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一早,他们去向郑卫请安时,这位出了名不会教徒弟的大宗师脸都有些抽搐,抓着任卿的手反复问道:“你是怎么教他的,不是只读了几本经籍吗,怎么这么快就入道了?想当年我这般天资,还是炼了半年的锻体拳才能突破气海、引入灵气的,这孩子居然进境比我还快……”
    任卿谦虚地笑道:“弟子没教什么,都是师弟天资高,写字时突然顿悟,就入了武道。”
    郑卫“啧啧”叹道:“还是老夫的眼光好,收到了你这样有天赋又会教人的开山大弟子。原先我还觉着行简教师弟教得不错,跟你一比,简直是全无章法……不行,你修为还是太低了点,要不让你去武学院里带带那些弟子,说不定就能教出个宗师来……”
    他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书院里那位大弟子方行简不管用,自己修行的还算凑合,教师弟时却一点也不讲究方法,这么久也教不出个上档次的师弟,搞得他还得上外面千求万恳地才弄回来一个开山大弟子。
    他前世的爱徒兼今生的外门大弟子方行简憨厚地在一旁陪笑,羡慕地看着新任首座师兄。来请安的其他弟子也有惊叹于他们修行速度快的,也有羡妒交加的,虽然在师父面前不敢表现出什么,眼神中却流露出了几分心思。
    任卿习惯性地客套道:“哪里,方师弟器量恢弘、才识过人,性情也疏阔,有颜子‘不迁怒、不二过的风范’呢。”
    这些都是郑卫上辈子夸方行简的词,为的是绕着弯夸自己是孔子一样的圣师。他正好拿过来点评,仍像前世与郑卫平辈相交时一样点评他的弟子。可这话长辈能说,他现在不过是个八、九岁大的小孩子,强作大人相夸奖比他大三十余岁的成年人,这情形就显得有些滑稽了。
    郑卫笑起自己的徒弟自然没有顾忌,掩在唇边的麈尾毛都被吹得来回摇动。方行简也忍俊不禁,低声说道:“小师兄年纪不大,可真有前辈高人的气度。”
    满室弟子不管是真心喜悦,还是暗含嫉恨,至少在郑卫面前都是一派和气。徐绍庭挨在任卿身后,看着任卿言笑晏晏地与那么多人说话,心中却有种无以言表的失落和不安。
    师兄还从没这么夸过他呢。是不是因为他太小、太弱了?也许等到他也像方师兄那样强时,不,等到他像舅父那样强时,师兄也会看到他的好处,像现在这样夸他了吧?
    第12章 玉佩
    在山上安定下来后,徐绍庭每天便早晚去郑氏房里侍疾,回来跟着任卿读书锻体,并不用去武学院跟着方行简和那些弟子学习。任卿武道上和书院那些入门多年的师弟们差距太大,又要当兼职保姆,所以也一直留在这边的小院里。
    这样平静的生活注定也不会太久,因为郑氏的身体已经撑不下去了。哪怕有郑卫不计后果地以本身真元为她续命,她之前的耗损也弥补不回来,仍是一天天地消瘦枯槁。
    徐绍庭留在她身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晚上入睡后时常惊醒,然后缩在床头一角,久久不能入睡。他的脸色也随着母亲的病情加重而黯淡下去,眼下面一片黑青,身上才刚养起来的一点肉迅速地落了下去,憔悴得就像生了重病。
    任卿半夜被他惊醒,才发现他夜晚不能成眠的事,顿时就怒了:“你母亲养你成人何等艰难,就是为了让你这样自毁的吗?须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把自己弄得这么憔悴,是想让你母亲和师父在这种时候还要为你担心?”
    难得有正当理由骂前世仇人一顿,他重生以来郁积的怒气也借着宣泄了不少。心情一好,睡意就涌上心头,直接抓着人往自己被窝里一按,硬压着他躺下。
    徐绍庭也不知是挨骂挨得老实了还是任卿的被子比他的温暖舒适,往师兄怀了缩了缩,不知不觉间心中杂念渐去,难得安稳地睡了一觉。
    转天早上他起得就晚,醒来之后看到天都大亮了,心头蓦地一惊,立刻就要起身去看母亲。等他慌乱地穿好衣服,正要往外冲,房门外就踱进来个比他高大不少的清逸身影,一把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襟,抖腕扔回了房内。
    嗯,学武是有些好处,扔这一下子感觉真是……舒心快意。
    任卿浅笑着活动了下手腕,潇洒跨进远比他家里低矮的门槛,抓着徐绍庭坐回了食案旁。跟在他身后的女婢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色晕红,将盘里托着的煎成嫩黄色的羊肾毕罗、青碧剔透的青精饭、香气浓郁的黄芪羊羹和几样色味俱佳的时令菜蔬安放到了食案上。
    这些都是补气升阳的东西,任卿一早特地吩咐厨下做得,就是为了给徐绍庭补一补中气。看他每天熬得这么狠,对自己的身体也不上心,郑夫人万一有个山高水低,只怕是连哭灵的力气都没了。
    明明刚见面时还想直接掐死他,可是在一起住了这么久,居然也生出了几分兄弟之情,忍不住要照顾他。任卿有时也嫌自己多事,可真看到徐绍庭苍白削瘦的小脸和枯瘦的身形,就还是无法当作没看到。
    算了,只当是为了师父和郑氏夫人,代他们照顾这孩子了。任卿把羊羹推到徐绍庭面前,又给他舀了小半碗青精饭,疾颜厉色地说道:“静下心来慢慢吃,吃饱了才许出门!”
    任卿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从头到尾板着脸吃饭。徐绍庭起初还真被他吓住了,老老实实地拿起筷子,学着他的动作和节奏依相画葫芦,不敢像平常那样随意吃两口就起身。可是吃着吃着,他的嘴角就扬起了一抹浅淡得不易觉察的笑意——
    从前师兄待他虽好,却总是多了一层疏离,无论他怎么想再亲近一些,那种相隔甚远的感觉也无法消除。可是现在师兄竟肯开口骂他,看着有些严厉可怕,其真正心意却是出于关心他,连那种谪仙人一般不可接近的感觉竟也减了不少。
    虽然师兄肯夸奖别人,可是真正关心的还是他,不然怎么会抱着他入睡,还特地替他准备朝食呢?
    他比平常多吃了一半才停箸,到郑氏房里侍疾时脸色也好看了些,还欢喜地把师兄特地给他备饭的事说与了母亲和舅父——至于他半夜不睡让师兄硬按进被窝里的事还是不说了,省得母亲为他担心。
    任卿早上也要来给郑卫问安,刚坐下就听到徐绍庭在屏风后夸他,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低了头慢慢吃茶。郑氏干枯的脸上也露出笑容,眼波盈盈,像是少女一样温柔,抚着儿子的头顶说道:“有任小郎照顾我儿,阿母也可以放心了。”
    她心情好转,身体也似乎轻快了些,硬撑着倚坐在引枕上,把任卿也叫到了内室,握着徐绍庭的手交到了他手中,神色哀戚地说道:“妾平生遇人不淑,以至有今日。本不敢拖累兄长,却有此子牵挂,不忍遽去。郎君德行出众,又与我儿相善,望日后多加照应,我于九幽之下亦必衔念郎君厚德。”
    徐绍庭似乎也能感觉到什么,紧抓着母亲的衣袖,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几乎就要滴落下来。任卿感觉到包着他手背的大手冰凉枯瘦,已经无力再握住了,连忙答道:“夫人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阿继,教他知书识礼,做个顶天立地的君子。”
    郑卫神色悲凉,一语不发地努力灌注真气。从前痛恨妹妹轻薄无知、恨不得与她终身不复相见的心情都随风而去,唯有一片悔恨印在心底:悔当初竟让她和徐离相识;悔后来生生断了往来,不曾早去徐家看她;悔自己修为不足,不能带着妹妹破碎虚空,到上界寻找灵丹异草……
    从今以后,他必当好生照料这个外甥,不到他能独立,绝不破碎虚空!
    郑氏艰难地抬起手,喘息着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送到任卿手中:“这是我昔日嫁到徐家时所得的储物玉佩,里面能堆半间房舍的东西。只是我这些年病得厉害,原本存下的灵珠和丹药都用尽了,只能将这枚玉佩予你,当作照应我儿的谢礼了。”
    这么奇异的东西,必然十分贵重,不然怎么他随父亲上玉京时都没见过呢?任卿说什么也不肯要,郑氏却硬是要给,两下推让,郑卫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就拿着吧,也好让阿绒安心。”
    任卿无奈地收下,却又向她保证:“我先替阿继收着,等他长大了再还给他。”
    郑氏这才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容:“郎君不必给他,男儿立世何须要父祖遗泽?我愿他一辈子不见徐氏之人、不用徐氏之物才好。”
    徐绍庭依在她身边拼命点头,抓着她的手悲泣道:“我听母亲的话,以后只要舅父和师兄就够了,再也不和徐氏有任何往来。”
    徐氏尽力握了握儿子的手,力道却轻得几乎无法感觉到,眼里的神彩也渐渐消褪,声音细弱得侧耳难辨:“我负兄长良多,只能来生再图报答……”
    郑氏的气息终于淡化至完全停止,徐绍庭也成了孤儿。
    郑卫将她的灵柩停在正堂,依古礼举丧,他的弟子们都过来帮忙,左近的名士和世族也纷纷上山吊唁。徐绍庭跪在灵前哀哭致礼,本就消耗过度的身体撑不下去,一日之内昏过去了两三次。郑卫便把他教给任卿照顾,亲自带着弟子在灵前招待众人。
    停灵三七之后,郑卫便将她安葬在了山中一处砂环水抱的吉穴。本该让徐绍庭结庐其下住上三年,可他年纪太小,身体又承受不住,只是在草庐中住上几天尽了哀思,就又接回到郑卫的宅邸里。
    无论住在哪里,徐绍庭的精神都一样颓丧,虽然接人待物还不失礼,但眼底已是一片荒凉。自从郑氏殁后,他就没睡过囫囵觉,每天半夜都要惊醒几次,就是躺在任卿怀里也睡不着。亏得他修为太浅,还没开始正式炼骨,不然的话少不得要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郑卫没了妹妹,便加倍疼惜这个外甥,叫侍女为他准备精致的饮食和汤药,想让他补一补身子,可是无论他吃多少东西,还是那副形销骨立的模样,木呆呆地毫无生气。
    别人居丧虽然也悲伤,却没有过份到这个地步的,他却是哀毁逾礼,简直到了“死孝”的地步,若再劝不回来,等不到郑氏七七人就要没了。任卿劝过他几回也不见奏效,于是拿出郑氏留给他的那枚玉佩,在徐绍庭眼前晃了晃:“这是你母亲的遗物,当时她已油尽灯枯,仍强撑着将此物交托给我,为的就是让我照顾你。你若是自己不争气,非要自死路,我便将这玉佩砸了,叫它随你母子于地下!”
    他话语铿锵,动作更是利落,手腕轻轻一抖,凝脂般的玉佩就在空中划过一道清光,划破了徐绍庭枯朽的心。他的眼中闪过焦虑、悲伤和愤怒,激动得额上青筋暴露,却是终于有了丝人气,身体向前倾倒,拼力去接那玉。他的动作虽然没什么章法,速度却是异乎寻常地快,而且随着这一扑,凝滞在他体外的灵气终于重新转动起来,呼啸着向他体内灌去。
    他竟然赶在玉佩落地前接住了,跪在地上仔细看了一阵,却忽地抬起头来,似悲似喜地看着任卿:“师兄,这不是我阿母的玉佩,你方才是骗我的么?”
    他积存了许多的悲伤忽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从地上挣起来,迅疾无比地扑到任卿身上,双臂越环越紧,几乎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胸口。任卿的肋骨被他勒得稍稍疼痛,却也不忍心推开,就拍了拍他的背,任由他抱下去了。
    徐绍庭紧紧将脸埋在他胸前,泪水不一会儿就濡湿了大片衣襟,心绪却渐渐平和下来,嚅嗫道:“师兄这样苦心待我,我以后必定会学得懂事些,不会再叫你和舅父担心了。”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工夫,他不仅突破了悲伤的心瘴,连修行速度都更上了一个台阶,四方灵气亲昵地向他涌动,连被他抱着的任卿都吸纳了不少灵气。
    徐绍庭有主角光环在身,那对鬼神也不可能让他出事,他到底是跟着担什么心,还差点砸了自己的随身玉佩!任卿的纠结并未形诸颜色,徐绍庭自然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紧握着那枚蟠龙玉佩,安心地依在师兄怀里汲取一点勇气和力量。
    第13章 习剑
    郑卫发现徐绍庭腰间那块蟠龙玉佩,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了。他当场就把玉佩要到手里,连任卿也一起叫过去骂道:“小儿辈无知,这样贵重的清心玉佩也胡乱送人!武道修行时因为没有太多锻炼心志的手段,极容易被力量侵扰心神,成为行事偏狭、不分善恶只求武力强大的邪道中人。这玉佩是产自北海的辟魔清宁玉,能清心定神,使武人不生魔念,定是任城主怕你晋阶太快、心境不稳,特地为你准备的。如此珍贵之物岂能胡乱送人,赶快收回去!”
    能让人不生邪念?这样的宝物当然得给徐绍庭,这样他就不会再因一念之差沦为反贼了。他自己身上套着圣母系统,连一根指头都无法加诸他人,要这种东西干什么?
    本来他是觉着玉佩已到了徐绍庭手里,不好再往回拿,现在听了这功效,却是真心实意地觉着自己送得好:“这玉佩再好,也抵不过我们师兄弟的情谊贵重。阿继年纪幼小,又刚逢丧母之痛,正需要这玉佩护持本心。何况前日郑夫人将传家玉佩给了我,我做师兄的得了师弟的东西,岂能不补一样还他?师父不必着急,就是我父母知道此事,也定会赞同我的做法,让我把玉佩送与阿继的。”
    他再三劝解,郑卫终于叹了口气,转而劝他:“你和阿继关系好,送他一样物事也就够了,以后这样珍贵之物不可轻赠。将来到书院里教导师弟时可不许这样撒漫,不然任城主给你收拾的这些李都不够你送的。”
    任卿连连答应,带着师弟回房休息。徐绍庭明白了这玉佩的好处之后便不敢再收下,硬要还回去,被他教训几句硬塞了过去。
    如今这块玉佩却不是他强向师兄要来,而是师兄心甘情愿给他的了。徐绍庭低下头将灵佩重新系在腰间,心中眼底都是一片温暖。
    郑卫似乎还有几分预言天赋,刚说了任卿东西不够送的,荥阳城来送东西的人就上了门,正是任卿的堂叔任冼。他这位叔父从小就不经俗务、也不好读书,只喜欢游山玩水,常伴着僧道一流人物入山——据说在南方几座山里还有人当他是神仙临凡,给他塑了五郎庙。
    如此脾性做派,家里有正事需要人出面一般都不会派他,到郑家吊孝怎么会让他来了?虽然任冼的外表也俊美到了可以“借面吊孝”的地步,可这种见谁都直接翻个白眼嫌庸俗的世外高人,真的不好随便放出来得罪人啊!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回任冼的姿态竟十分平和,不仅在灵堂上行足了礼数,对郑卫的弟子也没像前世那样不屑一顾,而是略略指点了几句武道精要。
    难不成因为从前是做名士,一腔愤世嫉俗血;如今成了武人,被锻体法百炼千锤出了平和心境?这倒也是好事,一个骄狂名士在乱世中很难保全,还是懂些进退更有前途。
    任卿便牵着徐绍庭上去见礼,任冼欣慰地看着他:“阿卿在家时才是炼骨上阶修为,现在就已经是洗髓初阶了,可见郑先生教导有方。大兄和阿嫂若知道了,必定要以你为荣。对了,阿卿明年就要有弟弟了,等你锻体有成,也可早日回到家里探望父母与幼弟。”
    任卿早已知道将来还要有两个弟弟,但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高兴,谢过了叔父传信,又请他代为向父母请安。
    任冼温和地答应下来,又送给徐绍庭一枚产自西极昆吾海的玉璨实,让他服下补养元气。等到吊唁之礼行足,才私下与郑卫说了这趟来时所要传达的消息:“中宫于上月诞下皇子,家兄已去玉京朝贺了。可惜皇子的根骨资质还不及今上,宫中见有一个资质逆天的皇长女,又有把持六宫的羊皇后,只怕仙朝之乱就在眼前了。”
    郑卫沉吟了一会儿,再抬起眼来已是一片凝重之色:“阿卿与皇长女的婚事尚未成定局,任家不妨冷上一冷,看天心如何吧。”
    反正任卿习武资质上佳,不出意外的话数十年中就能晋入宗师境界,拥有四百年寿元,任家不用急在这十几年内站队。何况仙都高高在上,能真正如臂使指的只有长安一地,其他各城早已自成一体,就是任卿做了女皇的丈夫也未必能给家族带来更多好处。
    任冼得了这句话,便谢过郑卫,派人将送给郑卫和任卿的礼物卸下,带着车队回了荥阳。
    他们离开之后,郑卫还特地把任卿召过去说了一声:“如今仙后生了皇子,宫中怕要有些动荡,你和皇长女的事还要从长计议。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有师父和荥阳任氏,什么风雨也吹不到你身上。”
    任卿听出他话外之意是不看好这桩婚事,高兴还来不及,痛快地应道:“弟子年纪尚幼,这等大事自然该由长辈处置。”
    郑卫虽然早知道他不喜欢这桩婚事,但凭白丢了个天家公主媳妇还是件值得安慰的事,于是态度比平日更和蔼,摇着麈尾问道:“你的境界已稳固在了洗髓初阶,除了锻体之外,也该学些能用于对战的武技了。不知你是想学拳脚还是兵刃,抑或是符咒、通灵、驭兽、炼器之类的辅助法门?”
    任卿还真没想过这么深,他一直以为锻体法就是全部了。既然郑卫愿教,他自然是要学的,可他身上还有个圣母光环,不能伤害身体直接接触到的人,也不知用剑伤人会不会被阻止呢?
    罢了,只当是为了锻体,先学一样剑术吧。
    辅助的四项法门倒是不直接伤人,也许能绕过圣母光环里的禁制,让他有自保之力。这四样当中,因他平生好洁,并不适合驯兽;打制兵器时少不得袒胸露乳,也不合礼仪;至于通灵……那两个鬼神如此聒噪,好容易让他们闭了嘴,若是再通灵招请下来岂不是自寻苦头?
    就是画符了!
    他心念一定,上前答道:“弟子愿以符咒为主,兼修剑术,请师父教我。”
    郑卫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徐绍庭:“阿继欲学哪一样?”
    徐绍庭偷偷瞄了任卿一眼,看他穿着素净的秋香色长衫,颜色沉稳、气质端凝,尽管与自己近在咫尺,却是有如云泥之别。将来师兄还要娶皇女,成为高高在上的皇族中人,而他却只能留在地面仰望他们……他什么时候也能那样高踞云端,不至被师兄抛下呢?
    徐绍庭愣愣地站在那里想着,一时没听到郑卫的问题,等回过神来时便冲口答道:“我想要像仙帝白衍那样强大!”
    像齐太祖白衍那样强大?别是像他那样当开国帝君吧。明天开始继续抓思想教育,非把徐绍庭从内到外打造成一个圣贤不可!
    郑卫却没那么多想法,脸上难得挂了笑意,把外甥拉到怀中,摩挲着他有些干枯的头发说道:“好!我郑卫的外甥就是要有这样的气势,我便将这一身武学倾囊相授,看你能学到多少吧。”
    他起身往庭外走去,在一片千年古槐树荫下站定,右手一翻,麈尾上便覆满光华,待光芒落尽后化作一柄流动着淡淡青光的长剑。如此神仙手段,别说是年幼的徐绍庭,就连亲眼见过父亲飞到空中杀妖兽的任卿也只情痴痴地看着,心神都为这异景所夺。
    宝剑从极静到极动只花了一霎那,而后他们就再也分不出人与剑的区别,目光只能追随那道夺目的剑光移动。剑光在空中绕出一条连贯流畅的弧线,首尾相接、绵绵不绝,线条极为简洁庄重,看下去却似整副心神都沉入那光华当中,连自己的存在都感觉不到,天地之间唯余一道剑光。
    直到一道剑气迎面而来,在他们眼前化作星光湮没,任卿才蓦然清醒过来。郑卫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时重新变回了麈尾,冲他招了一下:“跟我到书房去取剑谱,阿继或有所悟,让他自己慢慢想,想清楚就会醒过来了。”
    徐绍庭果然似有所得,正闭着眼睛站在那里,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活泼泼的气息。这种气运所钟的主角旁人比不了,任卿倒没有半分羡妒之类的念头,叮嘱了洒扫的丫鬟别叫人打扰他,便跟着郑卫去到书房拿了两卷帛书。其中一卷薄些的便是他们刚刚看到的剑法,厚些的却是一卷符咒入门。
    郑卫从书桌后多宝架上翻出一个小小的印盒,直接将帛书和符印丢给他,简单提点了两句:“画符之法,诚乎一心,须要以你本身精气沟通天地,引天罡地煞融入笔墨之中,凝于画符的材料上。你初学画符,体内真气很快就会耗尽,借着这机会打座恢复真元,会使真气增长比平常更快。”
    他说到这里便即缄口,目光炯炯地看着任卿,意思是问他:我已经讲得这么明白了,你还有什么不懂的,现在怎么还不回去自己练习?
    任卿便顺了他的意思敛衿施礼,朗声谢道:“弟子回去之后一定多加练习,也会催促师弟练剑,请师父放心。”
    郑卫当真就放心了,微笑着摇动麈尾:“我对你自然放心,回去之后你也要抽些时间练剑,毕竟武道一途还是以自身修为、武学为主,符咒只是辅助之物,不及自己的身体可靠。”
    任卿谢过他的教导,转身出门,便着人到管家那里去领两柄长剑和画符用的朱砂、黄纸一类材料。
    他回去时徐绍庭还在院中骈指试演着剑法,小小的身子竟也动得有章有法、灵动矫健。任卿既惊叹于他的悟性,也为自己教育之路漫漫而叹了口气——端看郑卫教他习剑画符的方法便可知道,这位师父是真的不擅教导弟子,自己从今天起也要踏上书院大弟子方行简那样一边自学一边教师弟的道路了。
    那就把这卷符咒入门放一放,先记熟了剑法招式,回头好指点师弟吧。
    第14章 师兄职责
    一日之计在于晨,任卿给徐绍庭安排的练剑时间就是早上卯初鸡鸣之后。此时山脉间灵气升腾,草木亦吐露精华,练剑时吸入灵气,也有滋润身体的功效。徐绍庭读书时也颇乖巧用功,可正式拿起剑来,整个人的精神立刻就提升了一个档次,全身心浸入剑道修习中,丝毫不以为辛苦。
    郑卫所传下的这套流云剑法是拟浮云消长之势,所以时而剑气纵横,时而沉厚内敛,灵气吞吐绵绵不绝。不仅剑招繁复,更要配合体内真气运转,以己身之真气引天地灵气,而后化作锋锐灵动、无所不至的剑气。
    任卿足足研究了旬日才将内力运转的路径彻底摸透。练剑时真气自骨髓生出,化入血脉筋肉,总汇至执剑的手指,最后化作一道凌厉罡气透入剑身。手腕转动间引动身周天地之气运转,内外交融,长剑如同是被气机牵引着在空中划出连绵不绝的剑路,比之单以腕臂之力挥剑更要飘逸宛转许多。
    等他自己摸索出了真气聚散之法,能引动灵气、从头到尾练成这套流云剑,便正式开始指点师弟。
    徐绍庭只看郑卫练了一回,便能将整套剑法铭记在心,独立演练出来,于剑法一道可谓是极有天份。但他才刚刚突破入道一关,不会运用体内真气相配合,运用起这套剑法只能得其似而不能得其神,故而任卿对他的指导,就是从如何运用吸入体内的灵气开始。
    从拿起剑的第一刻,他就要开始调动之前存入体内,却没有完全被骨骼吸收的灵力,试着将其从全身汇入手中,然后从掌心施放出,附在剑上。
    徐绍庭才入道没几天,体内灵气极为稀少,调用起来更是困难,往往汇聚全身灵力也供不上一式所用。但他心志极坚定,只要是任卿教过的,他就尽其所能地做到最好。等到全身灵气抽干,实在无法以气带剑之后,还要凭着肉身之力一遍遍练习剑路,直到大汗淋漓也不肯歇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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