仿佛透明。淡似无嗅地占据感官,清爽而凛然。
    他的嘴唇却好热。
    亲在身上先是痒,痒到最后,皮肤像被沸水燎过,蒸得滚烫滚烫。
    盛凌薇在米兰的行程排得紧凑,实在有点累了,皱着脸躲他的嘴唇:“恩知哥,我觉得我们不能每天都……”
    她十分怀念从前禁欲的沈恩知,不由说:“像以前一样不好么?”
    “好。”
    只有沈恩知会这样不问缘由,对她的要求永远颔首应允,低声说好。
    他惯是如此的温柔而耐心,向她解释自己,然后轻轻道歉,无论他是否真的犯过什么错:
    “以前我不敢碰你,薇薇。怕你像水里的月亮,碰一下就不让我再看见。现在有一些……忍不住。抱歉。”
    要是换作叶恩弥……
    叶恩弥会把手伸过来,在身间捻触抚揉,让她一寸寸跌入他一手创造的情迷意乱里去。然后眼睁睁看着她理智沦陷,明知故问:可是薇薇,你不是也很舒服?
    盛凌薇抿抿唇,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
    为什么对这两兄弟,她总是睡一个,想一个?
    过度的心猿意马。
    盛凌薇背靠阳台栏杆,转向沈恩知。碎发凌乱在晚风里,面上没露出太多表情,显得眉眼冷艳。
    她偏头问:“所以你一直不说爱我,是怕我会离开你?”
    沈恩知说:“毕竟你说过,我对你来说只是亲人。”
    那个晚上,他跪在车外,狂乱而迷失地亲吻她的手背。
    那时盛凌薇抬眼,浑身没力气,绵弱地叫了他一声。
    沈恩知一时惘然,轻声问她:“薇薇,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她醉得迷迷糊糊:“是最好的哥哥。”
    这个回答天真又残忍,沈恩知一直记得。
    盛凌薇拇指微启,打开手里打火机的金属硬盖,再喀地一声关合。
    她懒懒一笑:“也对。要是我们当初没先睡在一起,可能我确实会跟你保持距离。”手臂环在他劲瘦的腰间,整个人舒展而放松,肩头轻轻靠住他的胸膛,“好聪明呀,恩知哥。”
    不是假话。他这样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倒令她有点刮目相看。
    沈恩知温和地笑。他的微笑克制低柔,却从唇角生长进眼里,任谁看了都觉得真心实意:
    “嗯,多夸夸我,薇薇。”
    他垂首吻在她发顶。
    盛凌薇思绪有些泛飞,怎么也拢不回来。
    真的会爱上他么?
    爱上沈恩知,把这个小时候她亲密无间的哥哥,当作她的男人。
    胃里在此时一阵皱缩,像是体肤受了风凉,阴阴的、隐隐的冷痛。
    肠胃是情绪器官。此时无端产生异样,必定是心境起了波澜。
    盛凌薇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和沈恩知谈恋爱……
    或许是过去的思维惯性使然。冷静下来,总有点奇异的不协调。
    像一段背德的情/事。
    --
    叶恩弥失恋这件事,圈内只有陈霜了解。
    队伍回国休整一周,官方联赛新赛季也正式开幕。按道理说,官方赛事是整个圈子里最受瞩目的盛会,可是对亚运会并无用处。
    但叶恩弥仍然率队报名,准备借此掂量掂量亚运国家队的竞争对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维持状态。
    “真定了,就这名儿?”提交报名表的时候,要填上俱乐部的正式称呼。叶恩弥想了想,在便签纸上手写一串英文推给陈霜。
    陈霜嘴里拼读着音节:“……rombi?荣拜,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珠宝品牌的系列。不好听?”
    布契拉提。
    是她初出国门,在海外崭露头角之时,第一个宣布合作的品牌。
    荣拜系列珠宝的全球代言人。
    是以就算平均价格称不上昂贵,与她后来合作的品牌天壤之别,在盛凌薇心里依然颇占分量。
    叶恩弥收集她的杂志访谈,看到她频繁提及这个单词,屡次对不同的媒体说:
    “布契拉提对我意义非凡。很荣幸在此前作为荣拜系列的全球代言人……”
    拿来做俱乐部的名字,不为别的。
    只因为她对这个珠宝系列,如此长情。
    首秀比赛赢得相当顺利。轻取对手之后,叶恩弥把景年推出去接受采访。景年是整个队伍里年纪最小的,面对众多粉丝和媒体很是不知所措,连手也不懂要放在哪里。
    被问及赛后的感想,他脸上臊得发红,连声说恭喜我们队长,双喜临门了。
    陈霜在心里默默纠正,这分明是情场失意,赛场得意。
    可惜除了他没人知道。叶恩弥把一切藏得隐秘。
    当新面孔的女解说挤到面前,要他引见一下叶恩弥的时候,陈霜未免感到意外:“不是吧,你不知道他未婚妻是谁?”
    “谁会傻到撬超模墙角啊?”女解说横眉倒竖,冷看他一眼,“就是加个联系方式,他那边都被粉丝挤满了,你把他名片推我比较省事儿,以后方便对接工作。”
    陈霜想想也是,一时有些羞愧于自己的敏感,但仍旧摇了摇头:“真不行,你自己找他加,我可不敢了。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之前哪个一线俱乐部女队的选手,真喜欢他,找我安排一场酒局。你是不知道他发起脾气有多恐怖……”
    那还是五年前,叶恩弥官宣出道第一场比赛,就率队碾压了对面未尝一败的豪门战队。他低调离场,没在赛后采访环节露面,单单一张定妆照在网上疯传,脸和实力一样惊艳四座。
    陈霜就是在这时接到那个推脱不掉的请求。
    一开始陈霜也没放心上,以庆祝胜利的名义订了家餐厅,说是队伍聚餐,实则到场的就他和叶恩弥,还有那拜托他凑局的女队员。
    叶恩弥落座之时就开始皱眉,薄嘴唇抿住又松开,嘴角了然地拎起了点似笑非笑的模样,而后陡然起身离席。
    陈霜不明所以,马上追出去,不料反过来被叶恩弥当面拦在走廊里,声腔朗利地质问:
    “陈霜,你什么意思。”
    对于他这莫名尖锐的态度,陈霜有点茫然:“我,不是,就是……你不是单身吗,人家小姑娘明牌喜欢你,我就寻思撮合一下。”
    “谁跟你说我没女朋友?”
    “这不是明摆着?别说女朋友了,但凡你有个暧昧对象,还能每天在训练室待到天亮啊?肯定早就跟你闹了,除非她不喜欢你。”
    “是,我单身。她应该早就不喜欢我了……但我喜欢她。我得拿冠军,把所有奖杯都给她,说不定她能多看我一眼。你别没事找事。”
    陈霜还想再劝:“局都组好了,面也见过了,就聊聊天也成啊,驳人家姑娘面子不合适……”
    叶恩弥却说:“不是我不留情面。我喜欢的女孩儿,很多人也喜欢。小时候我最看不下去她和乱七八糟的小男生说话,所以我也不和别的姑娘聊天。这叫公平,你懂不懂?”
    想起那时叶恩弥的神情,陈霜依然心有余悸。
    如今想来……
    他心驰神往的对象,长久惦念的那个知名不具的女孩,或许自始至终答案都明确且唯一。
    以往叶恩弥赛后都会尽快离开,偏偏这次主办方对选手留在在现场的时长特地做出要求,规定了必须和粉丝进行互动。他一时抽不开身,只能手持金色油漆笔,依次签名合影。
    轮到一个年轻女孩,兴奋地把照片往他眼下送:“我是你们的cp粉!这个可以签吗?”
    叶恩弥一低眼就愣住了。
    照片像素不高,有些模糊。分明是英国灰蓝的海边,沈恩知向她求婚的偷拍画面。
    叶恩弥手指攥紧笔身,又像赌气又像较着劲儿,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特地用笔记盖住沈恩知的脸。
    比赛在上海举办,他们搭高铁回杭州。叶恩弥一路上平躺着,手机开在与盛凌薇的通信界面,再怎么努力去看,也只有拒收消息的红色感叹号。
    身边的景年在听歌。
    蓝牙耳机总是免不了漏音,是一曲《卡萨布兰卡》。
    ——时光流逝,我对你的爱与日俱增……
    叶恩弥垂下眼帘,反复检看自己的手。抬起修长有节的无名指,去看侧面那道丑陋疤痕。
    苍白手背上浮起一道长筋。
    头脑一阵眩晕,眼睛涩得有锈轧之意。
    可是他明明没有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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