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单巴彦一连寻了好几个晚上,最后来到一个烧毁了许多屋宅的村庄时,心中的侥幸再也没了踪迹。
    ……
    第206章
    虽没了脑袋,可巴胡塔的身量,单巴彦还是认得的,再看左手腕上套着的那串牛骨,他基本能确定,这具无头尸身就是巴胡塔无疑了。
    随行手下很快从烧毁的院子中翻出了烧焦的尸体,虽已看不清面部五官,可这种明显差别于大景朝人的体型,以及身上还残存的布片与马靴,都能证明这些人正是巴胡塔那日带领出来的部落勇士。
    举着火把,就着月色,山戎人把一间间屋子都搜了个遍,很快从土堆焦木中把一具具尸首抬了出来。
    两百多具焦尸堆放在一起,看着不是一般的吓人,单巴彦来回数了好几遍,算上无头的巴胡塔,正好两百一十三人。
    巴了个玛子的,居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单巴彦目眦欲裂,他右手捂心,朝着望向自己的部落族民,高声道,“一颗坚定的头颅顶立大地,我单巴彦是上天之子,是翱翔的苍鹰。今晚单巴彦在此立誓,巴胡塔和众勇士的仇一定会报。”
    说着,单巴彦举手一挥,“走,带巴胡塔和勇士们回去!”
    部落众人应声,纷纷取下马鞍上原本准备装粮食的鬃毛袋子,很快把凌乱的尸首都装了进去,再往马背上一驮,就策马往秃子峡而去。
    其实在离开之前,单巴彦是准备跟往常一样,让手下朝茅草屋顶扔上几个火把的。可想起装在鬃毛袋子里那些烧焦的勇士,单巴彦心里突然有些害怕,总感觉熊熊火蛇马上会卷食着他。
    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这个害怕,单巴彦愤怒的一甩马鞭,巴了个玛子的,明天他就率领部落勇士杀了过来。
    至于杀向哪里,除了离秃子峡最近的定胡县城,单巴彦不做他想。
    在单巴彦看来,定胡县与鸿虎营相隔了不少的路,真要动起手来,想去搬救兵根本不太可能。单巴彦还记得去年自己一刀毙命了那什么定胡知县的事。
    说实话,当时要不是那个知县上前阻拦,他也不会把人给杀了,毕竟杀死当官的和杀死平民百姓肯定不一样,到时说不定官府会派了兵卫围剿他们。
    可事实却让人意外,定胡县和鸿虎营居然没有一点反应,就是之后他们再去村庄里抢粮时,也没受到一点阻碍。
    说实话,直到现在,单巴彦都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应该就是大景朝小官的命与普通百姓一样,都是贱命,死了就死了,否则怎么没人找他算账呢。或者就是定胡县没有一点防卫能力,只能由着他们如入无人之境。
    单巴彦觉得,不论是哪一样,对他来说都是好事一件。
    他已经想好了,等明日杀进城,就直接取了百姓的头颅来祭奠巴胡塔他们。
    ……
    自临时护卫队组建好了之后,林远秋就把护卫队的青壮做了分配,让他们一部分守在南城门这儿,另一部分则去了北城门那边。
    而这几日,他和严同知,还有贺通判,三人一直都蹲守在南城门这里。
    说来,像这种等人送上门挨揍的体验,严同知与贺通判还从未经历过,可以说,每次看到城楼上堆着的石头,两人心里总是忍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只是此刻已是初五的晚上,也不知山戎人什么时候会过来,或者根本就不来了。
    严同知和贺通判突然发现,等待的时间实在磨人,特别像这种已经洗干净了锅,期盼着人家早日往下跳的时候。
    相比起严、贺两人的急切,林远秋倒是不疾不徐。反正自己管辖的百姓都在城里住着,自己并不用担心他们会受到伤害。
    至于山戎人会不会过来的事,林远秋觉得,就凭他们这种专挑软柿子捏的性子,肯定会来。
    可不就是专挑软柿子捏嘛,方圆一百多里,并不止定胡县一个县城,也不是只有这边才有村子。可从杜知县的手札上不难看出,这些年山戎人基本都在这边的村落做着恶事。
    之所以会这样,除了定胡县与秃子峡相隔不远的缘故。最最重要的,就是这边与鸿虎营有着六十多里的距离,只要没人去给兵营送信过去,那么山戎人就算把定胡县闹了个底朝天,都不会有人发现。
    所以,山戎人绝对会来。
    林远秋的分析一点都没错,此时的定胡县这边,已经发现了敌情。
    这不,当王永清站在城墙上,看到约摸百米之外有火把群往这边过来,且还伴着密密麻麻的马蹄声时,心里是忍不住的佩服。
    果然知州大人说得没错,这些山戎贼人不但凶残,还十分狡诈,特地挑在半夜三更过来,这是准备趁人不备,搞突袭吧。
    呸,等下老子就让他们看看到底谁突袭谁。
    想到这里,王永清很快对众人轻声吩咐,“各就各位,待会儿依令行事,都听到了吗?”
    “听到!”虽压低了声音,可将近两百人的嗓音汇聚到了一起,听着不是一般的有气势。
    此刻的城楼上,一长排穿着铠甲的兵卫正猫身蹲着,每人的手上,都拿着一只带了引信的陶瓶,而在他们的身前,还有好些装了火油的陶瓶放着。
    为了安全起见,火攻队的人手全是兵营过来的兵卫,且王永清还特地给他们安排了专门递瓶子的人手,以免忙乱时不小心打碎了陶瓶,从而使火油撒漏了出来。
    除了火攻队,还有就是准备了好几天的石攻队了,在兵卫们的对面,是一整排猫身在地的护卫队百姓。
    此刻的他们,装扮有些特别,除了头上戴了瓦罐,胸前要害处还绑了木板。而头上的瓦罐,经过这几日的改进,如今已经换成带着双耳的那种,这样用布绳绑住两边的罐耳,正好可以系在脖子上,如此就不用担心瓦罐会掉下来了。
    至于改进瓦罐的人,自然是护卫队的家人们了。夫君(儿子、孙子)要杀山戎贼,在家的他们除了期盼能早日把山戎贼杀光光,剩下的,肯定是绞尽脑汁想着各种保命的绝招了。
    就比如在要害处挡上木板的法子,就是一个老木匠想出来的,且为了不耽搁手脚的灵活使用,老木匠还把原先套筒状式的绑木板,改进成如今的前面后面各一片,而后在肩膀处打了孔,再拿麻绳穿上,最后用布带周身一绑,这样搬起石头来,半点耽搁都没有。
    既然是好的法子,自然少不了跟着学的人,各家各户见状后,纷纷都有样学样,老木匠也不吝啬,不但手把手的教,到后来甚至直接帮大家打起了孔。就这样,护卫队的百姓们很快都把木铠甲穿上了。
    紧接着,又有脑袋瓜聪明之人,很快从兵卫们用着的盾牌,联想到了做大挡板的主意,这样人往下面一躲,不就有双重保障了嘛。
    至于材料,家里不是有床板吗,直接改进一下,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啊。
    于是,又是一阵乒乒乓乓,不出一日,城楼上就多出几十块带了手柄的木床板,只要举着木把手往下面一躲,啥箭飞过来都不怕。
    看到自己的“战果”,百姓们一个个笑成了花。
    可以说,这几日,不但是王永清他们,就是汪县丞也是头一次感受到了何为全城百姓一家亲。
    汪县丞忍不住又流了一回泪,心想着,要是杜大人还活着就好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近到王永清已隐约能看清领头壮汉的面庞了,除了胡子还是胡子,整张脸除了一双眼睛,其他全是如杂草般的胡须,看着实在邋遢。
    此时斗志昂扬的单巴彦,要是知道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苍髯被人看成了邋遢,恐怕要气的龇牙。要知道,单巴彦自诩为翱翔的苍鹰,这满脸的胡须可是常常被人当成苍鹰毛来称赞的。
    而王永清,则很快想起一件事来,先前他就听人说过,说那山戎首领长着满脸的胡须,所以这人该不会就是那个叫单巴彦的贼首吧。
    这样一想,王永清忍不住心情激动,看来身为部落首领的单巴彦,亲自带着族民报仇来了。
    来的好来的好,王永清握紧了手里的火油瓶,自己保证让这狗东西有来无回!
    城楼上的埋伏,此时信心满满准备大获全胜的单巴彦并不知晓。
    这会儿骑在马背上的他,脑袋都是半仰着的,要不是还得留着眼睛看路,单巴彦觉得自己大可以把脑袋仰到天上去,要知道今日他可是领了近三千的族人过来。可以说,整个部落,只要会盘马弯弓的,全都过来了。
    原本单巴彦也不会领了这么多人过来,毕竟收拾这么一个小县城,哪里需要他们倾巢而出。
    可昨日回去,部落族人在看到鬃毛袋里一具具烧焦了的尸首后,全都愤怒了,今晚大家都是冲着屠城而来的。
    看着连绵不断的火把,王永清在心里估算着山戎人的大致人数,想来两、三千是肯定有的。
    这样的认知,让王永清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后在心里更加信服起知州大人的明智来。
    王永清觉得,要不是知州大人提前让大家做好准备,又组建了护卫队,以及派了自己和三十名兵卫过来,那么今晚的定胡县,肯定会被攻破,至于攻破后的后果,绝对不敢想象。
    就是现在,王永清都觉得自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主要还是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虽他们这边的人也不少,可体格强壮的山戎人一个能顶俩呢,何况对方还使的一手爬墙勾,真要让山戎人爬上城墙或者攻开城门,他们这边还真不一定是人家的对手。
    十丈,五丈,眼见举着火把的山戎人越来越近,王永清突然有了出其不备的想法。
    特别是这一个个举着的火把,不正是给他们送来的火攻助力吗。
    是以,等兵临城下的单巴彦正思忖着到底撞开城门大模大样进去,还是派人偷偷翻过城墙把人都杀死在梦中时,王永清很快就举手朝火攻手下了令,“打!”
    声音铿锵有力。
    而单巴彦他们,在听到城楼上的下令声后,还没回过神,就被一只只仿佛从天而降还带着火花的陶瓶吓了个心惊胆战。
    运气好的,马上躲了开来,而反应慢的,那是直接被砸到了头上。碎了的陶瓶和瓶肚子里的火油毫不客气的烧了起来,特别还有山戎人手里火把的加成,很快大火就熊熊烧成了一片。
    哪怕再是膘肥体壮的马,也经受不住马毛被火烧,继而马肉被烤的滋味。而骑在马背上的山戎人,就更不用提了,身上还着着火呢,加上又被马儿一阵乱癫,都纷纷摔下了马。
    于是,马儿的惊啼,山戎人的哭爹喊娘,让杂乱的场面很快又成了人间烈狱。
    身手敏捷的单巴彦虽尽快避开了着火的陶瓶,可他的“苍鹰毛”却不可避免的被火撩了一大半,要不是单巴彦咬咬牙,狠扇了自己几个大巴掌把火拍灭,怕是左边脸上的另一半也难保,烧焦的毛臭味,让单巴彦忍不住呛咳了好几下,等他再抬起头时,眼里满是狠厉,巴了个玛子的,“快给老子射箭!”
    一听到首领的给老子射箭,那些离得远一些,暂时还没被火烧到的山戎人,才想起他们还有弓箭挎着,忙手忙脚乱的搭箭开弓,然后便是一声声弓弦的“砰砰”声,羽箭很快如雨般地飞上了城墙。
    见状,王永清下令火攻队赶紧执行第二套方案,那就是蹲着甩瓶,尽量用力往远了抛,反正城墙下头可有两、三千人呢,就算不用瞄准也肯定能砸到他们。
    不愧是骑射到家的山戎人,射出的利箭无一虚发,全都飞上了城楼,只是形成抛物线的羽箭,攻击力总要比走直线的小上许多,蹲守在城墙另一侧,此时正举着挡板的护卫队青壮们,只听得木板上传来“嗒嗒嗒”的碰撞声,却没见有穿透木板的箭头。
    火攻手的抛瓶还在继续,被火镰点着的布引信随风摇动,如同甩着长尾的雉鸡,纷纷飞向各处。
    此时山戎人,已没了先前的来势汹汹,一个个早已熄灭了手里的火把,而后退的老远,生怕被火蛋子给甩到。
    至于原本开弓的那些山戎人,也已经没了再搭箭的心思。
    话说这种看不到目标的乱射,不是发神经吗。
    再说,要是把羽箭都射完了,等下他们还拿什么保命啊。
    再看单巴彦,望着不远处还被熊熊大火包围着的那一堆人和马的残骸,以及城楼上还不时抛下来的火蛋,咬了咬牙的他,最后也只能艰难的喊出一个“撤”字。
    撤?
    这么快就撤啦?
    哎呦,咋就撤了呢。
    渐行渐远的马蹄声,让护卫队的青壮们一时难以接受。
    他们的砸石大法都还没大显身手呢,咋这么快就跑了啊?
    话说各种横砸、竖砸,还有闷头砸,他们可是练了好多天呢。
    此时此刻,若不是怕兵卫们笑话,在场的青壮们,恨不得高声喊出一句“你莫走”的话来。
    看到青壮们满是失望的眼神,王永清忍不住哈哈大笑:“怎么,觉得可惜?哈哈哈,你们想打山戎人,就到军营来吧,咱们军营如今还在招募兵卫呢,至于军饷,普通兵卫每月五百文,每年四季衣衫八套,对了,到了过年还有年货发。”
    几个兵卫听了,忙连连点头,“是啊,上个月咱们每人发了五斤猪肉,还有十斤面粉的年货哩。”
    一听居然还有猪肉和面粉发,在场的青壮们都有些心动,想着等回去就和家里商量一下,若是同意,他们就报名当兵去。
    确定活着的山戎人已经走远,王永宁和众兵卫缓缓站起了身,然后大家就看到,在城门前的空地上,大火依旧燃烧着。而火里面,是早已没了生息的山戎人和马匹。
    在火堆的不远处,还有好些面目全非的死尸,该是跑出火堆后再断气的。
    此时虽已差不多寅时末,可王永清并没有开了城门出去查看一番的打算。
    反正歼灭了多少山戎人,等天大亮了出去清扫战场时不就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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