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样子,就是有多次被驱逐的经验,瞧他这沮丧又受伤的样子,路圆满有些不忍心,问:“你去医院看过没?”
    小伙子站了这一会儿便觉累了,双腿不停倒换着,一动身上的肉就跟着震颤。他很有耐心地回答路圆满的问题,说:“看了,是说呼吸道被压迫造成的,医生说如果能减肥,情况就会改善,我一直在减肥,就是减不下来。”
    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沉重的喘音,是从气管里带出来的“嘶”声,只说这几句话额头上就呼呼往外冒汗,他确实该减肥了,已经影响到他的身体健康。
    路圆满没有减肥经验,便泛泛地说:“迈开腿,管住嘴,总能减下来的。”
    小伙子没再就减肥的事情说什么,只是有些愧疚地跟路圆满说:“不好意思姐姐,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怕你们不租给我,没和阿姨说我打呼噜的事儿。”
    路圆满撵住户走不是一次两次了,少有这样承认错在自己,主动要求搬走的,倒让路圆满产生了些许愧疚心,她问:“你经常搬家吗?”
    小伙子点头,说:“我跟人合租住过楼房,住过地下室,住不了几天邻居就受不了了,我就只能搬走,我也知道我适合自己租个楼房住,可是楼房房租太贵,我整租租不起。我在路家河村,算上这次也搬过五次家了。”
    路圆满瞧着靠墙脚放着的两个行李袋,敢情这小伙子从住进来的那天开始就等着被撵走,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可怜他还是嘲笑他。
    小伙子可怜兮
    兮地擦汗,开口说:“姐姐,能不能押金和房租都退给我,不用都退,把我这几天住的扣掉就行,多扣两天也行的,我工资不高,这个月的工资没剩多少了,还得付新房子的房子和押金。”
    路圆满点头,“没问题。”心里想着,他这种情况不可能改善,再搬到新家还是得重复一遍祸害邻居、被撵走的过程,她脑中忽地一闪,想到一个地方正适合眼前这个小伙子。
    她说:“我想到一个地方,那边没有其他邻居,不怕打扰到别人,也许适合你。”
    小伙子眼睛一亮,“真的?房租贵不贵?”
    路圆满:“房租应该是不贵,就是环境比较差。”
    小伙子忙说:“我不怕,只要别再被赶走就行,姐姐,那地方在哪儿,你能带我去吗?”
    路圆满瞧着他的大身板,说:“稍微有点远,走路得十分钟,那个地方离公交车站也有点远,你行吗?”
    小伙子厚实的手掌往自己胸前一拍,拍起阵阵波浪,说:“我行,医生让我多走路,正好!”
    路圆满:“行,那我带你去。”
    小伙子乐得五官卷成一团,两手厚手掌团成团朝着路圆满拜拜,说:“姐姐你真是大好人!”
    路圆满:“先别夸我,看了房子后再说。”
    路圆满带着小伙子穿小路往村西头走,小伙子东张西望着,他搬了四五回家,也就是找了四五回房子,自问也算是走遍村中的大街小巷,却从不知道还有这条路。从一条小巷子里穿出来,路圆满看看前两堵厚墙中间夹着的更窄的路,估量着小伙子的身材,有些担心地说:“你够呛能过去,算了,我领你出村走大路吧。”
    小伙子擦着额头上的汗,这么大会儿,五毛钱一包的手帕纸就被用完了,最后一张舍不得扔掉,捏在手里,打湿成沉甸甸的一团。汗水把白色t恤衫浸透,粘在衣服上,他不得不用双手拉着衣服,忽闪着,想要衣服快干,很快就在上面形成了一层不规则的汗碱。
    他可不想再绕回去,得多走不少路。他走过去,侧过身体,往窄胡同里头挤进去,挤进去几步后,笑着展示给路圆满看,“姐姐,你看,我能行。”
    好吧。幸好这段窄胡同不算长,路圆满等他慢悠悠地走到尽头,出了
    窄胡同,才开始朝前走。
    从窄胡同出来,前面豁然开朗,小伙子往远处打量了一番,说:“前面就是废品站啊!”
    “对”,路圆满指给他,“就是废品站院里那间房子,等会儿过去看看,能不能相中。”
    废品站是原来村里的收购站,是统购统销年代特有的一个单位,专收村里的农副产品、手工品、山货、废旧物品等。九十年代初期,收购站倒闭,这块属于村集体的土地就被闲置下来,期间不少人想买下这块地,有想开厂子的,有想开旅馆的,还有想盖个小商城的。
    就是因为打主意的人太多,给谁都得得罪一大波人,村委会索性就谁都不给,维持原样出租出去继续当个废品收购站。
    废品站高老板租了这个大院子,包含两三间自住的房子,其他的房子还是属于村委会的。
    村委会原来也贴过租房信息,可惜这边偏僻,租户们没事都不往这边跑,再加上这里生活没有主街方便,又与废品们为伍,一直无人问津,村委会就放弃了,后来连租房信息也不贴了。
    路圆满也是因为小伙子的特殊情况才想起这里的几间房。
    小伙子手搭凉棚往过看,脸上露出些喜色,说:“行,空旷人少,正适合我。”
    废品收购站在路家河村的最西边,在去西关村的必经之路上,小伙子之前都是坐在公交车上往外瞧,这次是从收购站后边的小门进入到院子中。
    路圆满指指正房的位置,说:“那边是原来收购站的门市脸,现在是高老板他们一家人住着,高老板就是这家废品站的老板。”路圆满指指东边的几间小房,说:“那边原来是仓库。”
    又指指两人身后的一排三间的房子,说:“这边原来是职工宿舍,这几间就是准备出租的房子,应该是一个堂屋带两个卧室的结构。”
    小伙子连忙走过去,趴在窗户上往里瞧。
    好几年没人住了,房子有些破败,窗沿下有明晃晃的蜘蛛网,不过当初盖房时用的都是好材料,虽然有些破败,但还挺结实的。炉筒子从顶层窗户里伸出来,出口处凝结着一坨黑亮的烟油子。窗玻璃上结了厚厚的一层污垢,小伙子拿起没舍得扔的手帕纸在玻璃上擦干净一块污垢,往里面瞧。屋里面有床、桌、椅
    、脸盆架、镜子等,地面也是砌的红砖。
    这三间房是两间卧室带着个堂屋的结构,正中有碗橱,有吃饭的方桌、板凳,靠里处有自来水龙头,水龙头下面还有个大号的水缸。堂屋里左右两边有一个老式取暖用的炉子,炉子边还零散地堆着几个煤块。
    小伙子非常满意,笑着说:“挺好,我喜欢,平房久不住人就容易破败,有人住进来,有了人气就好了,姐姐,麻烦您帮我联系联系房主,要是租金合适我就租下来,今天搞搞卫生,明天就能搬过来了。”
    “行,我帮你打个电话联系下。”
    两人正说着,正房的大门打开,废品站高老板从屋里子走出来,站到月台上往这边瞧着。
    “哎呦,是路老师啊,您怎么来了?”高老板连忙下台阶走过来,提高声音喊道。
    路圆满连忙朝他笑了笑,也提高声音说:“来看看这里的房子。”
    正房和偏房之间大概有七八十米的距离,高老板大步往过走,路圆满少不得迎上去,小伙子也跟着往过走。
    两人在正房和偏房中间相遇,高老板笑眯眯地看了看路圆满,不免被站在她身后的胖小伙吸引了注意力,多看了他两眼才把目光转移回来。
    高老板的两个孩子都在青苗小学上学,路圆满给他们代过课,所以高老板认识她。高老板是青苗小学学生家长中经济条件比较宽裕的,也很重视两个孩子的教育,每次看见路圆满,都想跟她探讨两个孩子的学习。
    路圆满解答了高老板的两个问题,瞧见高老板还有更多的问题的要问,连忙强行转移话题,说:“我带他过来看看房子,这套房子还在出租吧?”
    高老板点头:“好长时间没说出租的事儿了,应该还在出租,出租就有租金,比闲着强。您两位来家里坐坐,我帮你去个电话问问?”
    路圆满本来想自己打电话的,不过高老板帮着打电话也一样,她就没有拒绝,带着小伙子跟在高老板后面进了屋。
    主屋原来是收购站的营业厅、办公室,八十年代的时候重新翻修过,高老板一家在这儿居家过日子,屋子收拾得很干净,生活气息很重。
    高老板:“两个孩子都在学校上补习班,孩子他妈去村里买菜,顺便接两个孩子回
    来。”高老板让两个人坐下,给沏了茶水,又拿了装着瓜子、花生、糖块的果碟过来,招待他们吃,自己找了电话本打电话。
    不多时,他放下电话,说:“他正吃饭,等二十来分钟就过来。”
    路圆满吹吹茶叶末,喝了口水,说:“谢谢你。”
    高老板笑:“这有啥可谢的,这小伙子要是住过来,以后就是邻居了,对了,你咋想起来住这边?”
    小伙子很大方地说:“我睡觉打呼,挺严重的,在哪儿也住不上,姐姐说有个地方可能适合我,就带我过来看看,高哥,我叫杨朔,你叫我小杨就行。”
    高老板呵呵笑两声,说:“行,我就叫你小杨。小杨我跟你说,你在这儿住,打呼噜打得震天响也没人管。不是我说小杨,你碰上路老师这样的房东是你的福气,路老师热心肠,这份儿的!”高老板伸出大拇指朝着路圆满的方向比了比。
    小杨连忙附和:“是啊是啊,我碰到这么多房东,只有姐姐愿意帮我的忙。”
    路圆满顶怕外人夸她,夸得她浑身不自在,她正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带他过来又是随手之举,根本算不得什么。
    唯恐他们再夸出什么肉麻的话,路圆满赶紧转移话题,问高老板,“最近两个孩子的学习成绩是不是好多了?”
    高老板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一脸满意地笑,说:“现在低年级也有加强班了,我给小二也报上了,孩子说贺老师教得特别好,他一听就能懂。前几天刘校长来家里家访了,说两个孩子都是读书的材料,叫我们好好培养,将来上高中、考大学!”
    路圆满:“两个孩子都很聪明,也用工,家长再好好培养,肯定没问题的。”
    高老板一脸向往,说:“他们要是都能考上燕市的大学就好了,华清、燕大我们就不想了,肯定考不上,人大、理工这些也不想了,能考上联合大学、物资学院也行啊。不瞒您说,我们两口子这些年累死累活,不怕脏倒腾这些废品也赚了点钱,就想着将来能在燕市给两个孩子买房,将来让孙子辈少受点罪,能跟其他的燕市本地孩子一样。”
    路圆满点点头,想了想说,“您想得很长远。现在买房带燕市户口,您要是钱宽裕的话,可以先买套房,等孩子转了燕市户口,老大
    初中就能在燕市上,老二也能转到公立学校去。”
    高老板边认真听路圆满说话,边不自觉地扣手掌,他的手掌上大大小小好多划痕,深的伤口留下一道增生疤痕,浅伤口留下一道道白印,他用指甲抠着黑色紫色的痂,说道:
    “不瞒您说路老师,我去卖房的地方打听过,我们存折上的钱,连一小半都不到。我们名下没有固定资产,也没有单位,没有稳定收入,也没人给做担保,银行不给贷,倒是中介的说可以帮我们做,但是得给好几千块中介费,每个月还那么多贷款,我心里不踏实,还是算了,等啥时候攒够钱,啥时候再买。”
    路圆满点点头,不再多说买房的话题,问高老板:“老大明年就上初中了,你们怎么打算的?”
    高老板眼神暗了暗,说:“可能送同州寄宿学校去吧,唉,青苗小学要是有初中就好了!”
    路圆满心说,一个小学就把刘校长弄得焦头烂额,这两年费了多少脑细胞,才有点盈利,办初中是想要她的命啊。
    三人聊着聊着,村里的负责干部就来了,是跟小四子在一个联防队的王小光,是替他爸来的,见是路圆满带人过来的,也没多废话,说:“村里说那三间房走一个大门,也没法单独出租,就都租给你得了,每月二百,你看怎么样?不过,房租跟老高那边一样,一季度一交,咱也没空老往这边跑。”
    杨朔立刻点头,欣喜不已,这个价格比他预想中的还要低,冲着这么低的租金,一季一交也值的,忙说:“可以,可以,没问题。”
    很快,双方钱货两讫。
    王小光拍拍自己小绵羊摩托车笑着问路圆满:“带你回去?”
    路圆满摇头,“我对象等会来这接我。”
    王小光撇撇嘴,忽然半开玩笑地说:“你有合适的姑娘也给我介绍介绍呗,小四子媳妇那样的就行。”
    路圆满呵呵笑,说:“成,我帮你留意着。”
    王小光跨上小绵羊一捏闸,说:“先谢了!”
    “姐姐,你还管给介绍对象啊?”
    路圆满一回头,正看见杨朔站在不远处,眼里有些向往。
    路圆满连忙摆手,说:“不管不管,我们逗着玩。”
    “哦”,杨朔
    有些失望。
    路圆满心说,你先别管对象的事儿,先减肥是正经的,不然这一动一身汗,一说话就呼哧带喘,睡觉就打呼噜的样儿,哪个女孩能受得了。
    ………
    下午,路圆满正睡着觉,就被何秀红的大嗓门给吵醒了。她将扣在枕头边上的《offic入门》合上,放到一边,看看表,四点多。今天的这个时间何秀红应该在美容院的,她连忙起来去了正屋。
    正屋里,何秀红、张翠环、路梅香三人一脸严肃,何秀红慷慨激昂,“咱们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得把钱要回来!”
    路圆满推门进来,见何秀红的语调高亢,但表情并没多生气,跟张翠环、路梅香两人打声招呼,问何秀红,“咋了妈,谁惹到您了!”
    何秀红:“还不是美容院,今天我们三个去做美容,发现关门了,从门玻璃往里瞧,里面的东西都搬空了,给他们的人打电话也没人接,碰见几个一块在美容办卡的,说是有两三天没开门了,这是卷款逃跑了!刚交了一年的会费,缺了大德的!”
    路圆满很惊讶,“报警了没?”
    何秀红去饮水机接了杯温水喝了,说:“报了,我们刚从西关村派出所回来,路培树说陆续有不少人报警了,他们正在立案调查,说现在这种事儿挺多的,钱找回来的机会渺茫。”
    路梅香叹口气,“这么大个店,怎么也能说跑就跑,二嫂,咱们咋办,小两万块钱,不是个小数目。”
    何秀红:“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钱是咱们的,就是扔了,捐了,也绝对不能便宜了那帮骗子!派出所不管,咱们自己要!”
    张翠环:“我还是觉得人家不能跑,事先也没啥端倪,人家那么赚钱,那么有名,去年不是还办选美大赛来着?不能干这犯法的事吧。”
    何秀红:“你这话提醒我了,他们应该是早就计划着卷款跑了,前段时间,他们做活动打折力度那么大,疯狂做宣传拉人头,就是为了先把钱骗到手。”何秀红懊恼地拍了下脑门,“我怎么就没想到!”
    路圆满:“妈你别自责了,谁能想到呢,咱们去那边有小一年的时间了,服务质量好,美容效果也好,人家店里生意也不错,咱们对他们产生了信任感。再说,他们算计了想跑
    就不可能让别人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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