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文哑然,随后点了点头。
    “以前我说你太直,易与人结怨,你听了,拿一双死鱼眼对着我,说不弯腰,姿态高,才能保持气势。可是人际交往,从来都是进一步,再让一步,讲究不断磨合。”
    说得有些渴,边晔饮尽杯中酒,扬手请调酒师再上一杯。
    “你不可能永远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丁昭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他有同理心,他做的洞察,永远都是设身处地。你没有,天生缺乏,所以你搞不懂他。一个人想要什么,不是用眼睛看,也不是用嘴巴问。你想真正理解一个人的需求,比起了解对方,应该先了解自己。”
    他边说边打开联系人列表,“我也只是瞎说,给你推荐一个朋友,我大学同学,现在做心理咨询,你要有空可以帮衬一下他的生意。”
    程诺文没回应,听见心理咨询,他的表情看来有些排斥。
    “怎么了,现代人谁没点心理疾病?和伤风感冒一样,尽快承认,然后治疗,和处理工作问题有什么区别?别哪天拖成不治之症,那就真完了。”
    他将名片转给程诺文,“我们都是阿康,有问题就去解决,拿出点执行力来。”
    程诺文盯着手机,隔了大半天,说句谢谢。
    前上司笑笑:“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懂得向外界求助,就你的第一步来说,还算凑合吧。”
    这时调酒师来上酒。第二杯,边晔点的dirty martini。调酒师用上一点巧思,加入高浓度的海盐水溶液,让原本清澈的酒液变得浑浊。
    太过聪明的人,往往看不穿那些朴实浅显的道理。
    他举杯,轻轻啜饮,同时望向心绪不宁的程诺文,内心颇是欢畅。
    麻烦的事还有很多。过往给自己埋的那些地雷,程诺文,你才刚刚开始拆第一个。
    第86章 坏念头(2)
    郝思加一场病彻底痊愈,已是十月份的事情。期间白睿德以帮忙调养的名义,哄郝思加搬去他家暂住。
    一住就是好几个礼拜。后来上班,郝思加每天红光满面,滋润得像是二度发育。
    bd进入休眠期,年底前都没有太大的案子进来。闲暇时,丁昭通过线上方式,加入了一个本市的小狗领养组织。
    小组是全新组建,创立的几人没什么经验,起初事务搞得一团乱。丁昭关注了一段时间,实在看不下去,阿康本能发作,抡起袖子说不如我来协调吧,免费的。
    他半天甩出去一份清晰的组织方案,引来连连惊叹,没两天就做了群主。再过个星期,直接在家附近的小公园办成一场领养活动,顺便拉了两个本土狗粮品牌做赞助。
    小组众人如获至宝,为套牢这个人才,破格升任丁昭做荣誉会长。
    接连做了几次活动,渐渐吸引了一些养狗人士,组织的圈子拓展成宠物社交平台。他们后来也找到固定位置,每周末办一次集会,提倡领养代替购买,参与人数不少。
    集会能够见到各类小狗,丁昭这个摸摸,那个抱抱,有些怀念家里的叮叮车。惠芬女士最近老说叮叮车越来越懒了,不肯动,胃口也不如以前那么好。去看兽医,只说老了是这样,让他们不要太担心。
    偶尔也会碰见不服管教的,来集会满场跑,主人拉都拉不住。组员就喊丁昭过去,他教育小狗是公认的厉害,管你叫得多响亮,一掌下去,个个制得服服帖帖。
    魔王也怕他。几只比格的家长周末最爱来找丁昭,说在家发疯,管不了,还是得你来做教官,军训!什么时候发展一下训狗业务,我们家第一个报名。
    丁昭笑笑,看着眼前四条腿的小疯子乖乖端坐,不可避免会想起另一只:大眼睛、垂耳朵、叫声像婴儿。
    切断与程诺文的关系时,他狠心想将叉烧的记录也一并抹去,但打开相册,看见那只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小笨蛋,又舍不得。
    小狗是无辜的。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牵连后代。他带叉烧带了一年多,说没感情是骗自己。如今在家一个人,太安静,反而会想念一些呜噫呜噫的噪音。有时开门,也会下意识觉得有个敦实的身体叼着不知道从哪里刨出来的垃圾跑来向他献宝。
    他一遍遍和那些动了领养念头的人解释:十几年,对人来说,可能只是生命中的短途旅行,但对小狗来说,就是一辈子。大家的初衷固然出自善意,但持之以恒的责任心才是最重要的,希望你们深思熟虑后再做决定,我们会设置定期回访,保证从这里领养走的每只小狗都能找到爱它的家庭。
    听完的人,十个有八个离开了。一个犹豫。一个问厕所在哪。
    每场集会,能有两三只小狗成功被领养已是相当好的成绩。大部分时间,丁昭负责和组员将它们送回郊区基地,他们收到的赞助和捐款基本上都用来支付狗狗们的日常开销,有时候勉强平衡,有时候亏一点,大家就默默在群里发起红包,让难关过去。
    新的社会活动填满生活,忙到十二月,co2迎来海外outing。去年因为挤不出时间,乔蓓将出游的费用折成奖金发放。今年生意一般,公司闲下来,为了鼓舞士气,一场大型旅游是逃不掉的。
    行政的同事火烧眉毛,看机票订酒店,乔蓓给他们卡死了预算,需要在有限范围内办得妥帖体面。
    选了好几个地方,皆因各种原因被否决。熬到十二月中旬,错开下个圣诞高峰,行政包下两辆大巴将co2众人拉去机场,目的地:冲绳。
    琉球风光宜人,民风淳朴(且价格便宜),坐拥大批海滩离岛。挑在上海冬季前去避寒,吹吹亚热带的海风,正合适。
    同事们兴致浓浓,提前采购防晒霜与太阳眼镜。行政部门抹汗,为这一极致性价比的选择倍感骄傲。
    出发日是个阴天,阵阵乌云笼罩浦东。碍于预算,co2高层此次没钱升商务舱。乔蓓带头落座经济舱,与民同乐,夹在众人之间谈笑风生。
    二三二的波音,丁昭的座位分在中间的中间。这次outing郝思加没来,他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和白睿德回他老家慕尼黑过节。丁昭随口问一句圣诞见家长吗?成功把郝思加弄得紧张兮兮,临走前还在烦恼带哪套衣服才算得体。
    丁昭的左边无人,右边是kate。她正和鱼仔视频。拉布拉多被寄去她妈妈家,一天功夫已经穿上了花色大棉袄,kate忍俊不禁,拿手机给丁昭看。
    鱼仔一见丁昭在屏幕中出现,立即凑近,朝他摇头晃脑。
    猫薄荷吗你?kate感叹。丁昭笑,说那是猫喜欢的,狗只喜欢玩屎。
    kate直乐,倒也不必这么类比自己。
    她问起丁昭组织的活动。得知丁昭在做小狗领养的志愿者后,kate说自己也有打算,想再养一只。鱼仔是退役巡逻犬,性格很敏感,如果能有多一只小狗日常陪伴,或许会好一点。
    丁昭将集会日程发给她,让她有空可以过来看看。
    交换信息时,又有一组人登机。
    a组的座位在bd后方。庄晓朵与杰西卡经过丁昭时,和丁昭打招呼。
    队伍末尾,一个显得有些陌生的身影。程诺文也来了,他走过丁昭,视线笔直向前。
    那之后过去两个月,程诺文没再来打扰他。
    两人工作的交集本就没有那么多,可以托给bd其他同事的丁昭都推了,程诺文如今几乎快变成他群发邮件列表中的某个名字。
    他拒绝他,不原谅他。程诺文明白他的态度,权衡之后,大约放弃,往后退了。
    丁昭也没太惊讶。对于不合适的香烟、厌倦的玩具、不再听话的对象,程诺文的丢弃速度总是很快。指望这个人敞开自己,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哎呀,42c原来在这里。”
    丁昭抬头,边晔摘下巴拿马草帽,对着他与kate致意。
    kate问怎么把你座位排到我们bd了?边晔笑得意味深长,说有人和我换的。
    他悠闲坐下,问丁昭带了几条泳裤,听说这次住的酒店有独家海滩,还是夜光的,特别适合晚上游泳。
    丁昭诚实说我不会游。边晔一听,拍大腿,说我教你,一对一,包教包会。听得kate都笑了,说你别和ryan学,他就几招狗爬式,学来无用。
    片刻后起飞,八点多的早班机,舱内灯一暗,机外光线昏沉,众人忍不住眼皮打架,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丁昭没有补眠的需要,无聊打开座位上的娱乐系统,瞎点选片时,忽然感觉有双眼睛黏在后背,专注打量。
    他回头,什么都没抓到,身后只有一群睡得东倒西歪的同事。
    错觉吗?他转过身,随即意识到并不是。
    飞行全程,这道目光始终紧追。一个人迫切的渴望,试图宣之于口的焦灼,维持整两个小时,直至穿云破雾。波音冲过层层阴霾,迎来碧海青天之上的第一道曙光。
    冲绳到了。
    第87章 坏念头(3)
    走出机场,冲绳午后的艳阳令人头晕目眩。听闻当地紫外线有别处七倍,切身体验才知并非空穴来风,大批同事被晒得睁不开眼,纷纷拿出墨镜戴上。
    行政安排车辆接送,将人一波波运去酒店。沿海而建的度假村,清一色海景房。抽签回合,丁昭抽到单数,独住一间,同事闹他,说半夜要到他房间开派对。
    他笑一笑,说我会锁门,你们撬得开再来吧。
    公司出游,讲究群体性。行政在四天三夜的行程上做足功课,力求丰富多样,从到达当天就没让他们休息,马不停蹄带着一群人参观水族馆和菠萝园,又跑去文化村观赏三味线,时间表细化到恨不得上厕所都做严格规定。
    两个白日,单是车上移动时间都超过一半,被折腾的众人叫苦连天,连乔蓓也撑不住了,说后面两天不集合了,你们爱干嘛干嘛,随后揉着老腰预约酒店spa,躲进豪华套房没再出来过。
    得到解脱的众人赶紧组织自由活动。丁昭大部分时间都与bd的同事一起,或者被边晔叫去游泳,顺便亲眼见识一下这位总监的水平:kate说得果然没错,两招狗爬,再多没了。
    自家老板倒是水中健将,kate还练习水下憋气,三四分钟不在话下。边晔在一边帮她计时,与丁昭感慨:“kate厉害吧,以前我和他们出去,爬个山可以一天不休息,差点没累死我。”
    他们是谁?丁昭问。
    边晔转转眼睛,很多人!
    丁昭不再追问。跟着边晔,他游泳是不可能学成了,便换作在海边与同事们打水上排球。
    有几次遇到庄晓朵。边晔问起nate人呢?活动几天就没见过他,毫无集体精神。
    庄晓朵笑说,都呆房里呢,好像在写什么东西,不知道。
    大作家写百年孤独啊!边晔跟着开玩笑,乐得对面队伍发球不稳,给他们白捡一分。
    烈日下几番吵闹,时间很快过去。旅程最后一晚,行政租了酒店的大宴会厅用来开年会。为了保持co2的豪爽风格,乔蓓贴钱置办豪华礼品,阳光普照奖最低都是五百元油卡起。
    丁昭当晚手气惊人,一上去就抽到特等:乔蓓发的红包,丰厚堪比年终。
    同事羡慕加嫉妒:靠啊,抢头彩,今晚看我们喝不死你。
    丁昭推了数轮,实在没办法,看着递上来的可疑液体,知道肯定是混酒,小口抿,尝到嘴里却是乌龙茶的味道。
    他一时走神,还是众人催促,才装作难喝慢慢饮尽。一群人喝得醉醺醺,见他杯子空了,嚷嚷着又要满上。
    这次是实打实的琉球烧酒,丁昭无奈,推拉半天还是没能逃脱。低头一看杯子,不知道哪位好心人前来挡酒,暗中帮他喝掉一半。
    四十多度的泡盛,入口火辣无比,丁昭喝了几口,已经感觉胃里开始燃烧,立马暂停,摆摆手说我不行了。
    不准!劝酒队伍混进几个a组的阿康,架住丁昭要灌他。本来大家嘻嘻哈哈两句,丁昭都当他们取乐,眼下场面失控,他摆上严肃的表情,说你们别这样。
    醉汉不听,酒杯塞到丁昭嘴边。有人伸手过来,直接摁下,“喝多脑子不清楚的去厕所吐掉,不然别回来。”
    程诺文今晚倒是现身了。多日不出门,比起整日在外上天入海的同事,他那张脸要白上几个色号。此刻语气极严厉,手下的阿康闻声抖了抖,哈哈干笑两声,放开丁昭,“我们逗小昭玩呢……”
    丁昭目不斜视,拿纸巾擦掉洒到身上的酒,说我出去一下。
    他出门,径直往海边走。冲绳的冬天依旧温暖,海风吹在皮肤上都带着微微热度。
    半夜来看沙滩,只有白沙大海的正常景色。边晔也不知道从哪里搜集到的过时信息,夜光沙滩大都是用涂料搞出的噱头,不环保,酒店早已弃用。
    唯一会发光的是不远处的小型教堂——酒店真正的特色,看手册说是婚礼胜地,一条步道蜿蜒入海,柔光灯映衬下的白色建筑精美得像巨型艺术品。
    誓言交换时能听见海浪声,在这里结婚应该相当浪漫。丁昭挑个好的角度坐下。前两天与同事经过,他这么说,对方听后大笑,说小昭,你也太old school了,现在哪里还流行在教堂宣誓,连结婚的观念都淡化啦。
    手机有消息提醒。郝思加发来几张照片,慕尼黑还是下午,他正和白睿德逛集市,挑选一棵最好的冷杉做圣诞树。
    他挑剔,要么嫌这棵瘦,要么嫌那棵歪。
    丁昭问:玩得开心吗?
    还行,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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