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感觉欠了一身债似的,还是情债。
    裴钺阖眼片刻,慢慢抬眸,见舒筠眉尖紧蹙,不知为何事犯愁。
    “心里不好受?”他语气极是平淡,却又带着循循善诱。
    在这午后朦胧的天色里,便像是带着节拍的乐章。
    舒筠苦恼中带着几分懵懂,“我受陛下大恩,不知该如何回报,若就这么心安理得受着,很...很过意不去。”
    裴钺唇角慢慢牵起,清湛的眼微亮了几分,“若实在过意不去,便赠朕一件礼物。”
    “陛下想要什么?”舒筠忙问。
    裴钺心下苦笑,他想要什么不是显而易见么。
    “你拿手的吧。”他也不打算为难她。
    舒筠浑噩地点头,脑子里开始思索自己擅长什么。
    她略擅丹青,只是那点本事在帝王眼里压根不够看。
    其余拿得出手的也就是绣艺,她若是给裴钺绣个什么物件.....算了。
    舒筠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裴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小指轻轻叩着书案,思忖一会儿道,
    “你父亲极擅修补古画,你会吗?”
    舒筠猛地点头,“我会,我当然会,我还给爹爹打过下手呢。”
    就像一逮着机会急于表现自己的学生。
    裴钺眼梢含着笑,“成,那你明日...”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他顿了一下,立即改口,“你择日入宫替朕修复一幅古画。”
    舒筠终于找到了自己用武之地,眉间郁色顿消,连着那点困意也没了,她兴致勃勃问是什么画,裴钺告诉她是前朝名家许义山的画作,许义山存世画作不少,其中青绿山水最为著名,不成想一贯读书打不起精神来的小姑娘,对古画倒是颇有研究,说起来头头是道。
    时间过得很快,马车停在舒家后面那条巷道。
    舒筠好像从未这般自在,小姑娘一高兴了,眉梢间飞扬的喜色压都压不住,下马车时,她立在马车外,弯着腰朝他的方向探了探身,小声告别,“陛下,我回去了。”
    轻柔的嗓音,脆而不腻。
    她俏皮的模样在车外晃动,裴钺隔着车帘,唤了一声,“筠筠...”
    “啊?陛下还有吩咐吗?”舒筠又凑过马车来,
    听得她的声音近在咫尺,裴钺闭了闭眼,克制着回,“无事。走吧。”后面那句话是在吩咐赶车的蔺洵,蔺洵当即驾着马车朝皇宫奔驰。
    舒筠只当自己解决了一桩心事,目送马车远去后,高高兴兴回了房。
    舒筠暗下琢磨,皇帝方才明明吩咐是“明日”,后面才改口“择日”,她明日本也无事,且不如去还了这趟人情。
    原先二人相处仿佛绷着一根弦,一个头皮发紧,一个咄咄逼人。
    舒筠只恨不得避得远些。
    如今弦断了,没了那层束缚,倒愿意为对方着想。
    次日舒筠只道要去别苑打理花房,苏氏也没多问,嘱咐芍药与仆妇跟着,舒筠又说约了王幼君,将仆妇给推却,只带着芍药出了门,主仆二人来到东华门外的灯市,芍药带着车夫在此处歇着,又拿了些银两打发车夫,舒筠则拿着令牌进了宫。
    宫人悄悄将她引入奉天殿的偏殿。
    裴钺刚下早朝回来,瞧见刘奎笑眯眯立在廊庑,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便猜了大概,
    “来了?”
    刘奎合不拢嘴,“姑娘在偏殿候着。”
    “让她来御书房。”裴钺大步进了书房,原是往御案后去,低眉瞅了一眼身上的龙袍,明亮的有些晃眼,于是趁着舒筠还未来,他先绕去后面的寝殿换衣裳。
    左瞧瞧,右翻翻。
    不是湛色的便是玄色的,倒是没几件鲜艳的衣裳。
    最后寻了一件旧时的天青色袍子换了下来,重新回到御书房。
    小姑娘梳着垂髻着杏色衣裙腼腆地坐在罗汉床上,瞧见他绕出来,连忙起身要行大礼,
    “免礼。”裴钺胸前那块衣襟略有些起皱,他抬手不着痕迹压了压,往御案坐了下来。
    一旁的刘奎看得有些傻眼,这是猴年马月的衣裳,怎么翻出来穿了,再往坐着的小姑娘瞥上一眼,
    啧,看直了眼。
    难怪。
    刘奎决定当个睁眼瞎,悄悄退了出去。
    舒筠眨巴眨眼偷瞄裴钺,极少见他穿亮色的衣裳,那身明黄的龙袍算是鲜艳的,只是大约是帝王的威压,实在不敢直视。
    眼前这件袍子就很称他,十分惊艳。
    那张脸本已无比俊美,今日又格外添了几分清隽气,简直令山河失色。
    舒筠不由再次感慨,他若是七爷该多好。
    裴钺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唤来跪在屏风处的小内使,“去内书房取许义山那幅破损的画来。”
    刘奎早晓得二人要做什么,一带吩咐人架起画架,又准备修补古画要用的各色颜料工具,不多时,舒筠便专心致志开始补画。
    这是一幅青绿山水图,用的是小青绿的手法,在水墨淡彩上薄罩青绿,画风极其细腻,舒筠亲眼所见也不由感慨,一个八十岁的老先生竟然能画出如此妍丽蕴秀的画来。
    换做是舒澜风在场,大约也没本事立即下手。
    舒筠一来初生牛犊不惧虎,二来大约是裴钺言辞间给了她底气,她稍事休整,钻研半个时辰后,便开始动手了。
    裴钺起先在认真批阅奏折,没怎么理会舒筠,待午时他折子都批完了,舒筠全神贯注竟然一动未动,裴钺有些不放心,担心这姑娘过于劳神伤了身子,于是起身踱步去观看。
    他从未见舒筠如此专注,她沉浸补画,神情凝肃而冷淡,眼神精准到一纤一毫的不对都能引起她的注意。
    裴钺着实看呆了去。
    往后来回在她面前晃了几次,也没有分舒筠半点神。
    这还是那个撅起小嘴扭着腰身不肯背书的小迷糊虫吗?
    舒筠为了一鼓作气,午膳只用了些几块点心,待大功造成已至下午酉时初,她浑身僵硬,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笑眯眯朝裴钺歪了歪脑勺,
    “陛下,我补好了。”
    裴钺看着从画轴后探出的半张俏脸,明珠生晕,美撼凡尘。
    她眼底布满了血丝,双眸微醺,可见是用眼过度,视线略有模糊。
    裴钺心口微微滚过一丝烫意,
    “来人,准备热水湿巾。”
    他起身绕出御案,往舒筠身后的罗汉床指了指,
    “你伤了眼,必须用热巾敷一敷。”
    舒筠眼睛干涩,难受得紧,也不推拒,扶着圈椅起身,绕去身后,挨着罗汉床的引枕半倚着。
    裴钺就坐在她对面,二人当中隔着一张四方小案,案上摆着一极小的青瓷梅瓶,里面插着一束君子兰。
    宫人手脚极快,很快端来金盆,用热水打湿布巾拧干,径直递给了皇帝。
    舒筠闭着眼靠在引枕歇息,不曾注意到这一幕,裴钺接过湿热的毛巾,连忙叠了叠,探身搁在她双眼,一阵湿热袭来,舒筠眼圈的疲倦很快得到舒缓,她舒适地吁了一口气。
    眼睛看不到,耳朵却极为灵敏,她听得裴钺坐在她对面。
    她口干,很想喝水,不敢开口劳动皇帝大驾,却又不知殿内有无伺候的宫女,一手撑着身后的罗汉床,维持布巾不掉下来,另一只手又开始胡乱往侧边探。
    裴钺看得那只不安分的小手,胸口闷出一声笑,语调又轻又缓,
    “你又在乱抓什么?”
    舒筠身子一僵。
    一个“又”字将那块遮羞布给掀了个干净。
    舒筠的面颊一瞬间从青桃肿胀成熟桃,若不是她现在什么都瞧不见,她定然要落荒而逃。
    吸气,呼气,沉住气。
    只要她看不见,她就不尴尬。
    “我想喝水。”
    裴钺从容擒起茶杯,也不知是逗她,还是气她,咬着后槽牙道,
    “那你往侧面抓什么,你往朕这里来抓呀,茶杯在这。”
    舒筠:“.......”
    第27章 娇娇不怕,朕在
    裴钺话音一落, 那纤纤嫩荑还真就着他的方向伸了来,葱玉手指交错探抓,待摸到那盏茶杯, 飞快擒住, 用力的那一下,裴钺有种似曾相识的紧绷感,目光定了片刻,侧首挪开。
    舒筠扶住茶盏后, 直起腰身, 咕咚咕咚一口将茶水饮尽,
    她若不抓,不就是出卖自己,告诉裴钺她知道那腰刀是何物了么?
    舒筠脸不红心不跳,慢腾腾将湿巾掀开,待视线适应片刻, 她起身朝裴钺施礼,
    “陛下, 时辰不早, 臣女要出宫了。”
    裴钺看着刻意维持住镇定的她,薄唇微抿,换做以前他会让她留下来用膳, 如今嘛, 便改口道,“行, 来人,将备好的食盒让舒姑娘捎回去,”
    她早就饿坏了, 膳食也已摆在侧殿,她要离开,他不勉强。
    最后定住她的娇靥,“路上吃。”
    舒筠好不容易压下的躁意又窜了上来,他一如既往了解她,晓得她饿得紧。
    “谢陛下。”
    那唤作玲玲的小宫女见舒筠额角沾了些水汽,用手帕细细替她擦拭。
    等候宫人的片刻,刘奎亲自将那修补好的画卷呈给裴钺,裴钺望过去,乍眼瞧不出痕迹,可见姑娘造诣不浅,原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不成想给了他一个惊喜。
    裴钺抬目看着亭亭玉立的姑娘,“筠筠,太皇太后十分钟爱此画,原先老人家眼神不好,凑近了些,便不小心将画烧去一角,你今日也算大功一件,朕想赏你,筠儿可有想要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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