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等表面做派瞒不过谢韵的眼睛,两人话语里暗暗交锋,林储洌说话看似随性,却滴水不漏,让人察觉不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可他说话越是滴水不漏,就越是说明他有问题,太过于展示表面性格,反倒让谢韵生出警惕之心,觉得林储洌的纨绔有大半都是装出来的,此人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两人一同入宴,谢韵往帝王下面较近的坐席上走,坐在了魏呈旁边。
    林储洌的位置在对面,与魏泽紧挨着。
    谢韵边和魏呈说话边注意对面的动向,见林储洌和魏泽一句话不说,两人似是陌生极了。
    可明明,前几日林储洌还私下去了恒王府,拖魏泽给他办事,两人压根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陌生,当着君王和朝臣的面,两人在刻意避嫌,私下里却有接触...
    谢韵心有些沉,否定了当面问魏泽为何要改变主意的想法,决定再观察些时日,静观其变。
    不是她信不过魏泽,只是魏泽和林储洌的身份实在敏感,她虽和魏泽一同长大,但也不敢笃定自己就能看透魏泽真实的内心,不确定魏泽淡泊名利的心境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她只相信自己,无论是魏泽还是魏湛,她都始终留有一份防备,并没有全然相信他们说的话。
    须臾后,宴上的人渐渐到齐,圣驾临至,宣布宴席正是开始。
    谢韵随众人下跪行礼,然后安然坐在席上,她将目光放在桌案的鹿肉上,偶尔抬头与左边的魏呈和右边的魏媗宜说话,一下没往台上看。
    本是围猎盛会,但御座上的那位却看不出什么展颜的模样,魏湛面色不虞,余光控制不住地往谢韵那边瞧,结果半晌过去,谢韵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明显是故意的。
    眼看谢韵和旁边的魏呈聊得正欢,魏湛眉头微蹙,手指攥紧了杯盏,一下下往嘴里送酒,满桌的好菜好肉是一口也吃不下去。
    满座高官和女眷都在场,魏湛不愿让旁人看了笑话,尽力维持威严冷静的面色,应对着官员们的敬酒和颂扬。
    宫人一盘盘往席上端着烤好的鹿肉,烤肉的香味飘荡在席上,引得众人胃口大动。
    谢韵看这桌上刚摆上来的一盘子肉,转身看着身后站得笔直的沈清牧,笑着招了招手。
    沈清牧身上穿着禁军的盔甲,腰上佩剑,一动不动地守着岗位,他见前面的谢韵招手,便左右看了看,发现旁边站岗的禁军都隔得很远,所以这位谢大人应该是在叫自己。
    “大人有何吩咐?”
    谢韵抽出盘子下面的油纸,将一块很大的腿肉抱了起来,塞到沈清牧手中,“快藏起来,留着下职以后吃。”
    禁军也能吃到宴上的肉,但都是剩下的边边角角,没有宴上的待遇。
    沈清牧下意识地往远处沈家父母的位置上看,连忙推却,“不了不了,家母家母都在席上看着呢,属下不能要,大人的好意属下心领了。”
    “别废话,快藏起来。”
    谢韵将包好的肉放在沈清牧手上,然后转回了头不理他,沈清牧有些心虚,但闻着烤肉的香味,还是将油纸藏在了衣服里面,小心翼翼地退回了岗位上。
    见沈清牧收好,谢韵满意地笑了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送到嘴边。
    肉是香的,但她闻这味道...突然有些恶心。
    她又将肉扔回了盘子里,忍着突如其来的恶心感觉,极力克制着干呕的冲动。
    旁边的魏媗宜见她脸色难看,连忙侧身过来询问,“阿韵?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是不舒服么?”
    谢韵没回话,她直直地看着盘子里的鹿肉,手捂着胸口的位置,紧紧攥住衣衫布料,似乎是怔住了。
    第54章 、装傻
    “阿韵, 阿韵?”
    魏媗宜连着叫了两声,谢韵这才从凝思中回过神来,她深吸了一口气, 坐直身体, 笑着对魏媗宜摇摇头, “无事,应是前几日太过忙碌, 没有休息好, 刚刚有些头晕罢了, 现在已经缓过来了。”
    “不舒服就回去吧,我派人去和皇兄说一声。”
    “好。”
    谢韵点了点头, 和魏媗宜一起站站起身, 缓缓往宴席外面走去。
    上首的魏湛见谢韵和魏媗宜一同离席, 转头给了旁边的临寿一个眼神, 临寿会意,连忙跑过去询问,正好撞上魏媗宜派来传话的婢女,然后匆匆跑回来向天子复命。
    “晕头?”魏湛想起谢韵前几日一直不要命地在大理寺忙活,便点了点头,让临寿准备些补身体的吃食和点心,谢韵桌上的菜肴没怎么动,别让她晚上饿着。
    临寿领命退下,下面又来了几位敬酒的朝臣和武将, 魏湛压下心底的担忧, 提起精神应对。
    另一边, 沈清牧见谢韵和嘉阳公主提前离开,里忙提剑跟在她们身后保护, 不近不远地护送着。
    随行而来的朝臣和女眷们都在宴席上没有退下来,故而回营帐的路上还算安静,一路上都是稀稀落落的宫人,大多低着头当差,没人注意到谢韵和魏媗宜这边。
    因着坊间少师蓝颜惑君的流言,所以魏媗宜这些日子都不大敢在人多的时候离谢韵太紧,生怕再有些少师诱惑皇室兄妹的流言出来,为了谢韵的名声着想,魏媗宜一直都与谢韵保持着疏离的距离。
    虽然说,谢韵在民间和朝堂上已经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但魏媗宜知道谢韵女子的身份,还是比较在意谢韵名声的,尽力在维护着。
    毕竟,阿韵不仅是她的知己,以后还是她的亲嫂子,除了阿韵,魏媗宜不承认任何女人是她的亲嫂子。
    “我听说昨日夜里...有个宫女动了歪心思,现在被关起来了。”魏媗宜凑在谢韵耳边小声说着,语气愤愤地说:“也不知道皇兄怎么没有直接处置了,还把人关起来留着以后再说。”
    谢韵点头,不甚在意地随口道:“可能是那个宫女长得太美了吧,我看一眼,是挺漂亮的。”
    她的随口一说,就真的是随口一说而已,并没有贬损魏湛的意思,只是开个玩笑,谁知魏媗宜认了真,当即扬声道:“什么!这怎么能行!”
    她连忙拽了拽谢韵的衣袖,紧张道:“那可怎么办啊,万一皇兄他真的...”
    谢韵笑着拍了拍魏媗宜的手,“我开玩笑的,殿下莫急,陛下贵为天子,就算有别的女人也是理所应当,咱们也拦不住啊。”
    “不行!阿韵你不能让他这样!”
    魏媗宜神情愤慨,比谢韵还要气愤,一双眼睛都瞪圆了,气鼓鼓地瘪嘴,眼睛转了转,然后压低声音说:“不如...我派人去把那个宫女给解决了,不过就是一个宫人而已,皇兄就算知道是我干的,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不可。”谢韵握紧了魏媗宜的小手,用力捏了一下,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算不上威胁,怎么能用这点小事脏了殿下的手,若是真的有人需要我动手除去,谢韵自己就动手了...真有哪天需要殿下帮忙,谢韵会和殿下讲的。”
    别说是这等没有威胁的,就算是魏湛真的睡了哪个女人,谢韵也不会为了男人脏了自己是手,除非是真的有那个女人威胁到她的切身利益,不然她不会轻易对后院的女眷们下手。
    “好。”魏媗宜认真地点了点头。
    别看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但是在宫里长大的孩子,有哪个是天真的,魏媗宜见惯了后宫倾轧,已经习以为然,对此并没有多余的心软,只要谢韵张口,她下手定然毫不心软。
    这都是亲哥魏湛交给她的,天真和烂漫只能留给真心相待的人,对于有利益冲突的人,下手不必留情,斩草必除根,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心狠。
    静了会,魏媗宜又试探着张口,“那皇兄若是真的看上了那个宫女,阿韵又当如何?”
    “那...当然要管,但不能用力过猛,陛下不是能被轻易拿捏住的,伴天子身侧,当退则退。心若不诚,没有这个也会有别人,莺莺燕燕有的是,怎能严防死守看住,在尚有能力之时,要为以后思量好后路才是。”
    前方有几个太监迎面走来,谢韵松开了魏媗宜的手,浅笑着拂了拂衣袖,纤细的指尖从小腹前掠过,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神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着。
    魏媗宜微微低着头,若有所思地想着谢韵的话,没注意前方闪过的剑刃冷锋。
    “殿下闪开!”谢韵冷喝一声,紧紧地抓住了魏媗宜的衣袖,拉着她往后面退去。
    迎面而来的那几个太监袖中藏着短刃,对着谢韵和魏媗宜刺了过来。
    谢韵手无长物,双手不低刀剑,只能带着魏媗宜接连闪避后退,不敢和这些刺客面对面迎上,就算她有些身手武功,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险。
    她边后退边喊着来人,旁边魏媗宜更是尖叫出声,大声呼喊着“有刺客。”
    不远处的侍卫连忙跑过来应敌,但侍卫只有四五人,而刺客人数不少,还是有几个人对着谢韵冲了过来。
    关键时刻,沈清牧提着长剑挡在谢韵身前,击退了对面的刺客,他只身哪里敌得过几个训练有素的刺客,胳膊上没有几下就有伤口。
    少年袖子上的布料顷刻间被鲜血染红,但他不敢停下,忍着疼痛挥剑抵挡,谢韵心口一窒,她推着魏媗宜跑远,然后倒回来捡起了地上掉落的长剑,提剑去帮沈清牧对付刺客。
    魏媗宜不敢留下碍事,赶紧跑得远远的,边跑边大声呼喊,已经顾不得公主仪态了。
    她的叫声很快引来了禁军,有了禁军的加入,战局很快被扭转,没一会,刺客全部都被制服。
    禁军们有心留下活口,但是刺客嘴里都藏着毒药,刺客在被制服的那瞬间就都咬破了嘴里的毒药,纷纷毙命,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宴上的众人很快赶来,魏湛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众朝臣和女眷们。
    一起跟来的还有随行的太医,场面一度哄乱,谢韵蹲在地上,紧紧扣着沈清牧正在流血的伤口,他面色苍白,胳膊上的伤口止不住地流血。、
    谢韵面色焦急地看着沈清牧,轻声安慰着,她手上也有一道浅浅的刀伤,但是伤口很浅,只留了一点血就凝住了,没有伤及血管。
    沈清牧坐在地上,脸上虽然没有血色,但精神头很好,他笑着与谢韵说话,看样子也还好。
    “太医何在!”魏湛轻轻扣住了谢韵的肩膀,她身上都是血迹,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魏湛不敢轻易将谢韵从地上拉起来,也不敢随意碰她身上,生怕碰到她的伤口,“哪里受伤,快与太医讲。”
    “臣没事,这都不是我的血。”谢韵招呼太医去看沈清牧,“沈二公子胳膊上有伤口,血流不止,太医快些看看。”
    人群里,沈家夫妇和沈清予终于透过众人看见了里面的场景。
    沈夫人身体娇弱,但是看见是自己儿子一身血地坐在地上,她就顾不得什么了,连忙穿过人群,不顾沈将军的阻拦,扑到沈清牧身边,哭着问沈清牧哪里受伤。
    谢韵怔怔看着对面的沈夫人,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沈夫人,一时间有些愣住了,就这样蹲在地上,没理身后的魏湛。
    沈清牧撑起笑脸,对沈夫人道:“我没事的,只是皮外伤而已,就是看着吓人,娘你别哭。”
    太医凑过来查看沈清牧的手臂,谢韵起身让开,后退了两步,她视线一直在沈夫人身上,将身后的帝王忽略,甚至没哟听见魏湛询问的话语。
    当着帝王的面,沈夫人不敢说儿子冲动的话,只能强忍着眼泪,紧紧地攥着沈清牧的手,盯着太医为沈清牧清理伤口。
    当着众人的面,魏湛就这样紧紧护在谢韵身边,双手握住了谢韵的手腕,上下查看谢韵有没有什么伤口,因为谢韵不回话,他就只能自己看了,一番查看之后,他终于松了口气,渐渐放下了凝固的心。
    谢韵这时也回神了,对着魏湛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她抬起手腕给魏湛看了眼手腕上浅浅的伤痕,“就这一处,其他的没有了,陛下安心。”
    她看了眼周围的人群,然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真的没事,陛下别看了,朝臣们都看着呢。”
    魏湛闻言,终于想起来周围还有这么人,但也没退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怕什么,他们又不是不清楚。”
    朝臣们是都清楚,但是没想到陛下会表现得这样明显,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谢韵卿卿我我,两个人大男人靠在一起,将周围的所有人都当成了空气。
    众人面面相觑,在看够了天子和少师之间的好戏之后,都轻咳着看向别处,掩饰自己的尴尬,大家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放在沈清牧身上,纷纷用关心沈清牧来证明自己没有关心天子那边的。
    大家都看见了,但他们都当做没看见。
    魏湛回头看人群,结果这么多朝臣没有一个与他对视的,众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这一刻,无论是不是朝堂上的政敌,相互看不顺眼的对手,都无比地有默契,各个装傻。
    就算天子拉着谢韵走远了,朝臣们也当做看不见,没有一个人扬声行礼,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刺客身份和询问沈清牧伤势,看似都很忙,好像都没注意到天子离开。
    天子营帐中,魏湛牵着谢韵坐在软塌上,仔细地擦拭着她手上的伤口,抹好药膏。
    谢韵一路上都很沉默,情绪不高,魏湛有所察觉,也没有多说话。
    “陛下看见了么。”
    魏湛抬头看她,捂着她冰冷的手,语气轻柔,“看见什么。”
    “从始至终,她没有一眼落在我身上。”
    谢韵嘴边挂着一丝浅浅地微笑,但笑不达眼底,眸中一片清冷孤寂,她没有点明是谁,但魏湛知道她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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