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们的身手,潜入小镇轻而易举。
    两位猎人更习惯追踪野兽,但多年来跟随莫老五与盗猎者斗智斗勇,使人类这种目标对他们而言也并不陌生。
    路灯稀疏。叁人迅速隐入小镇的阴影,灵巧贴着墙壁疾跑。
    矿工宿舍内鼾声如雷。他们要找的人好巧不巧,正坐在外面的长凳上,双眼空洞无神仰着头,地上是几个空酒瓶——省去了需要从宿舍中找到他,将他带出这两个步骤。
    计划有变,明明变得简单了,秀托却顿住,在思索该怎么办,而乌奇奇一旦确认好这位眼眶凹陷,胡子上满是酒渍的宽脸大叔是目标,便一挥手,沙子悄无声息地从男人脚边升起,随着她手指微微合拢,沙璧加厚,从脚到嘴牢牢封住他。男人困惑的惊叫只在喉咙里打了个转,便被堵住。
    她利索地拖着人蛹,原路返回,给他们打了个快跟上的手势。
    拿酷戮和秀托对她行事果断的作风面面相觑。
    呜呜,竟然麻烦她先动手了,秀托伤心欲绝。
    可恶!被她抢先了!拿酷戮动身追赶。
    回到荒无人烟的沙漠中,乌奇奇解除禁锢,可怜的大叔早已晕过去。
    乌奇奇掏出手机,再次打通库洛洛的电话。
    响一下就被接起。
    这次她先开口:“????!”
    库洛洛莞尔:“也愿平安与你同在。”
    “我开外放了哦!”
    “嗯。你们好。”他礼貌地问候拿酷戮和秀托。
    “嗨嗨!”拿酷戮回礼。
    “您、您好。”不知道为什么敬语就出来了,惹得对方一声想缓解气氛的调侃:“难道我听起来很老吗?我还自以为我们差不多同岁。”
    秀托赶紧改口。
    “就说嘛,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你苍老!”乌奇奇打趣道。
    “苍、老……真令人受伤。”库洛洛幽幽叹气。
    她又发出一串另秀托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苦涩的笑声,他想转移氛围,便问:“那、那个,这位大叔现在昏过去了,问不出话了。”
    “我来!”乌奇奇一通猛烈摇晃大叔的肩膀。
    他迷惘醒来,看到叁人时一愣,摸着晕乎乎的脑袋,打了个嗝。「我怎么在这?」
    库洛洛替他们解释了情况,省略了乌奇奇的能力,并介绍自己是翻译。
    男人讥讽的笑了一声:「是你们啊。还以为你们跟之前的家伙一样,拿了钱不管事就走了。」
    乌奇奇一脸疑惑:“什么?还能拿钱吗?”
    拿酷戮咂舌。“是指贿赂吧。”
    “啊~凭什么我们没被贿赂!”
    “你这财迷心窍的家伙!”
    库洛洛耐心询问:“这段也要翻译吗?”
    拳头硬了的拿酷戮嚷:“当然不用,这不是重点!”
    秀托焦急地扶住额头:“我们是不是该抓紧时间?麻烦问这位先生,‘之前的人’指谁?也是猎协的?”
    “哦对!然后记得告诉他,不管是谁,我们跟那种能被贿赂的人渣不一样!”
    猎协、人渣,库洛洛飞速翻阅手头的字典。他是位称职的翻译,尽可能一字不改地转达原话,根据语境措词。可惜他语气平平淡淡,少了拿酷戮的激情。
    「……没错,都是人渣!!老子不在乎那些渣滓来自哪,也不在乎你们是谁,我只想知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男人愤愤骂道,口中全是残留的酒气。
    「我们想了解真相。」库洛洛转达秀托的话。
    「真相?之后呢?」
    「那取决于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疲惫的眼神扫视叁人,像在考察。他的愤怒逐渐转为失望。「不行,仔细看,太年轻了……还没他大……不行的,你们什么都做不了。」
    乌奇奇非常熟悉这种目光,这是在通过她去想念别人。她指指拿酷戮,说:“年轻人喜欢热血沸腾哦。”
    “就是,别小瞧职业猎人。”
    “您还没尝试信任我们,就要放弃吗?”乌奇奇的问题令他们的翻译官慢了叁秒。
    男人的脸微微抽动,嘴巴歪了歪,抿成一条弧度向下紧紧的线。宽厚的手掌满是沙尘。他捂住脸,沙哑的声音从指缝中透出:「我就是太信任他,才害了他。他也像你们一样,自以为是。你们走吧。不需要再有人去送死了。」
    “呜,原来不说是想保护我们啊。这家伙真是个好人!”拿酷戮咧嘴一笑:“虽然不知道大叔说的是谁,但我们可是强到能一拳打爆沙虫的人!”
    乌奇奇配合地挥出拳头,稍稍逗笑了男人,苦涩多余开心。
    男子的目光在聚焦和散开中变换。「哈……需要打死的……不是虫子啊。」
    “那是塔雷克先生?”乌奇奇又挥出胳膊。“我们也可以揍的!”
    今天这幅不断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乌奇奇非常对拿酷戮的胃口,秀托第一反应不可避免的是震惊,其次是钦佩。
    电话那端,库洛洛轻笑。
    秀托清清喉咙,更正:“咳咳,我们需要证据,才能将他绳之以法。虽然我们是野兽猎人,但、但遇到罪犯还是有跨领域的执法权的。”
    打扮得像个痞子的男生一身正气,纯黑打扮戴着恐怖面罩的女生笑盈盈,最像模像样的武士男却畏手畏脚。
    颓废的男人坐在地上,仰望叁个怪胎。
    在黑漆漆的矿场之中,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曙光,闭眼不看也会穿透眼皮的强烈,而他除了卑微地伸出手去抓住,还能做什么呢?
    他闭上眼,下定决心。「我叫哈桑。你们想了解什么,我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接下来的故事刚开始有点零散,除了因为哈桑在醉酒的状态,也和提问的方式、措辞有关。库洛洛借机在观察两位年轻猎人的水准,或许是未来要交手的人。
    信息收集完毕,库洛洛开始篡改乌奇奇他们这边说的话、提的问,加快节奏。
    有了库洛洛不动声色的介入,故事串联出全貌。
    一切的起因是沙隐金。
    那是外貌和普通岩石并无差别的稀有矿石,具有软硬皆备的特性,能打磨出最有保护性又不失灵活韧性的护具,听说也能用来做武器。
    最初开矿,隔叁差五会有沙虫来袭。矿工们的恐惧随着对沙虫的了解而稳定。它们从不刻意袭人,目标只是沙隐金,和不小心挡路的人。只要在感知地动时,一分钟内离开,即可安全撤离。
    他们还观察到,只有在沙隐金散发出独有的低频震动时,才会引来沙虫。自从掌握这些节奏,开采越来越顺利。人们甚至可以沿着沙虫们开挖的通道行走,与这些巨大的沙下生物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共存。
    矿工怀揣着给家里赚大钱的心,离开家园,乘坐长途大巴远道而来。是值得的,每天足足有一百二十戒尼的薪水(库洛洛还贴心地把货币换算成大家能理解的数额)。
    哈桑激动地将儿子叫来,一起拼搏。
    将近十年过去,矿里的人都感到沙虫来袭的频率增高,吞人事件和塌矿的次数也更多。许多人心生退意,不想再干下去,想着血汗钱也赚够了,可以回家了。
    为时已晚。
    他们没有护照,身份是非法劳工。大家来自非洲各小国,语言不通,想要商量对策都困难。穷苦人家没有手机,曾经依靠寄信与家人联系,但慢慢地,信件也断了音讯。
    沙漠四面围困,想走也无处可去。
    叁年前,有人想法设法拿到了塔雷克的手机,冒死求助到外界。被抓住后,塔雷克指控他偷窃,以小偷的罪名将他处决。
    他的牺牲换来大家的希望。
    他们等到了同样持有那张红黑色卡片的两位猎人前来调查。二人像英雄一样。人高马大,气势非凡。
    哈桑站在宿舍里,满怀期待看着他们和塔雷克走进酒馆吃了顿饭,然后冷笑着看他们肩上挎着大麻袋离去。成天和矿石打交道的人一听便知麻袋里装的是什么,叮咣声是沙隐金的摩擦声,和希望破灭的声音。他放下窗帘。
    两年前,沙虫不知为何开始主动突袭矿镇,饥不择食的样子。
    这么多年的相处,大家知道沙虫是靠震动定位,每次沙虫来袭,他们一动不动,祈求被吞噬的倒霉蛋不是自己。没有其他目标的前提下,沙虫只会跃出沙土一次,再潜回地下。越是慌张,遇难的人越多。奇怪的是,它们不攻击别的动物,只袭击人类,于是用骆驼等动物做诱饵的策略只好作罢。
    有一次,哈桑亲眼看到塔雷克的保镖举枪,逼一位哭到满脸鼻涕眼泪的人走向镇外。那人几次腿软跪倒在地,呼喊真主的名字,迎来的却是沙虫的血盆大口。
    他的牺牲换来大家的又一天存活。
    那一天,哈桑决定放弃一直以来坚守的信仰,也可能不是放弃,而是单纯信不下去了。他不再管食品是否清真,不再遵守教规,和那些放荡不羁的人们堕入花天酒地,沉入妓女的怀抱。
    每个沉沦在乌烟瘴气当中的人都再无反抗之心,只觉得这样活着也不错。
    一年前,沙虫突然消失了。(拿酷戮和秀托推测,这是因为师傅的朋友开发出的陷进开始生效,但那位贪财的猎人大叔和被贿赂的猎人是什么关系?拿酷戮抱怨:烦死了,怎么了解越多越混乱?秀托安慰:冷静,先听完。)
    沙虫的消失让大家松了口气,以为总算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了。可矿地这些年下来挖掘得支离破碎,即使没有沙虫的袭击,矿难频发,工人们的安全依旧无法保障。
    他们找塔雷克对峙,希望安全措施能多一些。
    塔雷克只是摇头说:真惨啊,看来沙虫吃人越来越过分了。
    呵!他们陷入的血盆大口是这矿镇,这里进得来出不去,是不见天日的绝地,只能下矿或者去酒馆喝个烂醉,把工资当酒钱付给塔雷克,醒来再去工作。日复一日。
    哈桑的儿子是唯一仍在坚持每日五次祷告的虔诚信徒。那日黎明,他默念完经文,对父亲说:我相信母亲和妹妹们还在等我们。前年德拉米尼曾试着偷手机求助,今年该轮到我了。这段日子没有沙虫袭击,我应该能安全走出沙漠。我要把我们遭受的迫害公开。父亲,你也不要放弃。
    定下目标时,恰逢斋月。儿子每天存好多余的水和粮食,直到足够上路。临行前,他再次祷告,诀别了哈桑,借着月光踏上旅途。
    见到儿子多年以来依旧如此坚决,甚至是更顽强,哈桑也戒掉了所有哈拉姆的行为,他不祈求真主宽恕自己,只为儿子祈求平安。那几天是他最幸福的日子,因为又出现了希望。
    谁能想到仅仅五天后就再次相见了。
    塔雷克把尸首从吉普车中卸下,丢在街道中央,带着抱歉的微笑说:沙漠环境残酷,节哀,我建议大家吸取教训,不要乱闯。
    哈桑从没注意过,原来每天都下矿的儿子这么消瘦。皮包骨的手腕上有醒目的捆痕。
    他跪在地上,抱着儿子的尸体,悲痛欲绝。与此同时,新一批满怀憧憬的工人从大巴上涌下。
    哈桑恨透了自己,觉得一切过错都在自己。为了多赚些钱,他叫来儿子;想要逃离时,他没胆子去尝试,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是他无能,害死了自己孩子。
    多么熟悉的自责,秀托听着他哽咽,苦笑一声:“对。当年的你,是个废物。”
    哈桑头垂得更低了。
    “但是,”秀托凝视沉默不语的小乌,仿佛在从她身上汲取能量,再看向毫无生气的哈桑,“有人跟我说过,害怕也是种力量。你因为害怕,才不断活下来了,才能讲述这一切,我想……这就是勇气的起点。”
    拿酷戮咬牙切齿到咯咯作响,拳头紧握,关节发白。“真可恶。这样证据够了吧,秀?”
    秀托难得也眼冒怒火。“嗯,只要其他人的证词一致。下面我们需要物证,去塔雷克家吧。”他扶住拿酷戮的肩膀,补充:“由我和小乌去搜查。”
    “凭什么!我要把他揍到鼻青脸肿!!”
    秀托安抚:“今天你陪小沙和哈桑叔去找矿石,小沙饿了很久,越来越无精打采了。等人赃俱获,我们上报协会。”
    提到小沙,拿酷戮终于想起这趟行动的本意。他一脸不情愿,冷静下来后,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可能会影响大局。
    “虽然此事与我无关,”库洛洛语气恬然地奉劝道,“但不得不说,我从未听闻过开采沙隐金的事情。想来珍贵的材料应该广为人知。那么被贿赂的仅是那两位猎人,还是协会当中有更多的贪污与包庇?如果你们贸然上报……”点到为止。
    “那就都痛扁一顿!!连着根拔出来!我要气炸了!”拿酷戮用脏兮兮的袖子擦脸。
    经过提点,秀托心头泛起疑云,想到近来师傅和协会联系时,偶尔会露出好烦,好愁的表情,一声不吭地叼着大烟斗,噗噗抽着。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总会生根发芽。将一滴黑墨水掺杂进明亮的调色盘里,尽管做不到完全抹黑,颜色也总比之前深得多。
    始终沉默的乌奇奇在把玩沙子,小声自言自语道:“塔雷克,还挺聪明的。”
    “哈?!!!”拿酷戮一听火冒叁丈,冲过去想揍她。
    “事实而已。不过遇见我们这种空有一身蛮力的愣头青,不知道他的聪明还管不管用?”
    “这还差不多!要替我好好教训他。”拳头变成手掌,落在她脑袋上揉了揉,然后拽起一旁讲述完过去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泪流尽的干尸的哈桑。“走了,大叔。别丧气!打起精神,看清楚我们替你儿子算账,讨回公道!”
    “不光如此,您的指证也将是替矿上所有人报仇的重要一环。”秀托鼓励道,并且鞠躬道:“非、非常抱歉,您上次接触到的猎人是那种败类。接下来请交给我们。”
    乌奇奇铆足劲,带头跑起来,大喊:“冲啊!”
    “小、小乌!等等,战术!”秀托从沙丘上滑下,在后方追赶。
    哈桑抬起头,恰好黎明初露,阳光令他老泪纵横。
    ——————
    电话那头狂风声很大,握着手机的人一定在奔跑,她凑近麦克风,吸吸鼻涕说:“老大,今天谢谢您嘞~!拿酷戮他们邀请咱们有空去船上玩,哦对,他们师傅是海兽猎人。先说晚安了,早点睡,熬夜黑眼圈会更重哦。”
    她不给他答复的机会就匆忙挂断了,失笑的库洛洛拿起摆在床角的蜘蛛抱枕晃了晃,蜘蛛的大眼睛骨碌碌转。
    他拎着玩偶,衡量着所有已知信息,深不见底的眼神再次观察屋内的生活气息。墙壁贴满她拍的照片。地上叁双拖鞋,床上叁个枕头。
    床上空无一人,但却依稀窥探到叁具淫靡的躯体纠缠在一起,听到销魂蚀骨的叫声。
    基地空无一人,但他亲爱的十号却没有和二号与六号同行,反倒是和两位格外正直的猎人行动。
    有意思。短短几天内发生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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