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丝洁还在里面……”
    那人回头看我,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不用担心,你朋友应该没事,有事的是那个男人。”
    这个声音异常耳熟,如同星光下他的轮廓,我睡眼蒙眬地看着他,他终究还是来了,在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
    这个人,竟然是赵有才。
    确定是他之后,我突然全身都放松了,后背痛得厉害,神智也开始发昏。他把我半拖半抱地弄进一户四合院,踹开一间屋子的门,幸运的是屋子里没人。我被他放到炕上,因为后背有伤只能趴着。
    赵有才打开灯,屋里大亮。我偷偷瞥了他一眼,他专注地盯着我的后背,神情有点儿吓人。
    这时我感觉自己的后背有种火辣辣的濡湿感,大概是伤口又流血了。虽然林谦袭击我的时候,我用棉被挡了一下,可还是被刀尖刺了一下。也亏得匕首扎的是后背,要是前胸,保不准会流出什么东西。
    赵有才突然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带回一个药箱,我心里有点儿纳闷,深更半夜的,他不仅带着我大咧咧地闯进别人家,还能弄出个医药箱,他是怎么做到的?
    赵有才从医药箱里拿出碘酒、药棉一类的东西,我静静地伏在炕上,他细心地把我伤口处的衣物剪掉,然后消毒包扎。虽然疼得我泪水涟涟,但是我心里却有种甜丝丝的感觉。
    我伏在赵有才给我的枕头上,一阵模糊一阵清醒,可最终还是睡着了。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等到我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太阳明晃晃地照在身上。我艰难地起身,发现身上还盖着一条薄被。
    这时候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我急忙把薄被裹在身上,我上身的短袖已经破得七零八落,要是不挡上,恐怕就得春光外泄了。
    那人推门进屋,我急忙拢了拢鸟窝般的头发,生怕赵有才看见我狼狈的样子。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进屋的人不是赵有才,而是山子。
    “怎么是你……”我愣住了。
    山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张脸垂得很低,手里端着一盆水急急地放在炕沿上,把一条毛巾放到我手里:“你……你洗脸吧。”说完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我忡愣,原来我们进的竟然是山子的家,可是昨晚赵有才弄出那么大动静,并没见他出来,难道这两个人早就认识?
    我洗完脸之后,山子又送来一份早饭和一件男式衬衫,这时我才有机会问起赵有才。山子说他一早就出去了,但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我心神不宁地吃着早饭,总惦记着赵有才的去处。他一大早能去干什么呢?
    半个多小时后,赵有才回来了,面色颇为凝重。
    他说,洪灵,我去了一趟孙奶奶家。对于这个答案我并不惊讶,其实我早就料到他有可能去了那里。
    “可是他们都不见了,你朋友、林谦还有孙奶奶的尸体。”
    林谦和丁丝洁不在我可以理解,可是孙奶奶的尸体呢?他们就算要走,也不会带着尸体吧,难道林谦把她给埋了?突然间,我想起昨夜林谦说的话,他说把我烧成尸油,丝洁就不会冷了……
    为什么把我烧成尸油,丝洁就不会冷了?
    孙奶奶的尸体呢?会不会已经被他烧成尸油……
    又或者昨夜所见只是我的幻觉?
    我跟赵有才说孙奶奶死了,虽然不确定她是不是已经被林谦毁尸灭迹,可是我们应该报警。赵有才说他很仔细地检查了孙奶奶家,连一丝血迹和异样的痕迹都没有,而且我昨晚看到孙奶奶的尸体只是匆匆一眼,算不得有力证据,就算要报案也只能当做失踪案处理。这件事,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地方,要弄明白首先要从林谦和丁丝洁身上入手。
    我想了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于是我把昨天林谦讲的故事和丁丝洁身上的异样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一直站在旁边的山子突然插嘴:“六人班的来历,这儿的人都知道,我听我姥姥讲过,不假。可是林谦讲的跟我听到的不太一样,我姥姥说秦溪死了之后,林玉朗也跟着死了,可是并没说秦溪复活。”
    难道故事的最后部分,是林谦自己编出来的?
    山子又说道:“林谦这小子从小就古怪,从来不和我们一起玩,老是盯着探楼发呆,有时候还自言自语直嘟囔。有一次我偷偷跟在他后面,听他说要找到守魂镯什么的……”
    “守魂镯?”
    山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是那么说的。后来林谦发现我跟着他,就打了我一顿,我就再也不敢跟着他了。”
    我沉思,林谦讲的故事里有一个黑色古藤手镯,丝洁的手上也戴了一个,林谦所说的守魂镯会不会跟古藤镯有关,或者它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东西呢?
    我想了想,把前一段时间丁丝洁在六人班莫名其妙失忆那件事跟山子说了。山子住在这儿,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山子有点儿懵:“这件事我不知道。不过前一段时间李大婶,哦,就是林谦他妈,每天都跟村里人说林谦要带媳妇回来了,乐得不得了。”
    我和丁丝洁所见的并不是这样,林谦的妈妈好像对丁丝洁又恨又怕,巴不得她马上死的感觉。那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呢?
    我看了赵有才一眼:“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哪里?”
    “林谦家。”
    再次踏入这个地方,让我心里有点儿发毛,丁丝洁要不是在这里挨打加上受到那么大的刺激,恐怕也不会是昨天那个样子。
    我紧紧挨着赵有才,双手紧张地拉住他的胳膊,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做声。我们刚进院子,就看见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在院子里劈柴,我仔细一瞅,这个男人就是昨天拿着扫把打丁丝洁的人。
    他看见我们进来,立刻停下手边的活儿:“你们是……”
    我尴尬地笑了笑,敢情他把我给忘了,不过忘了也好。
    “你好,我们想找林谦。”
    男人的脸顿时一沉:“他不在。”说着又拎起斧头劈柴,对我们理也不理。
    我和赵有才对视了一眼,我接着道:“您是林谦的父亲吧,我们是他在沿江市的朋友,他前一阵说快要结婚了,还领着媳妇回来过一次。哦,丝洁我也认识,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叔叔真是好福气。”
    男人突然狠狠地把斧头剁在木墩上,一双眼狠戾地瞪着我们:“我已经和那个兔崽子断绝父子关系了。你们赶紧给我滚出去!”
    就这样,我们被赶了出来,我自作聪明地试探完全没有作用。赵有才倒是一脸沉着:“没事,我回去让山子再想办法。山子是本地人,他应该知道怎么办。”
    我总觉得他和山子应该认识很久了,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应该不是认识一天两天就能达到的境界。
    突然间我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昨晚的慌乱让我一直忽略了它。
    “赵有才,你怎么知道我遇到危险了,你一直跟着我吗?”
    赵有才摇了摇头:“这段时间我很忙,要不是你奶奶让我给你捎口信,我恐怕也不会来找你。”
    他的答案让我震惊不已,奶奶竟然出现了!
    “我奶奶在哪儿?快告诉我!”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奶奶,我终于要见到奶奶了!
    赵有才面带遗憾,原来他并没见到我奶奶本人,只是收到一封信,那信上署着我奶奶的名字——洪玉芬(说来奇怪,我奶奶也姓洪)。那信中所说有两点,其一是洪灵可能会遇到危险,让赵有才赶紧来救;其二就是让他给我捎一句口信。口信只有简单的八个字,“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我不停念叨着“纤云弄巧,飞星传恨”,会是什么意思呢?奶奶怎么会知道我即将遇到危险,难道说她在暗中时刻地关注着我吗?
    想到有这个可能,我急忙回头瞅了瞅四周,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赵有才拉着魂不守舍的我往山子家走,我听到他跟山子说了几句话,但是我的心思全在奶奶给的那句话上了。我抱着头冥思苦想,不得不承认,我这个人脑筋其实不是特别灵光,最近发生的事我没有一件想明白的。
    赵有才突然递给我一个瓷杯,我低头一看却是茶,杯子里泛着青青的绿,闻起来有一股茉莉花的香味。
    “没想到山子这儿还有好茶。”赵有才品茶的姿势特别优美,我虽然不爱喝茶,也忍不住尝了几口。
    赵有才一副悠然享受的模样,我转过头吐了吐舌头,没觉得有多好喝,还不如外面卖的冰红茶好呢。
    “洪灵……”赵有才说,“你还记不记得救刘美樱那次,我跟你说过要付出一些代价?”
    我一愣,他怎么会提起这件事。
    “那次……不是失败了?”
    赵有才摇摇头,神情专注地望着茶杯:“的确失败了,可是你付出的代价却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什么意思?”他说的话我全然不明白。
    接着赵有才跟我说了一番匪夷所思的话,我几乎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他说洪氏一族其实很多代以前就是为首饰驱邪的,据传第一任洪氏的族长身份很神秘,有人说他是天人之身,天生具有不可思议的能力,不过这种能力几次给他带来灭顶之灾。于是他就为族人后代定下一个禁忌,如果后代中具有能力的人终身不动用这种能力,就可以像普通人那样活着,但只要动用一次,就终身避免不了和古饰打交道。因为附邪的古饰和洪氏一族的人天生彼此吸引,就算你不去找它,它也会来找你,这就是洪氏族人的命运。除此之外,洪氏族长还在死前留下一句箴言,“九道轮回,生死不灭,元灵悟本,帧瑶始归”。据说只要能参悟这句话,就会参透洪氏家族所有的秘密,并且使洪氏族人摆脱所谓的命运。
    我听完这番话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赵有才在讲故事,不只是故事,而且是个神话故事。如果说我的老祖宗是天人之身,那我不就是天人的后裔了?这太可笑了。我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除了体质有些敏感,我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但如果说我们家从老祖宗那时起就给首饰驱邪,倒也有可能,毕竟奶奶就是干这行的。
    让我想不透的是,这种事连我都不知道,赵有才是从何得知的?他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他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我端着茶杯愣愣地看着赵有才,真的猜不透这个人。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我忍不住脱口问他。
    赵有才呷了一口茶,没有回答我的话。
    “如果你说的那些事情是真的,你明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也执意要我那么做,你……”我要说的话突然噎住,脑子里一片混乱。
    赵有才终于抬头看我:“如果当时我照实说,你会不管刘美樱吗?”
    赵有才这句话问得一针见血,我一下愣住了。是呀,就算一切从头再来,我仍然会选择救美樱吧。人说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一点儿也不假。
    我叹了口气,现在追究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事情已经不可挽回。
    “要是奶奶在就好了,”我自言自语,“我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我现在才明白奶奶不让我接近那些古饰的用意,原来她一直在保护我,让我平凡却快乐地活着。我心中一酸,眼泪流了出来。
    这时候房门一下子打开了,我急忙胡乱地抹了把眼泪。山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少爷,事情有点儿眉目了!”
    少爷?我忍不住觑了赵有才一眼,上次在他家,赵叔是这么叫他的,为什么山子也这么叫?
    赵有才突然起身:“山子,出去说。”
    我急了:“赵有才,等等!”
    赵有才和山子同时回头,山子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大名?”
    我一呆,山子的本名是赵有才?而此时的赵有才神情有些懊恼,像是谎话被人拆穿的那种表情。我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半晌,我尴尬地看向山子:“是赵……是你们家少爷告诉我的。”
    赵有才不做声,山子可能觉察到气氛不对,突然间干笑一声:“少爷,我到外面等你。”说完一溜烟跑了。
    “为什么骗我?”我质问面前的人,突然间有点儿伤心,原来这么长时间我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
    赵有才默然:“那次骗你是因为我想拿到首饰,后来听你一直那么叫着,我也懒得解释了。”
    “就因为懒得解释?”我怒了,虽然我并没有资格生他的气。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叫过我的真名,所以我已经不习惯把自己暴露在别人面前。”
    我愣住了,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吗?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不能随意吐露?
    半晌我把自己的手递到他面前:“那么现在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了,我叫洪灵。”
    他缓缓地握住我的手:“我叫那修。”
    那修出去找山子,我在屋里不停地念着他的名字,那修,那修,这个姓氏并不常见。我记得李商隐有一句诗写的是“那修直谏草,更赋赠行诗”,他的名字隐在诗中,倒也风雅,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名。
    就在刚才,我从那修口里得到几个信息,首先,山子不光本名叫赵有才,他还是赵叔的儿子。当年赵叔带着媳妇初来沿江市,生活十分困难,后来他媳妇难产,那修他老爹正好遇见,于是出钱出力地帮助了他。赵叔无以为报,就一直留在那家替那修他老爹做事,所以说赵叔也算是看着那修长大的。其二,山子其实也算跟那修一起长大的,不过他童年有一半时间跟着他姥姥。他姥姥就住在六人班,后来他老妈和姥姥都去世了,留给他一座小四合院,所以他每年都会回来住上一段时间。这次那修能那么快找到我,都要归功于他。
    我想起山子那副憨厚的面孔,他真的是跟那修一起长大的吗?总觉得他们是天差地别的两种人,不过搭在一起又十分和谐,这就是所谓的互补吧。
    这时那修进屋,他说山子从一个叫狗蛋的小孩嘴里得到一些信息,狗蛋说前一阵子他见到林谦抱着个湿淋淋的女人往家跑,那女人一动不动的,脸色很吓人,林谦嘴里还一直叫着“别死,别死”什么的。
    我寻思,难道山子所说的狗蛋就是那天一见丁丝洁就哭的小孩?
    那修突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丁丝洁……早就死了。”
    我恼怒地看着他:“你开什么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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