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一口藏在丰富菜码下的米粉,酸辣爽滑,吸饱了汤汁,仔细去品却又说不出的软糯,倒好像从普普通通的米粉变成了什么昂贵食材似的。
    陈师傅知道简清吃过,给他们姐弟两个的粉都放得不多,几口就能吃完,只是怕晚上饿了提前暖个肚肠,见简清吃得痛快,简澈又呼噜噜吃得只差把碗扣到头上,脸上便露出了些笑意。
    简清吃了一口,停下笑道,“看来我得快些给陈师傅送辣椒来了,这米粉里的茱萸油,醋味盖住苦味,反倒有失偏颇了。”
    陈师傅哼道,“算你有良心。”
    楚斐一直端详着简清表情,即便是吃了美食,她的笑容也是淡淡,不像往常那样愉快温暖,更不像是赢了心头大患之后的高兴,见简清放下筷子,他出声问道,“在担心谁?”
    “没什么。”简清敷衍一句。
    奔霄满脸严肃冲进门内,打断他们对话,“殿下!”
    楚斐温和神色一敛,接过奔霄手中文书扫了一眼,匆匆和简清告别。奔霄作势要跟,被楚斐一眼钉在原地,只得老老实实回来隐在旁边,守住陈记铺子大门。
    楚斐走后,陈记门前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简清不由得脱口而出友人姓名,“张婉?”
    张婉此时看起来相当不妙,身上穿着丫鬟服饰,鬓发有些散乱,肩膀上不知在哪里蹭的尘土都顾不上拍,听见简清声音,长出了一口气,“阿简,快走!”
    “别急。”简清扶住她坐下,递过一杯水,“慢慢说。”
    “什么呀!”张婉没接水,啪地一拍桌子,“快回凤溪去。”
    完全没头没脑的两句话让简清脸色沉下,陈师傅意识到有大事发生,一摆手示意贺全他们过来听讲。
    张婉喉咙发紧,快速说道,“我看见了我爹的书信,肃亲王手下那个姓符的来过,明日肃亲王就要反了,说是带了新制的火炮来,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曾经的摄政王,如今的肃亲王,不得不说,造反这个消息并不出乎意料。有了结果做提示,简清终于想起过往许林提到过的神像坍塌、野狐夜鸣都是曾经历史书上看到过的造反前天象戏码。
    看来肃亲王早有准备,简清叹了口气,冲突此时爆发却是对她们大有不利。
    “啊!”简澈乍然听到这样的事,小小惊呼了一声,简清揽着他的肩膀轻拍安抚,若有所思。
    杜景然离开前的话,此时却有了另一种解释。
    “你们都在?”正在这时,金谷狂奔而入闯进大门,一抹额头上汗珠,声音嘶哑地命令道,“赶紧收拾东西,达州待不了了。”
    他带来的消息和张婉一样,简清却始终镇定自若。她握了握张婉发抖的手,“你不能回去,也不能跟我待在一起。金谷,你能带走多少人?”
    金谷看了一圈屋里,一咬牙,“两个。肖二派来的人,走暗河,再多船舱挤不下了。快点,江那边火炮可不长眼睛。”
    肖勉的路子,战火将起还专门过来接人,怕还是为了来报答简父恩情。简父的情面,报答在简澈身上也是应当,酒楼如今算是上了正途,有阿菇帮衬,酱料和火锅底料能赚一笔,简澈手中又有契书,出不了什么大事,只是大富变成小富罢了。而张婉千辛万苦来报信,也不该在这里出事。
    左右她无牵无挂,只是还了这具身体罢了。
    简清想着,看了张婉一眼。
    张婉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不等她说出口,恼道,“你想得美,阿简,我不走了!我在这里陪你们,我是知州女儿,谅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别冲动。”简清和金谷异口同声道,简清没去看脸色僵住的金谷,推了张婉一把,把简澈的小手交到张婉手中。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总感觉忽略了些什么重要信息。
    张婉咬着唇,别过脸,“我也没多少冲动时候了。”
    简澈毕竟年纪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脸上一白,挣开简清的手,回身抱住她的腰身。简澈泪水夺眶而出,“阿姐!我不走,我不要渡江,我陪你!”
    肖勉安排的应当是坐船而下并不是渡江,但简澈口误说出的渡江这个词终于点明了简清隐隐不安的地方,按下心中看到简澈泪眼时升起的酸楚,简清垂眼道,“恐怕走不了了。”
    火炮来自江对岸山那边的关中,那么他们想从灵越江离开,绝无可能。
    简清话音刚落,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消失不见,星光洒落,无月的天空下,火炮声轰然炸响。达州城中,尖叫声和哭声四起,最靠近码头处的陈记食肆里,几人围在桌前被震得晃了晃,气氛颇为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宜宾的米粉是永远滴神!酸辣和麻辣都好吃,这里写的是酸辣肥肠版,下次去我想再尝尝别的呜呜,米粉爽滑肥肠美味,怎么可以辣么好吃!
    第102章 达州事变
    寂静的夜里,火炮声传出很远。杜景然晕晕乎乎扶着额头,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方才听到了什么。一身锦衣的中年人负手而立,向外看去,像是在欣赏高阁外四起的惊叫。
    “你……你怎么敢?!明天才动手,我都说了回去了,符桂之,爷爷不会放过你的!”
    刚醒来的大脑还有些发蒙,结合昏过去前发生的事情,杜景然颠三倒四地吐出指责,只换来符桂之回头淡淡一笑。
    老王爷派来的换上侍卫衣袍的兵卒们俯首在他身边,好像完全与杜景然无关似的,完全成了中年人手下最听话的恶犬。这模样与听她吩咐时完全不同,就算再迟钝,杜景然此时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白果还昏在她脚边,外祖父说起活着时复杂的神色再一次浮现在杜景然眼前。
    “全都是你。”杜景然喃喃道,“是你想要富贵荣华、从龙之功,爷爷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造反。”
    这大逆不道的语句说出来,房间里的人像根本没听见似的。说出口,自幼生长在权贵圈子里,耳濡目染间也懂得了许多的杜景然片刻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就感觉眼前豁然开朗,过往感到疑惑不明的外祖父行事都有了答案。
    新皇被当年的摄政王一手扶持,摄政王门生遍天下,各地势力盘根错节,却在三年前楚斐挟北疆战场大胜的气势回到帝都后古怪地沉寂下来。帝都血夜固然令人闻之发抖,但对自己也是踩着尸骨上位的外祖父来说根本只是常见的玩意。更何况,外祖父大权在握,膝下却只有独女,这分明不合常理。
    除非他只是为了自保。
    杜家在每座城池里的宅院都会修一座高阁给杜景然居住,符桂之站在窗口居高临下,看清了码头前聚集起来的水兵和北面合拢的城门,站在城墙上银色衣袍的青年和穿着朱红官袍的中年人并肩而立,兵卒们喊话声在夜幕里传出去很远。
    “关中谋反,华阳王与知府大人在此,各家速速关门闭户,无事惊扰!”
    连着喊了三遍,城中吵嚷声就淡了。
    符桂之回头望向颇为狼狈的杜景然,轻笑一声,“小小姐心思玲珑,又泡在亲王织的蜜罐里,不是早该知晓么?人皆逐利,你以为,你凭什么让他们退却?”
    享受着利益本身的杜景然脸色愈发白了起来。
    眼看着杜家院子被围了起来,符桂之一挥手,被捆住的杜景然就被扯着往阁楼下走去。符桂之站在阁楼上开弓搭箭,箭尖从银衣的华阳王身上挪到一旁的雍淮身上,弓弦一松,破空声中他的声音依然轻柔温和,此时听来却像一尾毒蛇,“别怕,在下怎么舍得让小小姐落到他们手里呢?当年不是都说过了吗,皇位谁都能坐,皇后非你莫属。”
    年幼时外祖父的确问过她要不要做皇后,但都被杜景然拒绝,如今想来,这场儿戏般提起的联姻背后不知埋藏了多少外祖父的拳拳爱护。
    “你这个疯子!”杜景然惊叫一声,就被按在脸上的帕子罩住,再次失去了意识。
    意识模糊前最后一个念头,却是白果还伏在地上无人理会。
    ----
    箭矢如电,楚斐安顿完刚刚听到消息就调来守城的水军营兵,正和雍淮说轮调民兵的事情,就听见身后破空声响起,想也不想地回手一刀。
    长箭应声落地。
    古怪的是这箭并没有箭头,上面绑着的纸条也颇为打眼。
    楚斐瞥了一眼,方才从袭击中捡回一命的雍淮不见恐惧,反而兴致盎然地蹲下解开纸条,展开一看,便轻笑道,“符桂之的手笔。”
    纸条上空空如也,像是无声的嘲笑。
    楚斐始终紧锁的眉头不曾松开,在听到越影回来禀报杜家宅院空无一人时,便皱得更紧了些。
    灵越水营统领是楚斐才提拔了几个月的青年人,钟伍脸上横贯一条刀疤,说起话却像个小孩,“杜景然还在城中,先前拦截的消息不都说是端午后一天,怎么会这会儿出事?”
    肃亲王一脉私下动作的消息在雍淮反水并长期盯梢之后,对楚斐来说就已经近乎透明,如今钟伍说着话,眼睛不住往雍淮身上瞟,分明就是在说他假传消息是个双面人。
    雍淮也不恼,只淡淡一笑,“殿下,不能让火炮再发射下去了。”
    新研制出的火炮半个时辰只能放一炮,射程近,弹药保存也是个大问题,边疆又已经平定,还不稳定、随时可能炸到自己人、又不如投石车方便的火炮就始终没有实装。但对于达州这样久未经战火的小城来说,完全无法抵挡存在在朝廷邸报里的火炮。
    在楚斐接到消息控制住城西码头外扮作龙舟手要混入城池的关中府兵后,炮火就轰然炸响,要不是楚斐反应快,此时已经喂了江鱼。
    好在水营反应足够快,雍淮这个知府配合也迅速,楚斐带着人自北面退入城中,四面城门只留人最驳杂的城西不曾关闭,远远看去,水兵和码头漕帮帮众混在一处,被勒令回城的人群挤挤挨挨,之后要出兵偷袭对面,只有城西最为方便。
    四处慌乱的人群中,几个明显相互认识的人聚集成的团体就分外明显。个子矮的两个小萝卜头被走在中间的少女抱在怀里,中年人和两个青年跟在旁边,警惕地一边往前走,一边环视四周,楚斐微微翘了翘唇角,淡淡道,“点一百人,随我出营。”
    等了他半晌吩咐的钟伍登时瞪大了眼,“殿下,这怎么行?!”
    楚斐一抖刀鞘将他拍开,大步走过,“打得过本王再说。听雍淮的,守城。”
    “得令。”雍淮拢袖含笑而立,收回望向城西码头的眼神,“许阳,传知府令,殿下出城后城西关城门。”
    一条条指令从雍淮口中发出,被破门而入抓起来的张大人和被叫起来巡城的捕快民兵们一样睡眼惺忪又茫然,不过,捕快和民兵们心中有着盼望,张哲平心里,却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慌。
    说的不是明天吗?!但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挨了水营大兵一眼后,就只能缩着脖子继续装鹌鹑。装着装着他发觉了些许不对,达州府邸里的小妾被绑在他后面,他那个顽劣的长女跑哪里去了?
    ---
    被父亲念叨的张婉此时正抱着陈家小丫头和人们挤在一起往城里进,时而快速时而迟缓的进城队伍拖了许久,明明往日看起来不长的路,马车、木板车们和挑夫路人们挤在一处,便被堵了个严实。时不时又有赶着车从后面挤过来,大声报着自家名号要插队的人,着实惹人生厌。
    “算什么东西……”张婉咕哝一声,被简清腾出手拍了一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快进城安顿为上。”
    陈师傅捏了捏走之前简清让他和贺全各自藏在袖子里的窄面菜刀,心思却还放在自家新买的两头乳猪身上,唠叨着,“走得快了,应该都带着的。”
    简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抚道,“放地窖里没事的,就算真被吃了,也比人出事来得强。”
    两个小的已经吓得有些不敢说话了,简澈抱着阿姐脖子,小声道,“不会出事的,谁要敢来,我拿辣椒粉泼他!”
    有些忧虑的贺全被他这一声逗笑,一直操心着这老的老、弱的弱别在路上出事的奔霄古怪地看了一眼赶在他之前把浮动的情绪安抚下来的简清,正被简清捕捉到眼神,同样柔和地哄了一句,“马上进城,我晓得奔霄侍卫急着去襄助王爷,但此时表明身份进去只会引起更大骚乱,不如再忍耐片刻。”
    从把东西藏地窖到走的时候拿刀,这小娘子,简直镇定得不像话,连受过训练的小兵第一次上战场都不见得能有这么平静。
    奔霄收回眼神,握紧了刀柄。
    不管简清有多古怪,但她有句话说的对,战争若是起了,老幼妇孺最先遭罪。王爷既然留他在这里,他就要负起保护的责任。
    奔霄如何想,简清并不知晓,金谷已经回了码头,码头上从城门调走的兵卒不少,城门处管理有瑕疵也正常。但他们一行人力终究有限,若是华阳王在这里还能管管乱象,凭奔霄这个兵痞似的侍卫或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知州小姐张婉的名头,根本起不了作用。
    正想着,前路忽然响起一声惊雷似的怒吼,“马车弃行,老幼妇孺先进!华阳王殿下在此,违令者斩!”
    不得不说,华阳王的阎王名字还是传得很远的,听到斩字,方才还梗着脖子在前面吵架的两架马车上的人顿时停了嘴。
    一阵抽刀声响过后,进城的队伍鸦雀无声。
    队伍老老实实分成两队,简清和张婉抱着孩子上前,一袭银袍的青年站在路尽头冷着脸,华阳王身边常年沉默的越影带着兵士迎上来,检查着进城队伍。
    越影越走近,简清就越觉出些异样来。这个身高,好像并不是越影?
    简清一行人收拾了屋子,走得晚,背后全是些拥着人往前挤的大个子青壮,被分成两队后她和张婉就成了队尾。越影在简清身边停步,粗声吼道,“向前。”
    分成两队后的进城速度明显快起来,越影带着人护送这队妇孺进城,始终未发一言。等简清穿过城门洞,才低声说道,“别过。”
    “是你?!”
    熟悉的声音让简清叫出了声,联想另一人顶着华阳王面孔守在城门前的情状,明白恐怕有特殊计划,迅速收声,没有叫出楚斐的名字。
    完全化妆成了另一个人的楚斐站在城墙下,只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折射着火光闪闪发亮。简清抿了抿唇,“注意安全,会赢的。”
    楚斐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简清藏着刀的袖笼,“你只是个厨子,不要逞强。”他声音里没有半点恶意,反而带着淡淡的担忧。
    简清有些好笑,原来一身杀气的华阳王也会有这样忧心的时候,回了句嘴,“厨子怎么了,等你回来,不还是要吃饭?”
    楚斐低低的笑声在四处都是杂乱声音的城墙下分外清越动人,“好,等我回来。”
    简清心中微动,莫名有些脸热。
    有事做就有事做吧,瞎在这里插什么旗呢?
    可再一想,看过的故事里乱立flag的是什么关系,他们又是什么关系,简清就觉得头有些疼了,简直不知道自己方才那个念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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