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帐被掀开一角,凛冽的寒风冷冷吹进。房屋的主人正魂不守舍的望着窗外,他不喜欢有人伺候所以空荡宽敞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人。檀台中央放着的正是那岫瓷玉雕,被傍晚时分的昏暗朦胧光线笼罩着。菩萨柔目垂眉,脚踏莲座,法相庄严,面容慈悲,作为收藏物来讲更是不可多得、天下未有之孤品。
    因为他喜欢,所以宽敞的屋中四散摆满了或玲珑剔透的琉璃,或白玉无瑕的瓷串,又或是流光溢彩的夜明珠。王爷频频外出的这些年,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他带回当地独有的料子淬成的珠宝名器。
    这些年他一直以为爱上王爷是他的一厢情愿,但如今他望着满目珍贵的物什,心中后知后觉的腾起一丝令人面红耳赤、心脏乱跳的希冀,或许王爷对他也有几分喜爱?或许他在王爷心中也有半分位置?
    王爷平日总来满春堂,有时他会应王爷要求陪着,有时王爷想一人独处时他便在远处悄悄凝望。
    可是,漂亮的男人脸上浮起落寞孤寂,王爷已经好几日未来了。他派人去打听过可传来的消息都是王爷不在王府。
    再问王爷对他有无吩咐?得到的回答皆是没有。她似乎已经将他完全忘记,他在心中打好的腹稿摩挫多日也没法送出。往常都是这样,只有当王爷想见他的时候他才能看见她,如果王爷有意避开他,那么他...
    他越想心中越沉重,不由自主的摩挲着手指关节。
    “陈君,外头有人想见您。”侍从在次门通传,陈文君应声。
    “让他进来。”
    男子伸手拢起不知不觉散落地面的外袍,闭目微缓强打了些精神,再抬起头来时与外头掀开门帘的男子打了照面。
    陈文君识人过目不忘,他礼貌微笑道:“原是南公子。不知这几日的戏目排的您几位是否满意?”
    “嗯。很好。只知道外人叫你陈君,不知公子本名?”
    “陈文君。”
    “我叫南飞雁。”
    “飞雁公子名讳文君自是知晓的,王爷在信中不止一次提及。”
    “哦,是吗。她如何说我的?”
    陈文君是何种人物,他跟着关之檀的这几年不仅接手满春堂,更是为关之檀打点在京城的部分商业版图,所接触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他面带轻柔无害的笑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这位安国王子,心中对他此时与他见面的意图已知晓几分。
    “说您美如冠玉、国色天香。”
    “她当真这么说?”南飞雁也不露声色。
    “或许还说了些别的,但皆是对南公子赞不绝口的话语。”
    “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过,篝火、晚风、星子,我与她亲吻缠绵?”南飞雁的嗓音声线低润磁性,此时说出话像是裹着冰凌。
    陈文君面不改色,连嘴角的弧度都未曾变动,他甚至思考几瞬随即真诚摇头道:“未曾。想来或许是公子记错了,您是女帝男妃怎会与王爷有瓜葛纠缠。”
    “公子还是慎言,京中不比南面,城中耳目众多,若是被心存不轨之人听见授人以柄公子可就被动了。”他轻轻的咬重‘心存不轨之人’这段,映射之意足够让对面的男子明白。
    南飞雁脸色差了些,皮笑肉不笑拆穿他的解语花假面,道:“多谢陈君提醒,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早就听王爷夸赞您蕙心兰质,雅静高洁。如今一见方才明白何谓‘一朝解语花,一世牵肠挂。’”
    “公子博学。”陈文君淡淡颔首。
    “尤其是那绛紫氅裘绣花、镶边讲究,陈君定是熬了许久才做成。不远百里送到王爷手中...”南飞雁点到为止绝不深入,仿佛自己真的只是想起来随口赞赏了句。
    明明人从未出现,但他送来的东西却挤占关之檀的生活角落,真是好手段。
    南飞雁并不是被莫名情绪冲昏头脑的人,相反,他清醒的很,甚至会在清醒时放任自己去发生计划中的意外。
    他知道来找陈文君让他不痛快是他接近关之檀的一环,可那不听话的情愫总会莫名其妙的冒出来。
    眼前的人,是关之檀爱了多年的男子。这个认知让他有很不真实的感觉,像她那样的人也会爱一个人很久?
    身在局中的人看不清,南飞雁与他同为男子却看的明白,眼前的这位艳冠花楼的绝美男子在她心中分量很重。
    可以说如今除了身份她无法给他外,所有能给的她都愿意给他。这些他是如何知道的?在路途中的她的每次睹物思人,快马加鞭只身去往钦州只为给他请来玉像菩萨,是话语中多次偶然提及的那位雅静聪慧的陈君。
    然而南飞雁他又何曾注意到呢,这些关于她的琐碎的细节之处,他为何每次都在意。他望向陈文君的情绪中掺杂着真真假假的嫉妒与敌视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陈文君用那副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神回望着他,随即淡淡笑道:“王爷心地善良,一路上对几位公子颇有照顾,如今您已安全进京,王爷公务繁忙,若是有事可随时找陈某解决。”他连笑容的弧度都挑不出错,既不会显得谄媚,又不会令人觉得牵强。
    虽然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离王爷远点’。
    二人对视,视线隔着距离暗潮汹涌。一个青楼子,竟然能同他这般说话,所依仗的不过是关之檀,关之檀,你好样的。莫名被南飞雁在心中记了一笔的关之檀:...
    南飞雁阴沉着脸离开,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再不停留,他怕再待下去他会忍不住给陈文君一拳。跟他相比,南初简直纯洁良善的很。
    凰天不负苦心人,夜晚笙歌起时,关之檀终于踏进了满春堂。陈文君一得到消息便闻风而动,整理仪容后飞快的跑向楼下。在能看见她后才慢下脚步,拢好散落的批帛,优雅知性的挑起耳边的碎发款款向她走来。
    但在与她几步之遥时,他硬生生的停下脚步。原是那位志向高洁的清雅公子主动求和,虽然此时的关之檀已不知因何事与他不再亲密,不过没关系,她从善如流的拥他入怀,清雅美人冷白的皮上浮上淡淡的粉色,与碧波秋水的双眸交相呼应,露出白皙的一小段颈儿让不远处的陈文君觉得刺目十分,比方才那位来似是而非示威的南公子更让他厌恶。
    “王爷。”他低声喊着,脚步却不敢挪动一步。
    许是听到他低哑破碎的声音,关之檀向他所在的方向看来,二人视线交织,随即关之檀移开双眸,携着清雅进了雅间。
    在她温凉的视线毫不犹豫的移开后,陈文君那些‘或许王爷对我有喜爱之情’‘或许在王爷心中也有我的半分余地’的想法逐渐飘散无痕。他的心传来阵阵的闷痛,喉咙干涩到无法吞咽,是什么样的错觉让他升起不该有的希冀?
    他该回去的,她没有与他交谈的吩咐,没有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半瞬。她来满春堂也不是为了他,她只是来找乐子。
    可是王爷,文君的心为什么这么痛。您能,告诉我吗。数日的锥心惶惶等候换来的却是她与别人并肩,他在日夜惶恐她会丢弃他的时候,她是否有一丝一毫的不舍与挣扎。
    他没有对不起王爷,他一心一意爱着王爷,王爷却连半分信任都不曾给他吗。
    他想见她,他很想她。在她离京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想她。
    很难得的,他有了淡淡的不平。这个自从在她身边后便事事以她为先、即使卑微麻木也从不将疼痛宣之于口的貌美人偶终于有了自己的情绪。
    他违背王爷的意志,推开了雅阁的门,他要向王爷解释,他想问问王爷为何不信他,他更想打断他们的好事,让王爷眼中只有他一人。
    只是他心底的隐秘惧怕没有成真,王爷与清雅并非他想的那般,王爷倚靠榻上,清雅在抚琴,王爷与他相距甚远。
    “...”女子掀开眼皮懒散的瞧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何事,嗤笑哑声道,“稀奇,陈文君竟然敢推门了。”
    “王爷,王爷恕罪。”见王爷与清雅并未亲密,他方才在心头攒聚的勇气立马散了大半,还剩点能支撑他口齿清晰的讨饶。骨气、勇气是有的,但是一听到她说话就漏气。
    “进来,门神。”
    被揶揄的陈文君乖乖合上门,踏步进来,差点同手同脚。女子可没放过他的窘态,不客气的闷笑。
    “解释吧。刘枫说你几日里递了十数次消息,问本王去哪了。想必是打好腹稿就等本王来了。”
    “嗯...王爷您别生气。”他憋了半天先给她打了个预防针。
    虽然早已知道这事真相但关之檀闻言还是在胸口堵了口气,这人看来是懂得欲扬先抑的。
    “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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