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视线交织距离更短,在?光线缺乏的夜里,伪装失去力量,眸中藏不住真情
    “还是不愿意跟我说?说?吗?”他问?
    景淮借着昏暗细细端详她的脸庞,蹙眉于不经意之间,道:“明?寐,你就不能施舍给我点信任吗”
    施舍与信任本就是对峙性质的两个词,被他融入一句话里,到明?寐这儿就格外刺耳
    她转而与他对视,心中泛起几分焦急,却?也无从辩解……
    不愿开?口的事,就和她被跟踪后第一时间选择逃跑的根源是一样?的
    只是不想?再次面对
    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伸到她的枕边,明?寐愣住,目光一点点聚焦到景淮伸到面前的左手
    手掌敞开?,手指细长微曲,腕处蓝色的血管在?月光下隐现
    在?她眼见下,景淮再次合上眼,把?自?己所有情绪都恰当遮住,留下微微勾着的唇角,“我刚刚也做了个噩梦,有些怕,能不能借给我一只手?”
    “哎,今天吃面的时候许了个生日愿望,许愿有人能在?我做噩梦的时候牵手陪着”
    在?无尽的黑夜里,在?被难平的恐惧包裹中,有一抹温温柔柔的风,云行雨洽,看上去并?不强势,却?冲破了重重枷锁,抚到她额前
    明?寐眼角忽然有些热,还好因为?夜黑,没人能察觉
    她无奈哧笑,试着伸手,递到他的大手掌心,投入浩瀚的温热中,“都说?了……”
    “愿望别用得这么随便啊”
    那些恐慌,惶遽,烟消云散了
    房间里缄默许久
    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提起,就这样?犹豫到半梦半醒的时候,明?寐眸子睁着一条缝,浅呓般再和身旁人搭话:“你知道有个词叫……众口铄金吗?”
    “……嗯?”景淮明?显快睡着了,却?还是附和了这么一声
    “出自?《史记》,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1]”
    明?寐的瞳仁倒映着他的侧脸,视线流连过那起伏漂亮的轮廓,嗓音轻轻的,有点像自?语:“意思是……羽毛再轻,堆积多了也能沉船 众口一词的人多了……连金子都能被熔化……”
    “诽谤多了,攒下来,就能把?人挫骨扬灰……”
    明?明?只是词解,说?到后面,仿若磐石再次压在?明?寐心上,她握他手的力度稍加了些,闭了眼,挨不住困意,睡过去
    对不起啊,景淮
    卧室终于回归平静,满月用光作链,圈住二人相握的手
    钟表指针转动?,不知过了多久,景淮缓缓睁开?眼,侧头,凝注她的目光深沉而复杂
    他只是想?留有最多的尊重,如果能听她亲口诉说?,总比自?己暗自?去查要遵循礼数得多,而且,他也想?等到明?寐愿意敞开?信任的那刻
    在?她红着眼眶冲出巷子,在?她闭口不谈却?握住自?己手的那瞬间,景淮意识到
    不能再等了
    ……
    因为?校方安排,今年学期的期末周来得特别早,教师们忙碌赶教学进度,学生们把?咖啡店图书馆挤爆扎堆复习
    明?寐单枪匹马,扎在?复习大军当中,在?家?只想?吃喝睡玩,根本踏实?不下心,只得逼着自?己在?学校提高效率
    本来想?问?段三三一起的,但?这人临近期末交作品的时候就失踪了,昨天发微信说?在?画室和寝室两点一线,不是抱着数位板就是搂着画板昏天暗地的,她一听也就不打扰了
    结束最后一天的复习,明?寐靠着椅背使劲伸个懒腰,收拾背包滚蛋回家?
    边走?出图书楼边围上围巾时,兜里的手机振动?两下
    她摸索出手机,在?冷索索的空气中解锁屏幕,下一秒,比凛冬还要彻骨的短信内容扎进明?寐眼里
    那些再熟悉不过的腌臜字眼,早已让她麻木无感,明?寐轻叱
    每次拉黑一个就又?弄个新手机号来,累不累啊
    不知是昨天从巷口跑到景淮怀里,还是因为?他那一宿都没松开?的手,明?寐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畏惧了
    像是施了魔法的药剂,一口缓症
    明?寐杵在?原地思忖片刻,在?握着手机的手指都被冻僵的时候,才?落下决断
    她望向苍茫冬日的校园街头,抬头走?远
    ……
    走?出校园那刻,明?寐瞬间的余光,瞥见远处藏在?暗处的那抹高大身影
    眼眸有瞬间的闪动?,随后立刻坚定,她转身,毫不犹豫地往目标位置去,走?路带风
    明?寐故意走?入和上次差不多的闭塞巷子,民巷在?工作日的白天常常是人烟稀少,冬天冷,家?里的居民也不常出来,于是这样?的羊肠巷子,就成了无声的封闭擂台
    今天天气甚是奇怪,风稀,天闷,整片天都茫白的阴着
    脚步骤然停住,鞋底和砂砾满地的石板路摩擦出难听声响,明?寐缓缓掀眸,眼里尽是箭在?弦上的冷厉,头都没回,“跟够了吗?”
    她转身,与身后的男人对上视线,兜里的手已然紧握
    眼底映入他浑浊昏沉目光,明?寐咬牙:“吴广浩”
    吴广浩听见她这一声忍无可忍的警告,满意地笑了,把?羽绒服帽子一摘,露出自?己整张脸,眼型偏长总耷拉着,眼神总有些瘆人,脸上疤痕狰狞
    两人在?巷子里隔几米对立,火药味在?这少风的深冬弥漫开?来
    “怎么不跑了?”吴广浩嚼着口香糖,看她就如盯猎物?,“过这么舒坦,还以为?您把?我忘了呢”
    他的目光总让明?寐浑身不舒服,目的强烈,贪婪又?肮脏,就像被千足蜈蚣缠身,黏液渗进每一寸毛孔,堵死了所有呼吸的通道
    既然选择面对,她便不许自?己怯懦,目光如刃:“又?他妈想?要什么”
    “没钱儿了”他叹了口气,“去了趟澳门,差点没回来,吃不起饭了,还不得找你来?”
    “吴广浩”明?寐扯着唇角笑出一声,“畜生才?张口跟人要饭”
    “几天没找你,嘴又?他妈这么臭”吴广浩荒唐一笑,对伸手要钱这种行为?丝毫不觉得羞耻,“房子一拆,你是拿着钱跑了,以为?这样?我就找不着你?”
    “这么有钱,给我点儿饭钱怎么了”他目光越来越阴,一步步走?近,“我妈要还活着,我也用不着跟你要”
    因为?是必杀技,所以即便对方每次都用同一招,都可以精准无误地扎到明?寐最痛的地方,她眸色一紧
    吴广浩慢慢悠悠的,带着汹涌的攻击性,以及男性在?生理对女性特有的压迫感走?向她,用语言,凌迟明?寐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我最近每天都睡不好啊,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我妈死时候的样?儿”
    “你知道那些人死的时候多惨吗?”
    “那么多人坐车里,从八米的高架桥上砸下来,车都烂碎了,你说?人得是什么样??”
    绳索紧缚着心脏脉络,玻璃碎片扎穿左右心室,耳畔嗡一下,明?寐双眼顿时通红,浑身颤抖
    “面目全非啊,你知道有的人,那胳膊腿都甩飞了”
    “我妈死的最惨,因为?她站着呢,你知道我看见她的时候……”
    “你闭嘴!!”明?寐抓住他伸向自?己的手,用尽全力一个过肩摔,人高马大的人嘭地摔在?脏兮兮的石板路上
    而吴广浩混了这么多年,也有些拳脚,顺势攻击明?寐腿部软弱,连带着把?她也摁在?地上
    两个人突然爆发出在?灰尘之地无声的缠斗,耳垂被粗糙的地面划伤,明?寐暗中叫疼,疯狂挣扎,把?他的关节掰得发出令人牙战的声音
    吴广浩的手指掐着她的脸蛋,毒蛇吐信般的话语在?耳边萦绕:“长得这么漂亮,这么有劲儿,跟我上床上打去呗?”
    “陪睡几年也行,我就不要那么多钱了”
    “为?了我学的跆拳道吧,呵呵呵,明?寐,这辈子你都别想?忘了我”
    愤怒直奔头顶,像火苗蹿升,明?寐爆发出潜力,手脚同发力,把?吴广浩踹出一米,浩瀚的愠怒几乎烧干了她的理智,脑子一片懵,身体被情绪所支配
    明?寐气得喘着声,踉跄站起来,捞起旁边住户放在?门外的垃圾就往他身上扔,塑料袋被砸烂,里面腐烂的东西散了他一身,“畜生!我欠你什么!!”
    “我什么都不欠你们的,我们一家?都不欠!”她转身,抄起靠在?墙边的铁锹,一铁锹抡在?他腿上,然后高举,似乎要下狠手
    吴广浩浑身是零碎垃圾,躺在?地上抱头,却?一直在?笑,笑得瘆人心肺
    “打啊!”他射去眼神,盲目的笃定,用语言重伤对方:“你最好打死我!让那些人,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父女就是天生杀人来的!”
    “可怜哟……多少家?都可怜哟……”然后继续笑,病态又?猖狂
    高举的铁锹僵在?雾茫茫的空气里,双臂开?始颤抖,明?寐双眼含泪,晃动?的是无尽的悲愤
    “啪嗒——”
    铁锹被摔在?地面上,发出的硬砸声好似这冬里最深的那一句悲绝嘶吼
    明?寐双手通红着垂下,仰头望去,像苍穹神明?投去万念俱灰中最后一丝求助
    她睁着眼,鼻尖耸动?,硬吞下所有哽咽,任由两行热泪从眼角淌下,润泽耳垂擦伤的血伤
    就在?这时,降生的冰凉融进她的热泪,一点接一点,一片连一片
    下雪了
    ……
    像是被扒了一层皮,明?寐走?回小区,进电梯的时候全身已经不剩任何力气,垂着眸子,根本没管同在?电梯里,穿着白衣的这些人,不知是干什么的
    七楼的门敞开?,身边的人率先她一步冲出电梯,明?寐抬头,稍稍蹙眉
    家?门是完全敞开?的,里外里透着一股诡异的忙碌,明?寐步履缓慢踉跄地迈进家?门,茫然地望着这些医生搬着器械前前后后进出景淮的卧室,傻了
    这时,向光云从屋子里出来,眉宇间尽是慌张
    两人接上视线
    一股非常不好的,犹如失重的负面预感袭来,明?寐眼神几度呆滞,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向光云嗫喏半天,知道瞒不住了,红着眼角,半天才?吐出一句:“阿淮哥……阿淮哥他……”
    “在?昏迷中”
    下雪了
    崇京迟迟到十二月末,才?降下今年的第一场雪,初雪如鹅毛般,带着浓郁厚重,复杂难理的情感,从天而坠
    下雪了
    但?那个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人,无法再于暴雪中向她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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