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慧辛终于翻出深藏在抽屉底部的湿纸巾,她懒理王术的明知故问?,一边擦一边给她“解惑”:“不是,是你男朋友身材太好了,我没把持住。”
    ——两人此刻正挤在王术床上翻看王术的手机相册。上周李疏带着?王术去?体育馆打网球,王术休息时随手摄了李疏拎起毛巾一角擦汗的视频。室内暖气充足,又刚刚结束运动,他?白色短袖汗津津贴在身上,腹肌影影绰绰。
    王术曲肘给了钱慧辛一下,把手机丢到一旁,伸长胳膊懒洋洋打了个呵欠。
    “日子过得真快,下周考完最后一科,大二?上学期就结束了,我感觉我前不久才收到的录取通知书呢......g理工的录取通知书可算是让我妈开心了一点?,当时。”
    “你再?往回倒倒记忆,在你跟李疏交往之前,你可没觉得日子过得快,你觉得度日如年?,你搬来三秋胡同的那?天,往床上一躺蒙着?脑袋不声不响,净让我替你干活儿了。”
    王术闻言哈哈大笑,半跪在床上给钱慧辛揉肩捶腿。
    她也不知道生活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起色的,大概真的是跟李疏交往以后。
    啊,说错了,并非生活有了起色,是情绪有了起色。生活仍旧是那?样,比如眼下买条三百块不到的加绒运动裤都得货比三家,而即便货比三家也迟迟下不了决心。
    “所以你就跟我这样闷头往前走,以平和和包容的心态面对生活的挑战,走着?走着?天就亮了。我都给你打过样儿了。”王术鼓励道。
    钱慧辛前两天被她奶奶堵在回家路上,她奶奶突然张口向她索要?赡养费,说问?过居委会的人了,她儿子没了,孙女有赡养她的义?务。钱慧辛是个没有经济收入的学生,当然不需要?赡养她,而且她领着?政府给的补贴,也不缺钱慧辛那?点?毛票儿,她就是独居的日子过得又不舒坦了间?歇性发作而已。
    钱慧辛不耐烦地绕开她要?走,她奶奶拽不住她的胳膊,就撒泼坐到地上去?搂她的腿,钱慧辛很是丢人了一把。不过当她在围观的人群里看到林和靖时,丢不丢人的就无所谓了,她长长出了一口气。
    你看这是多么好的时机,林和靖亲眼目睹了她生活的周围都是什么样的人种,以后就不会再?对她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她奶奶是这样胡搅蛮缠的人,她爸爸是那?样暴力极端的人,那?么遗传他?们基因的第三代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王术是刚刚在饭桌上才从杨得意口中?得知这件事的,所以钱慧辛恰巧饭后来她这里消食,她便绞尽脑汁地开解她。
    钱慧辛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立刻回复,约一分?钟后,她唇角微微一扬,道:“一个只会下方便面的人鸡汤熬得香气扑鼻的,可把你能坏了。”
    王术正在狗腿揉肩的手往下一拐,在钱慧辛饱满的屁丨股上狠狠拧了一把。
    钱慧辛吃痛“啊”一声,一把打掉王术的手,起身要?回家了。
    “那?条裤子啊,我感觉你不买回来看看是不会死心的,要?不然你买个运费险,行就行,不行就退。”她这样说着?,俯身去?解鞋带,结果不小心扯成死结,垂着?脑袋解开死结的功夫钱慧辛差点?大脑充血——不解鞋带直接脱鞋的习惯要?改。
    王术也跟着?下床穿鞋,她听到“运费险”满腹怨念:“现在运费险是越来越贵了,居然要?收四?块五,那?要?万一质量很好不用退货,我岂不白白丢了一个桶面的钱?”
    钱慧辛默了默,把脚伸进鞋里,道:“继续纠结吧,穷鬼。”
    4.
    钱慧辛离开以后,王术被也来串门的二?姥姥叫到跟前。二?姥姥打趣道:“我刚听半天了,不就是一条裤子,去?让你男朋友给你买,听你妈说他?家住锦绣大道的那?一边,有钱。”
    王术分?外不喜欢这样的说法,但?是她二?姥姥七十多了,虽有孔子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但?她判断她一辈子没怎么走出三秋胡同的二?姥姥没有这个上进心,因此龇牙笑了笑,在杨得意的眼神暗示下,轻飘飘道:“我妈不让。”
    二?姥姥看完黄金剧场扶着?门框离开以后,王术陪着?杨得意收拾桌子,仍是没忍住皱眉发起牢骚。
    “二?姥姥有时候说话真是让人火大啊。怎么就得让男朋友买,男朋友欠我的?她上回说王戎,没结婚就不应该住到一起,最后婚事也没成,多不好看。哪儿不好看了?大清亡了没通知她?”
    杨得意因为那?句“大清亡了”笑得抓不住抹布,说“到底还是大学生会埋汰人”。王术用胳膊肘把杨得意顶开,替她把抹布搓洗干净,气呼呼晾到窗棱的铁钉上。
    “你姥姥跟你二?姥姥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她嫌你二?姥姥说话做事因为没心眼儿所以显得没个分?寸。但?是她后来生病,你二?姥姥一周两三回地往医院跑,她一来病房里就有活泛气儿了,你姥姥愿意多说几句话,我跟你大舅的心情也能松快些。你姥姥断断续续住院一年?多,她往医院跑了百来趟。”
    “你姥姥没了大概小半年?以后,有一回我在房间?里哭,她刚好掀帘进来,非问?我怎么了。我就说我想?你姥姥做的烩饼了。其?实是想?你姥姥了,没好意思说。你二?姥姥一个吃什么都对付的人就开始学做烩饼。后来我回回回娘家来,你二?姥姥都会给我端来一碗烩饼。也不知道是她的手艺长进了还是我的记忆模糊了,后来越来越觉得她做的味道跟你姥姥做的一模一样。”
    王术愣愣盯着?那?块已经看不出原色的抹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收回那?句奚落中?带着?怨愤的“大清亡了没通知她”了。
    “我在广场上卖煎饼果子,也常常听到有些年?轻的孩子因为长辈几句不中?听的,特别不齿地要?跟人‘翻脸’、要?划清界限再?不往来,仿佛之前所受的长辈的恩惠都跟这几句不中?听的抵消了……到是挺会算账的。他?们其?实知道自己年?纪正好在走上坡路,而长辈日渐衰老在走下坡路,翻脸也就翻脸了,又能怎么样。”
    王术低头对手指嘀嘀咕咕:“你别骂了,明天二?姥姥家的白菜车到了,你还叫我,我还去?给她搬。”
    ——二?姥姥之前腌的白菜给邻居分?完了,刚刚闲聊时她顺口说明天又将有一车送到。
    杨得意给了王术一个赞许的眼神,她伸手捏了捏王术的颊肉,想?了想?,又道:“你二?姥姥这辈儿人出生的时候新中?国都还没成立呢,不能跟她们计较这些。”
    王术直着?眼睛面无表情道:“妈,你的手刚刚还在洗抹布水里泡着?。”
    杨得意仿佛失忆了:“啊?我?我泡了吗?啊,那?你再?去?洗遍脸吧。”
    王术重新洗脸以后,往回一算,二?姥姥今年?七十六了,哎呦,那?可不止是新中?国还没成立,三大战役都还没开始呢。她揉了揉鼻子,怀着?“我真该死啊”的歉意给自己定了个早起搬白菜的闹钟。
    第 32 章依誮
    1.
    因为大一只顾哀叹一贫如洗, 以十一分之差错失了八千的奖学金,王术大二?早早就瞄准了这笔巨款,学习态度非常端正, 最后一门课考试结束, 全班只有三五个人是笑容满面迈出教室的, 王术就是?其?中一个。
    当然,倪静琳也占据了一个名额。g理工的老师都不肯在考前划出题范围,不给学渣们临时抱佛脚的机会,这让倪学霸十分满意, 她?瞧着周围愁苦满面的同学,笑容愈加如浴春风。不过当目光落到王术面上时, 她?的笑容顿了顿。
    “别挣扎了, 明年奖学金怎么花我都想好了。”倪静琳用鼻孔看人。
    “真巧,我也想好了。”王术面不改色。
    “我计划去趟北海道, 尝尝那里的刺身, 虽然空运过来的味道也不错,但到底不如去原产地直接吃新鲜。”倪静琳露出经典的富家小姐脸。
    “八千块去北海道, 恐怕是?趟有去无回之旅。”王术温和?道, “我要?拿去给我男朋友花,就是?你在图书馆偶遇过的我那位男朋友。”
    两?人正驻足在教室门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团委拎着保温杯从两?人之间穿过,留下一句“话剧社?下回表演没有这段我不看。”
    王术和?倪静琳各自?给对方?点评了一句“神经病”就此分开。王术往前走了两?步后脖领子突然被?揪住, 她?顺着力?道回头,居然是?李疏。
    “大冷的天, 你怎么来了?”王术惊讶地问。
    李疏所学的材料科学专业上周五就考完最后一门课正式放寒假了。
    “你打哪儿冒出来的?我刚刚怎么没看到你?”王术不待李疏回答, 又问。
    李疏给王术整理了下脖领子,直接忽略她?第一个问题, 轻描淡写道:“我刚刚距离你只有不到三米……但可能是?因为你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拿奖学金给男朋友花这件事?情上了吧。”
    王术力?持镇定背着双手领着李疏朝前走,用老干部?的语气道:“啊,考的不错,卷面答满了,题目十拿九稳,下学期继续保持。”
    李疏上前两?步与她?并肩走着,突然出手把她?的脖子扳向自?己,低声问:“不算数了?”
    王术面色微红,眼里都是?色令智昏的笑意,“算数,必须算数,说吧你想要?什么,八千全给你花。”
    李疏就是?故意逗她?,他哪有什么想要?的,他从小就不缺钱,一般想要?什么甚至都不用过夜立即就买了,但是?王术期待地望着他,他便微妙地顿了顿,真心道:“我想要?一双鞋。”
    王术轻轻拍拍他的胳膊,用阔绰的语气向他许诺:“咱买两?双,一双正常穿,一双给你踩水玩儿。”
    李疏的手缓缓往前挪去,捂住了王术的嘴。
    王术的奖学金即便真的有幸拿到,那也是?明年十月以后的事?情了,“给男朋友花”是?个没影的承诺,但是?李疏却突然恋爱脑深信不疑,一路扬着嘴角,他本就长?得惹眼,这样一直笑着,不断有路过的同?学回头再多?望一眼。
    “曹平的小饭馆现在挂着转让的牌子,消防罚款和?卫生罚款一起来终于让他顶不住了。”王术抓着背包兴奋得手舞足蹈,“我爸在家气得要?抄刀断了他打人的胳膊,我说曹平比他高小半个头,他不是?人家对手,他还呸我,问我到底站哪头。呐,你看这不就解决了么。断他打人的胳膊不如断他生计,你说得对,这个世界到底还是?我们年轻人的。”
    李疏截住她?一只手装进口袋里攥着,道:“使坏的样子也可爱。”
    王术可不敢居功,“可爱也是?你可爱,我就是?跟在你后面加油助威的。”
    李疏一手策划并实施了断曹平生计的计划。其?实曹平经营面馆的那条小食街,往认真里说,家家都该罚,食材不新鲜、消毒不到位、消防通道不同?程度堵塞几乎是?通病,但就曹平一家的店三不五时被?各部?门上门检查。第一回是?口头警告,第二?回是?停业整顿,第三回就是?高额罚款。曹平脾气不好,出口就得罪人,也欠好几个“哥们儿”的钱长?年不还,所以他并不能确定到底是?谁给自?己使的绊子。王戎当然也是?他怀疑的对象之一,但也只是?“之一”,他把这家人的情况看得很透,他们只盼望自?己就此消失与他们再无瓜葛,没有余力?跟自?己死磕。
    ……
    2.
    李疏本来就不喜欢那台招摇的轿跑,前段时间把车卖了给自?己定了一台科技感十足的电车,价格比较朴实,约莫是?轿跑的五分之一。电车要?年底才能到货,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他出行完全靠打车软件和?公交系统——单车这个季节骑不了。不过这并不会给他造成困扰,因为他本来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就不喜欢开车。
    “你走快点,公交车进站了。”
    “为什么要?坐公交车?”
    “……可能是?因为我就出生在一个需要?坐公交车的家庭里。”
    李疏想说往前走二?百米就有地铁站,顿了顿,把话咽回去了。乘坐地铁回他家方?便,但是?回她?家不方?便,她?出了地铁还得往回走十来分钟。锦绣大道那边的三秋胡同?因为过于老破旧是?没有地铁口的。
    公交车上总是?很多?人,尤其?是?途径学校的公交车,不过因为是?考试周,大家离校时间不固定,所以今天倒还好,虽然没有座位,但是?也没有很挤。
    王术与李疏站在中段靠后车门的地方?,因为李疏一上车就接到了李道非打来的电话,王术也干脆抓着头顶的吊环刷起了微博,两?人并未交谈。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旁人不知道他们是?一起的。
    “你在干什么?”
    王术正沉浸在网友缺德评论合集的博文里突然听到李疏的声音。她?以为李疏在跟自?己说话,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李疏目光一凝,突然怒了,抬腿便把王术侧后方?的中年人给踢出去四排座位。
    是?柔道里非常标准的腿法,在老师播放的演示视频里看过。这是?王术当下的第一反应。
    ……
    王术其?实并没有明确感觉到自?己被?蹭到。她?穿得太厚了,保暖衣、毛衣再加羽绒服,羽绒服又很蓬松。她?只是?在低头玩手机时隐隐约约闻到些酸腐味道,就是?那种起码得一个月没洗衣服没洗澡才能闷出的味道。但她?考虑到有人可能生活就是?如此窘迫,没有收拾自?己的条件和?功夫,所以只是?悄悄屏住呼吸,并没回头往谁脸上瞅,以防给人难堪。
    李疏的那一脚踢在酸腐男下腹部?,踢得很重,酸腐男的黑色鸭舌帽飞出去落在前车门的台阶上,人也半天爬不起来。他的牛仔裤拉链只来得及拉回去一半,裆部?微微鼓起,然而王术受惊看过去时,那鼓包居然像是?又胀大了一些。
    李疏见?状把王术往后一扯,上前揪起酸腐男的衣领把他拎起来,按着他的脑袋“砰砰砰砰”直往驾驶座旁边的安全杆上撞,出血了也不停止,就照着一个角度撞,如此七八下后松手,冷冷问:“这劲儿下去了吗?”
    整个过程中酸腐男的挣扎十分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酸腐男是?个惯犯,在这趟公交车上偷摸过十来个女学生,大多?数女生都没敢出声,只神情窘迫地躲他,唯有两?个女生曾明确喝止他“别他妈摸我”。她?们喝止时他就用眼角往她?们身上来来回回划拉,即便嘴唇发抖也要?硬憋出一道嘲讽的笑声故作平静,“说谁呢?谁摸你?你出门照照镜子行不行?是?你自?己后面的书包带刮到你了”。但眼下碰到硬茬,根本不敢嘴硬狡辩,更别提颠倒黑白?,只捂着脑门上的伤口讪讪地小声应着:“下去了下去了别打了别打了……”
    王术头脑发懵,她?想回头看看自?己羽绒服的后面,但又怕看到脏东西。
    我刚买的羽绒服今天第一回穿,她?干巴巴地想。
    “人脑袋叫人打成狗脑袋了吧?该!”
    “你这个岁数家里小孩也不小了吧,你要?点脸也给你小孩积点德不好吗?”
    “不值当的,交给警察就好了呀。”
    ……
    王术怔怔瞧着坐在地上臊眉搭眼的人,又突然忆起去年冬天那个骑着电动车从后面过来突然伸手抓她?屁股的人,她?恍惚间觉得这两?张脸竟丑得如此相似。
    李疏接过前排一个女生递来的湿巾,转头望向王术,后者面呈猪肝色,眼里有隐约的潮意,屈辱、愤怒又不知所措。他一边撕开湿巾包装,一边用臂弯把她?的脑袋划进怀里。
    “别生气,不回家了,带你去玩儿。”他说。
    公交车五分钟后在两?站路中途的派出所门口停下,李疏就跟拎小鸡仔似得拎着男人的衣领就把他扔下了车。两?位民警望着一头栽倒在自?己面前的嫌疑人神色均十分复杂。
    在派出所陈述情况大约用了一个小时,围观男人的老婆提刀过来呼天抢地要?剁了他的脏东西又用了十分钟,在笔录和?登记表上签完字要?出门时,王术仿佛突然回神,她?闷不作声掉头回来拎着装满书的背包照着男人的头脸处狠狠砸了两?下。在场的谁都没有反应过来。民警嘬着牙花子“唉唉”过来警告的时候,王术已经收手了。
    3.
    “我衣服是?不是?脏了?”
    出了派出所大门,王术终于忍不住问。她?仍是?不敢回头检查。
    “没有。”
    李疏替她?拎着书包盯着她?的眼睛肯定地说。
    王术“啊”一声,心里稍微松快了些,她?扭头向后看,果然看不出什么痕迹,然而要?伸手掸掸又仍是?嫌弃,最后低头揉了揉鼻头,又清了清喉咙,极力?自?然地挤出一抹未达眼底的比纸片都薄的笑意,道,“那叫个车回家吧。”
    她?话音未落已经低头去翻找手机里的打车软件了。她?迫不及待地要?回家,去王西楼和?杨得意面前哭诉,听他们或许带着脏话和?诅咒的同?仇敌忾与安慰,也要?把这件羽绒服泡上一整夜,用王戎前两?天刚买的不知道是?不是?智商税的不伤衣服的消毒液。
    ——去年碰到这种事?情时,杨得意的煎饼果子摊才刚有起色,老王家破产的阴云尚未散去,王术不得不当个贴心的小棉袄自?己把这糟烂事?儿给消化了。然今时不同?往日?。王西楼一年内连涨两?回薪水,杨得意的煎饼果子摊儿收入稳定破万,两?人重拾生活信心以后一顿饭能吃两?大碗,是?时候履行父母职责陪她?一道消化了。一家人坐在一起骂骂世风日?下贱人繁多?,说不定她?心里就能翻篇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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