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意料之中的反应,梁秋声不慌不忙,反而笑得更加殷勤:“我知道,这件事情最委屈的就是小琛你了。叔叔也觉得很对不起你。但这次换的不是别人,是小时啊!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一直很好的,不是吗?”
    陈琛不置可否,抬手斟了一杯茶水,“您见过梁时了?”
    “在榕城见的,小时对这桩婚事接受得非常爽快,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喜欢你的!”
    梁秋声特意强调了梁时的态度,顿了顿,又道:“你放心,人我已经带回帝都了,走得干净利落。任何潜在的不安定因素,叔叔都帮你解决掉了。”
    陈琛浅浅一笑,想起手下的汇报,梁秋声似乎格外介意梁时那个异地恋男朋友,生怕他前来攀附,特意花功夫把梁时搬来帝都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梁叔叔打算如何承认梁时的身份?”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已经与你吴阿姨商量过了,对外就宣称小时本就是我们的亲女儿,当年抱错的事情是个乌龙。”
    为了抚平陈琛的顾虑,他继续道:“绝对不会有一星半点私生女的说法传出去,陈家可以放心!”
    陈琛只是静静听着,嘴边挂着一丝略带荒唐的笑意。
    半晌,他撩起眼皮,闲闲地看向梁秋声,眼角眉梢却写满了不屑,“只是这样而已吗?”
    梁秋声觑着他的神色,心目中邻家乖后辈的形象隐隐有了一丝裂缝。
    他不确定地补充道:“过几天,梁家会为小时举办欢迎宴,正式向外界宣布这个消息。”
    陈琛抚了抚手中的杯沿,指尖微微湿润,一簇茶叶末在茶水中起起伏伏。
    “否定抱错这个说法未免牵强了点,有谁会真的相信呢?”他一手支着桌沿,懒懒地说:“而且,单顶着一个梁家千金的名号,似乎并不足以让我陈琛来娶。”
    梁秋声的笑容略一僵硬,面上却依旧从容不迫,好脾气地继续试探道:“哦?那小琛想如何?”
    陈琛扬起下颌,一派坦然地看向这位未来岳父,眼睛里的精光一闪而过,“单凭一个空壳子千金,很难令人信服梁时的身份。可是,若再加上泰启的股份,那可就不同了。”
    梁秋声脸上的笑容消散了。
    “梁叔叔,要陈家的继承人娶一个替换的千金,诚意还是要有的。”
    “也不必多,就百分之十吧。”陈琛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我也是无奈,被之前的事情连累,现如今被我爸在财团里打压得厉害,只能借这个婚约稍微拉一拉董事们的好感。否则,就算有再多股份,这种事,我也不会点头的。”
    梁秋声没有应声,眉头紧锁,脑中在飞速地思考。
    陈琛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这样看来,我们也算是互相帮助。联姻的意义,不正在于此吗?”
    梁秋声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心知他已经放弃了温和的伪装,露出了冷厉的尖牙。
    心底忽然蹿起滔天怒火——陈琛这个臭小子,竟然妄想拿联姻来勒索他!百分之十这么个庞大的数目,若是给了梁时,梁时再嫁去陈家,那和直接拱手送给陈琛又有什么分别?
    “真不愧是陈总。”梁秋声几乎想要站起来给他鼓掌,“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连自己的婚姻都计算得如此清楚。呵,后生可畏啊。”
    陈琛笑容不变:“比起梁叔叔,还是差得远。”
    梁秋声闭了闭眼,在心底默默地权衡着。
    泰启在沙远镇的投资无法回收,迫切需要助力,而现在有意愿、并且有能力伸出橄榄枝的,只有陈家。前阵子,他和周沅齐就一系列合作事宜俱已谈好,就等着联姻一成,一切板上钉钉,他便可以将泰启从这恼人的泥坑里彻底拉出来。
    没想到,临门一脚了,陈琛竟然狮子大开口,想要更多。
    罢了,梁秋声想,梁时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泰启的股份,理应有她的一份。哪怕多给一些,就当是弥补这些年对她的疏忽罢。
    “好。我答应这个要求。”梁秋声回应道。
    第91章
    太阳已经彻底西沉, 山风带着凉意,吹冷了廊下的清茶。
    陈琛端起茶盏,扬手泼进了脚边的草丛中。
    梁秋声已经带着人离开了。临走之前, 还和陈琛聊起了沙远镇的项目, 这也是梁秋声最为关心的。
    泰启如今已是泥足深陷,这个项目别说利润了,一时半会儿连资金流都难以回收。
    可见, 即便是地产界的泰斗级人物,在面对庞大利益的诱惑时, 也难以维持住自己的初心, 急功近利, 越陷越深。
    联姻之后,南城建设会正式入资,拯救泰启于水火之中。到时候,外界便会知道,梁秋声是如何卖掉一个女儿, 换回一片河山。
    陈琛迎着山风,脸上的表情略显冰冷。若不是看在他是梁时亲生父亲的份上……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许馨兰。
    “喂, 妈。我今天不回……”
    “你在哪儿呢?”许馨兰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小时来了,等了你好长时间。小琛, 把女孩子晾着, 可是不礼貌的哦!”
    *
    时隔九年, 梁时再次踏进了陈家的大门。
    许馨兰见到她尤为惊喜, 张开双臂,几乎是哽咽着道:“小时!快过来!”
    梁时也瞬间红了眼眶, 一头扑进了她的怀里,“许姨……好久不见。”
    许馨兰摸着她的头,眼角涌起泪花:“好孩子,终于回来了。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泪水涟涟,张妈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许馨兰拉着梁时聊了很久,问及她生活里的点滴细节。梁时惊讶地发现,许姨竟然很清楚自己的生活轨迹,包括曾经以保姆的身份住在和樾,以及后来搬走,独自去榕城的事。
    她好奇道:“是陈琛告诉您的吗?”
    许馨兰笑了笑,那笑容竟然有些清苦。
    她拍着梁时的手,柔声地说:“是我不放心他,才会格外关注些。小琛这些年……其实一直不是太好。”
    梁时瞬间就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谁也不说。但我是他的妈妈,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许馨兰转头,透过客厅的窗户,看向庭院里随风自在拂动的枝叶,脸上浮现起真实的笑容:“过去一年,他真的开心了许多。”
    “别人或许会说,在那个位置上,就应该曲高和寡,将家族利益放在首位,私人的情感并不重要。可是我和他爸爸并不这么想。”
    她看着梁时,眼眸里闪过艰难的情绪,“小琛从小就极为懂事,承担了很多不属于自己年龄的责任,看起来就像一个成熟的大人……直到你出事。”
    许馨兰回忆起当年的情景。
    大一那年夏天,本应该在美国读书的陈琛,却在一次志愿行动里意外受伤。直到警方的电话打来,陈远之夫妇俩才得知,他们向来懂事的大儿子,堂堂的财团继承人,竟然瞒着父母,旷课近一年,跑去东南亚的穷乡僻壤里找人。
    盛怒之下,陈远之亲自飞去了那个偏僻的不毛之地,把陈琛拎了回来。
    陈琛回到家便高烧不退。陈家请了全帝都最权威的专家连夜会诊,直到三天后,陈琛才转醒。
    他醒来之后,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嚷着要回学校继续上课。
    差点被陈远之请了家法。
    而陈远之之所以没动家法,是因为陈琛在那起事故中不慎扭伤了左手。经过复健,正常生活无碍,钢琴却是再也弹不了了。
    听到这里,梁时的心陡然跳空了一拍。
    许馨兰接着道:“得知这个结果后,小琛独自在琴房里坐了一整夜。第二天,竟然叫人来把钢琴抬走了。还将整间屋子重新打理了一番,买来最jsg好的音响设备,做成了一个封闭的视听室,送给了嘉与。”
    她无奈地笑道:“嘉与特别喜欢,天天待在里边玩音乐。要不是那间屋子,这小子后来也不会轻轻松松就能在选秀中崭露头角。”
    讲到这里,许馨兰的眼睛弯了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他一定不会放弃找你。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但他一定会朝着目标坚定地走下去。”
    *
    聊了一会儿,管家有事找来,许馨兰便安排张妈带着梁时四处逛逛。
    张妈引着梁时穿过庭院,絮絮叨叨地跟她讲述院子里的一些变化,“时小姐,这棵玉兰树是你走以后,少爷亲手种的。你看,都长得这么高了。”
    梁时抬头,眼前是一株高耸的玉兰,虽然过了花期,但枝干粗壮,绿叶繁茂,一看就照顾得极好。
    她不禁莞尔:“没想到啊,陈琛最讨厌这些花花草草了,竟然还会种树。”
    梁时随着张妈继续往前走,几步之后,却又忽然顿住了脚步。
    她猛地回头盯着这棵玉兰,急急走了回来,在张妈惊讶的目光中,翻过草坪的围栏,直接钻到了树下。
    夕阳将浅褐色的树干镀上了一层金色。梁时绕着这棵树转了一圈,俯身摸索,在稍低一些的位置,找到了当年用刀刻下去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梁时和陈琛种】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抚摸着自己幼时刻上去的文字。脑海里在想,陈琛啊,你的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呢?
    梁时撩起裙摆,竟然一屁股在玉兰树下坐了下来。
    此处微风轻荡,绿荫如盖。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影,依稀能看到远处的窗棂。
    望着那盏熟悉的窗户,梁时想起小时候那些伴着悠扬琴声酣然入梦的午后,忽然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疼。
    她双手捂住眼睛,努力忍耐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热意。
    却感到自己的手背上一阵湿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舔自己?
    梁时抬起头,和草坪上散步的奥斯卡四目相对。
    还不待她有所反应,奥斯卡突然一个急冲,猛地把梁时扑倒在了草地上。
    张妈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想把梁时扶起来。
    梁时摆摆手表示不要紧,一边努力起身,一边疯狂地躲避着奥斯卡的舌头:“好啦!我知道你在欢迎我!”
    奥斯卡已经是条老狗了,身体状况却维持得相当不错,看起来仍然活力十足,是这一带说一不二的狗中霸王。
    它疯狂地在梁时的脸上又亲又舔,直到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凛然的呵断:“奥斯卡!”
    刚刚还百般威风的狗中霸王,瞬间便停止了舔人的动作,乖巧地抿下一双狗耳,朝着远处的主人疾奔而去。
    陈琛接过佣人手里的绳子,重新给它栓好,撸了几下光溜溜的狗头。
    然后几步踏进草坪,将地上的梁时拉了起来,挑眉笑道:“听说你在等我?”
    梁时看到他,终于不再忍耐,不顾周围还在打量的佣人们,竟然一把将陈琛紧紧搂住,头埋在他胸口,呜咽着不说话了。
    以张妈为首的大家纷纷低头,嘴边噙着笑意,赶紧各自散开。
    梁时的脸颊紧紧贴在陈琛的胸口上,眼泪似是怎么也流不完,很快就把他的t恤前襟沾湿了一大片。
    陈琛拍着她的背,茫然地问:“在梁家受委屈了?”
    梁时摇头,仰起脖颈,只是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你的狗扑人好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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