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兴男冷着脸并无表示,等人走了才长叹一声,桓家上下如此,倒也怪不得她要靠着宗室想法子了。
    卫姌回来后在家歇了几天,从春日渡汉水出兵到退兵回来已是深秋将要入冬,用了足足大半年的时间。她回想起随军的经历,仿佛一场急促慌乱的梦,整日行军匆忙,便是偶尔入城,心里也是不踏实的。原先她觉得军中生活艰苦,好几回咬牙支撑,并非没有后悔,但见着战场上的残酷厮杀,还有途中所遇颠沛流离的百姓,卫姌心境又有所不同,这才知书中所说宽仁之德,体恤百姓有多不易。
    蒋蛰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面色有些古怪。
    卫姌问他什么事。这些日子桓启住在刺史府,蒋蛰每日都将外面的事来说给卫姌听,哪些与南康母子交好,哪些又只听桓温的话,他分析的头头是道。
    “小郎君,外面有个女人来找你,”蒋蛰道,“听说是世子的妾室,啧啧……生得一副好容貌。”
    卫姌知道他说得是沂婴,奇怪道:“好端端的,她来找我做什么”
    “听说是被新安公主赶出来的,”提起这些闲话,蒋蛰来了精神,“她生了个儿子,世子很是偏爱,整日带在身边,新安公主早就不满了,今日清早听说又闹腾一场,世子最近又不敢得罪公主,这妇人又被公主捏住什么错处,就被赶了出来。”
    卫姌早知道桓熙后院不太平,轻轻摇了摇头。
    蒋蛰道:“那妇人可能是没去处,听说之前与小郎君有些交情,就找上门来了。刚才还在门前喊,请小郎君救她性命。”
    卫姌眼里若有所思,“这个当口,这么巧”
    蒋蛰最是机灵,嘿嘿一笑道:“可不是。”
    卫姌问:“就她一个身边什么人都没带”
    蒋蛰点头,道:“瞧着是没有,其实还有个法子看清楚些,小郎君稍等。”
    他说着就跑出去,当初桓启选了这个宅子,前后皆有两层望楼,可以看见前后街面情况。蒋蛰叫人去看了,又跑回来告诉卫姌,“在街口有五十多人藏着,正盯着我们府里呢。”
    卫姌又问家中有多少侍卫,蒋蛰拍了下胸膛,道:“小郎君放心,府里有一百多侍卫,都是将军留下的精锐之士,若有支撑不住,在望楼点一把火,将军立刻就能知晓。”
    卫姌微微颔首,心中已大为安定,那日回荆州,分开两处走时,桓启在牛车外说了一句,“最近许是有些不太平,我不在的时候你拿主意就是。”
    卫姌问了一句,“若是我想岔,办错了事怎么办”
    桓启笑道:“就是捅破了天,我也给你补了,放心做就是。”
    卫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南康长公主与世子不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家族大权旁落。
    眼下外面沂婴叫门,就是已经冲着她来了吗卫姌想着又觉得这手段着实有些不入眼。
    蒋蛰与卫姌相处久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渐长,道:“我猜这大概是那位世子的法子,早就听说他没什么脑子,兴许是想让人进来绑了小郎君去威胁将军荆州城里与小郎君相识的也没几个,这个沂婴算是从前有些交情,这才让他这妾室卖这么一出苦肉计吧”
    蒋蛰闲谈随口猜测,还真就猜了七八分准。
    今日这一桩闹剧,就是桓熙所设,要将卫姌从府里捉出去,他那日见卫姌身边所带侍卫不过三十来人,想是只要骗着开了门,趁人不备,擒住卫姌的概率很大。卫姌自来了荆州,少有交际,没几个与她攀得上交情。沂婴曾经在他面前说过一句,与卫姌有旧。桓熙想来想去,决定让沂婴去骗开门。
    沂婴闻言眼睛瞪得老大,登时柳眉竖起哭闹起来。
    桓熙自纳了她入府,真就是专房之宠,此刻也是心疼,耐着性解释给她听,“这可关系到我日后前程,你能给我立下大功,日后想要什么没有”
    沂婴撒娇卖痴一阵,见他不松口,心下也知此事要紧,就抽抽嗒嗒收了泪,道:“全是为了郎君,妾这一回才豁出命去。不过桓启此人心狠手辣,捉了卫家郎君可有用”
    桓熙在她身边轻语两句。沂婴啐了他一口,暗暗吃惊道,原来桓启竟是看上卫家郎君,难怪当日她主动献身他都不曾答应,呸,瞎了他的眼。
    沂婴捋了一下鬓发,如今她已是世子的人,儿子都生了,就该多为自己和儿子考虑些,男人的情爱日后未必靠得住,今天这件事做好了,就是一桩功劳,桓家已是门阀之首,富贵至少几十年,将来她的儿子未必没有机会。
    沂婴相通这些,就答应下来,清早换了身朴素打扮,就往卫姌这里来。她还记得,卫家郎君是个心善的,当初在驿舍时就曾搭救过素不相识的她,要骗开门应是容易。
    作者有话说:
    第280章 二七九掌狠心
    沂婴离开刺史府前还假戏真做了一回, 桓熙在院里斥她不敬公主,将她赶了出去,并令仆从婢女不许相帮。
    这番动静不小, 传到桓启耳朵里, 他嗤笑一声,叫何翰之过来, 道:“大清早的作妖,叫两个跟上去看看什么情况。”
    何翰之领命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回来了,说沂婴身后跟着几十个人。桓启面无表情, 桓熙现在手上能用的人手也只这些,他府里留着的兵士足够应付。再说卫姌聪明机灵,也不会被这等粗陋手段骗了。
    桓启拿巾子擦拭剑锋,面上不屑一闪而过,南康老妇心思狠毒,行动果断,上回在别庄偷袭他堪称雷霆手段, 这一点上, 桓熙这等眼高手低,小打小闹的手段差着远了。
    他正想着,门外有侍卫来报, 说有江州来客求见。江州来的不是桓冲就是豫章三姓望族。桓启叫人进来。
    来人进门跪在堂前道,“启郎君见安,我家郎君在城外遇见建康来使, 有些口角冲突, 现在人被押着了, 还请启郎君出面转圜。”
    桓启认得此人, 是罗弘近随,他问道:“怎知是建康来使”
    近随道:“是我家郎君看出来的,刚闹起来的时候郎君让我先走,速来城里告诉启郎君。”
    桓启起身,叫何翰之去备马。罗弘是江右望族出身,行事张扬,年少在吴郡游学时就没少惹是生非,行走在外与人生些口角冲突半点不稀奇。桓启进去换了身衣裳,心道建康来使快到荆州,竟没半点消息传来,他脸色微沉,出来点了亲兵,叫随从领路,朝城外而去。
    桓启走了没多久,桓熙便收到消息,皱眉道:“这个时候他去哪里”他焦躁走了两圈,又催身旁侍卫道:“都去了许久,一个文弱郎君都没拿住快去问问情况。”
    侍卫行了一礼正要出去,司马兴男在婢女搀扶下从外进来。
    “母亲,你怎么突然来了”桓熙忙起身。
    司马兴男道:“你刚才说的我听见了,不用去问。”
    “这是为何”桓熙道:“我派了府兵过去,都快两个时辰,人也该抓来了。”
    司马兴男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
    桓熙微微一惊,焦躁都消了大半。
    司马兴男道:“你叫了多少人去,都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桓熙脸色微变,“莫非他有所准备,糟了,沂婴现在何处”
    司马兴男脸一板,冷声道:“到了这个时候,只念着一个妇人”
    “沂婴是我妾室,今日是为了我才冒险,如何能置她安危不顾”
    司马兴男脸上怒色几乎就要勃然而出,可旋即她长长吐了口气,道:“如今是你我生死攸关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妇人,你若为她误正事,我这就叫人将她打杀,了结这个祸害。”
    桓熙听了这话,知道母亲绝不会空口虚话,只好将着急的心藏起来,想了想道:“桓启既有准备,难道他想要动手”
    司马兴男摇头,对屋外喊了一声,立刻便有侍卫过来,她道:“你们看住世子,今日无论府里府外发生什么事,都别让他出去。”
    说着她站起身就要走,桓熙抬眼一看外面有一队侍卫守着,大吃一惊,大步上前要问个清楚,但被侍卫拦住。他正要喝骂,司马兴男已走出门,回头道:“你自幼我便教你,逢大事需静气,全忘个通光就在这儿一步不许离,过了今日自见分晓。”
    桓熙闻言,不由一怔,片刻后想到什么,吓出一身冷汗。
    司马兴男则去了桓温所居正院,门前仆从要通报,被她用严厉的目光制止。司马兴男站在窗外,瞧见里面李氏端着汤药喂桓温,轻声说着什么,桓温颔首,神色温和。
    她瞧了一眼,蓦然叹气,等婢女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妾室李氏站起身行礼,司马兴男道:“大司马身边还是你最贴心懂事。”
    桓温摆手,李氏退下。司马兴男屏退婢女,一时屋中只剩夫妻两个。
    司马兴男在床前坐下,语气平淡道:“太医都说你命硬,寻常人受这样的伤恐怕早就挨不住了。”
    桓温身子坐直了些,拧着眉头看她,夫妻几十年,刚才那一句不知是她是感慨还是惋惜。
    司马兴男稍稍放软些道:“伯道是你长子,在你眼皮子下长大,当初开蒙还是你手把手教着认字,如今怎么就处处不入你眼,竟要将他置于如此难堪境地。”
    桓温面无表情,“我早已拿定的主意,绝无更改,如今来说这些,你待要如何”
    司马兴男看着他,神色复杂,忽然笑了一声道:“伯道虽庸碌了些,但心存仁孝,但那个野种,认祖归宗才多久,又是阴狠霸道的性子,他若掌了家,伯道仲道还能有活路”
    桓温并未搭这话。
    “你啊你,好狠的心,当年桓家什么落魄样子,若不是宗室扶持,能有今日的繁盛,你是半点不念旧恩,伯道并非不能保住家业,你执意选那野种,是早就不满足四阀之首了。”
    桓温直眉瞪眼,“慎言。”
    司马兴男大笑,“狼子野心,真当别个都是瞎的,看不出来”
    桓温忽然说了一句,“司马氏如何得的天下,不过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罢了。”
    司马兴男笑声戛然而止,怒道:“呸,休想。”
    桓温面色冷淡,瞧着她的目光竟有几分怜悯,“若你此时收手,还有挽回余地。”
    司马兴男微惊,随即又反应过来,“晚了,实话告诉你,建康来使早已到荆州了,这几日来府中的消息全被我拦下,可惜你英明一世,临到老了,躺在床上无人通报,和聋子瞎子有什么区别。”
    说着她站起身,“伯道承继桓家,有宗室扶持,未必就不如你。”
    司马兴男原以为挑明之后桓温必会慌张,哪知他脸色只略微有些发青,依旧是波澜不兴。她心顿时揪成一团,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城外也给那野种设了套,你就不担心”
    桓温道:“敬道若摆平不了这些事,也不配接手家业,难道与别的门阀士族相争,有人能让着他不成,世道艰险,适者生存,可惜你管得这么多,难道还能管伯道一辈子”
    司马兴男沉默片刻,道:“论心狠,我还真不及你。”
    她走到屋外,嗓子发干,原本打算来气一气桓温,却没想说了一回话,倒是让她心头不安起来。司马兴男立刻叫人去将建康来使请来。片刻过后,来的是那日的两人中的侍卫,她问缘由。侍卫道:“桓启并非那么容易对付,使臣大人当然要亲自布置,长公主就耐心等着消息吧。”
    司马兴男道:“你们让我开城门放人进来,那些人手去了哪里”
    侍卫笑了一下,却未言明,只道:“陛下要寻个故人,于大局无碍。”
    桓启带着侍卫来到城外,直奔二十余里外的驿舍,路上他问随从经过,随从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经过,原来不过是为了抢路,建康来使行事霸道堵着路不让罗家车马过去,这才吵起来。桓启听着,先前就觉得不对,此刻感觉越发强烈。
    “原来是在此处等着我。”桓启勒见到前方路变窄,山道间有个谷口,立刻勒停了马,叫侍卫去前面看看。
    侍卫刚入谷口,立即后退,大喊“有埋伏。”
    箭矢从后面飞出,那侍卫跟着桓启几番征战,极为老道,往前一扑就地滚动,避开了飞箭,对桓启道:“刚才看了一眼,里面藏着有四、五百人。”
    桓启带着不到两百的亲兵,闻言皱了下眉头。
    随从吓破了担,此时已明白这是个圈套,结结巴巴道:“小人,小人不知……我家郎君还在驿舍中……”
    桓启道:“到后面去,等收拾了这些人,再去找你家郎君。”
    他一声令下,亲兵已排列成阵,何翰之领了一队人,在军阵前,朝着谷口放了几箭。辨别出方位,这群人藏在暗处不肯出来。桓启叫几人点了火把弄出烟来,作势要放火。谷口那头的人果然上当,再也等不及,带着人冲了出来。
    桓启带兵冲上去,两厢一碰上,对方虽然人数多,却一击即溃,很快就败下阵来,剩下几十人见状不好,转身就逃。桓启命人擒住领头之人,那人吓得面如土色,却要紧牙关不肯说话。
    桓启一挥手,侍卫用刀鞘直接拍过去,打得那人张口突出四颗牙和鲜血,他吓得肝胆欲碎,连忙求饶道:“别动手,全是高平郗氏指使,就在面前驿舍中。”
    他说完埋下头去,疼痛难忍,又无地自容。
    郗氏与王氏有姻亲,来往密切。桓启叫人把他绑上,直奔驿舍。
    罗弘正坐在驿舍内堂,面露愠色,直到听到外面动静,桓启带着人来了,他倏地站起来,“敬道,你可算来了,这群人恁的不讲理。你快来说说。”
    桓启脸上噙着一丝冷笑,看向建康来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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