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气,觉着自己此番求助于族老真是再明智不过了,意象中将阮玉的关押时间又狠加了几年。当然,不出来则是她毕生所愿。可是她没想到俩老太太来得这么慢,或者说金玦焱回来得这么快,结果金玉满堂的危机解除了,自己这边的麻烦却来了。
    其实若是没有听说阮玉闹着要回娘家,她还美着呢,因为她的信中证据确凿,还有夏至殷勤献计,不怕阮玉不中招。
    不管金玉满堂如何,先除了眼中钉再说。
    可是一听说阮玉要回娘家,她开始慌了。
    她倒不是怕儿媳妇跑了,她是怕阮洵兴师问罪。就算阮洵不兴师问罪,金玉满堂刚喘了口气,要是再被阮洵使计穿了小鞋……
    而且她给族里去信是秘密进行的,还等着金成举赞她聪明伶俐识大体呢,结果今天本来就弄得大家对她满肚子意见,再赶上族里的人突然来拿阮玉……
    想想金成举的眼神她就有点害怕,心里不禁埋怨钟忆柳……都是这丫头没见没识的胡说八道,害得她跟着吃挂落,又恨身边没一个堪使唤的,都是一等一的蠢货!
    但是眼下她必须先拦住族里的人,说几句好话,把事缓缓或者把人劝回去。
    岂料她站在门口几乎望穿了眼,人也急得一阵阵发晕,也没见到那俩老太太。
    直到后来彩凤传信,说俩老太太进府直奔清风小筑去了,她心里就暗叫一声……糟了!
    然后紧赶慢赶,等到了这,挤进院中,直接对上无数双怨怒的眼。
    她尴尬的挤出一丝笑:“这是怎么了?呦,三奶奶,叔婆,你们来了。这大老远的,累坏了吧,快去福瑞堂坐坐?”
    俩人不动,只是看她。
    她就上前搀俩人的胳膊,一把年纪了还使出小女孩的招数,有些撒娇,但不无哀求的央着:“三奶奶,叔婆,先去歇歇吧,有话慢慢说……”
    俩老太太一见这架势,就知自己是被人当枪使了,但她们身为金家的族老,若叫人发现自己给糊弄了,脸还往哪搁?不管阮玉是否冤枉,此事必须速战速决。
    于是沉了脸色:“我们是带你儿媳妇去宗祠的。”
    “我是没这命,享受不起这儿媳妇!”卢氏抱怨,但见所有人都不忿的看她,急忙换了语气:“不过家里这点事,如何劳动你们老人家,还是……”
    “太太,”金成举起身,慢慢开了口:“你最近身子不好,稍后就跟三奶奶和叔婆去乡下养养吧……”
    什么?
    要把我送去乡下受罚?
    院里的人也是大眼瞪小眼。
    老爷怎么会做这样的决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谁不知道宗祠规矩严苛,关的都是犯了大错又不打算交给官府处置避免家丑外扬的族人,一旦进去,比姑子都不如,老爷当真狠得下心?
    “老爷,我做错了什么?”卢氏立即泪如泉涌。
    就算阮玉的事她做得有些过火,可不也是为了金家,否则若是阮玉在,怎么会舍出嫁妆来救急?
    那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老爷你怎么还向着她?
    “你没做错什么,只是让你去乡下养病。最近府里事多,太太还是多顾着点身子,不要太‘操心’了!”
    “操心”二字说得极重,卢氏知道,金成举是铁了心了,不由把目光望向儿子,哀怜而哀切。
    金玦焱垂眸想了一会,起身:“娘,我送你过去吧,顺便看看大伯、三叔,让他们帮忙打点一下……”
    “老四……”
    卢氏嘴唇哆嗦,彻底绝望,然后眼白一翻。
    “带太太下去休息。”
    金成举淡淡来了一句,然后恭恭敬敬的延了两个老太太到福瑞堂喝茶。
    ——————————
    金玦焱到了晚上才回来。
    阮玉见了他,腾的从窗前站起,又坐下,低头摆弄手里的物什。
    他换了湖色的杭绸道袍,又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来不及擦得太干,只随便一绾,然后几缕耷拉下来的发丝就在那绸布上晕开一道道的深色,而他这般弯下了腰,一股皂角的清香便扑面而来。
    阮玉不禁脸颊发烫,不自在的避开了身子。
    “走,我陪你回娘家。”
    阮玉顿时惊奇抬头:“现在?”
    “是啊,今天不是回娘家的日子吗?”
    阮玉看了看外面:“可是天都黑了。”
    又想了想:“你才从外面回来,又忙了一天,还是歇歇吧。”
    皂角的清香忽然压了下来:“心疼我?”
    阮玉顿时脸一红,起身走开。
    只觉他的目光一直在追随她,想回头又怕撞见,结果搓弄着垂在湖蓝弹珠纱帐一旁的穗子,磨蹭了半天才问道:“太太……醒了?”
    金玦焱自己倒了茶,一饮而尽:“醒了,好着呢,正在跟三祖奶奶和太叔婆聊天。”
    阮玉诧异的回头,又转过去:“你……当真要送她过去?”
    “这话我该怎么听呢?”金玦焱转到她面前,勾了头看她:“你是不想让娘过去还是不想让我送娘过去?”
    阮玉长睫一闪,放开穗子,走到桌前,顾左右而言他:“太太的身子……”
    “此番去正是为了让她养病。爹也说了,府里事多,她不能老跟着操心。”说到这,一笑。
    “可是……”
    “你不用担心,”又转到她面前:“你难道没看出来,我娘可招那群老……三祖奶奶跟太叔婆喜欢了?”
    卢氏招人喜欢?
    阮玉没看出来,反正她是不喜欢。
    当然,卢氏的性子从某种程度上有“呆”、“萌”的特色,这要放在台湾言情小说里还算说得过去,可若是在生活里遇了……
    “再说,还有我送她过去呢。说起来,乡下也好几年没回了。你不知道,那里景色特别好。尤其是入夏了,到了晚上,就听青蛙‘咕哇咕哇’的叫,你躺在河边咬着草杆望星星,别提多美了!”
    “是,还有一群大蚊子!”阮玉没好气的顶了一句。
    ☆、287蓝颜祸水
    见她鼓着腮跑到一边去,金玦焱转转眼珠,继续跟上,口里还跟唱歌似的说道:“这去呢,要三四天的水程。只是娘身子不好,这速度就得放慢。但不管怎么说,半个月总该到了。到时还得各处拜访,给娘安顿,陪她几日,免得她心慌,然后再四处走走……这日子就不好说了。回来快,我估摸着,到了秋天,怎么也忙完了……”
    阮玉听得憋闷,愤怒回头,却正对上他的促狭。
    她忽然发现,金玦焱出了趟门后变坏了,也不知在外面学了什么。
    心虚的瞪他一眼,就要躲开。
    金玦焱堵住她的去路,语气柔暖的在耳边响起:“这么好的日子,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一起去?
    阮玉想象了下蓝天白云,青草碧水,望不到尽头的麦浪,此起彼伏的虫鸣,当然,在一切美好景致下还安上了两个小人儿,手拉着手自由自在的奔跑。可是……
    她跟卢氏相看两厌,还要凑到一起?
    别逗了!
    “不是要陪我回娘家吗?”
    她一甩袖子,扭身便走。
    金玦焱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宠溺满眼。
    ——————————
    车厢虽然还算宽敞,但是到了这种季节,也显得闷热了。
    阮玉便撩了帘子透气。
    自打又谈到离别,阮玉就心情烦躁,金玦焱跟她说什么,她都没有好声气。
    可是金玦焱忽然提起了夏至:“你打算怎么处置?”
    “什么我怎么处置?她不是你的人吗?”
    那边半晌没有动静。
    斜了眸,但见金玦焱正在幽怨的看她。
    目光回转。
    自打今天的事后,夏至就一直处于半疯半癫的状态,找了大夫来瞧,她把人连咬带挠的吓走了。
    立冬说,早前他们村里有个人被狗咬了,后来就得了这种病。
    春分却说夏至是装的,就是不想被发卖出去,而且争取时间准备另一个阴谋诡计,大家一定要小心。然后让人把关夏至的小柴房钉得死死的,就在门下开了个洞送饭送水。
    霜降到底还是念着一份情,说既然太太要去乡下“养病”,不妨带上夏至一起养。
    春分立即反驳,言夏至只是个姨娘,又没跟主子圆过房,论理不是金家的人,为什么要关进金家的宗祠?
    然而俩人再怎么争论,都要看阮玉的意见。
    阮玉也是为难。
    夏至居然暗中算计她,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且不说她以前相不相信这丫头对她表的忠心,她只是觉得,哪怕她不是真正的阮玉,她们也相处了这么久,夏至怎么能下得了手?还是用了自古至今足以摧毁一个女人的最恶毒的招数?
    三祖奶奶跟太叔婆初初拿出那封“告密信”的时候,她还没觉得事情如何严重,然而待看到俩老太太义正言辞,金玦焱的跪地苦求,卢氏的含混其词,金成举的毅然决然,所有人都不敢反驳那两个老家伙,到最后卢氏听说即将被带走的人换作了自己竟然晕了过去,她忽然意识到,那个什么宗祠怕是个比监狱还黑暗的地方。
    她不是这个时空的人,无法理解族规的森严,可是夏至……
    夏至就那么希望她消失吗?
    是了,她消失,夏至就有了机会。
    三年,足够发生一切了,何况夏至又是这么的有手段?
    而三年,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在这三年里又会经受些什么?改变些什么?
    所以相比于这等危机,夏至利用金玦焱醉酒算计在先似乎是小巫见大巫了。
    真难为了夏至,这得是多么的草蛇灰线啊,为此还跟被她得罪过的卢氏做小伏低,打成一片,严格秉行“敌人之敌即吾友”的精神,而这一切的起因,竟是……
    想到这,抬了眸:“不管怎么说,人家对你也是一片深情,你不管,谁来管?”
    关于夏至,她是恨其心狠手辣,可是看夏至现在这个样子,再遥想当初那个聪明伶俐也愿为她挡枪挡剑的丫头……终不过是为了个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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