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袖中”、“玉簪”几字,沈鸢淡定神色上闪过一丝慌乱,复又很快压制下来。她自是不会让对方搜身,只是方才所见此女有些功夫在身,又这般蛮不讲理,若她抵死纠缠,将自己袖中账簿搜出,便不好了。
    叶婉怡原本还有些心虚,待捕捉到沈鸢面上那一抹慌乱神情之时,更加不依不饶:“我那簪子,定是被你藏在袖中!”
    掌柜眼看事情越闹越大,他如意斋开门是为做生意,闹出这般动静自是于店铺生意不利,他本就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孰是孰非他心里清楚。此事本就是红衣女子刁难在先,此时此刻,掌柜自是要出来将事情解释清楚。
    “小店开门做生意,讲得是和气生财,”掌柜步出柜台,站在二人中间,看向叶婉怡道,“姑娘稍安勿躁,今日在下做主,将这簪子赠予姑娘,连同先前姑娘所订的镯子包在一起送到姑娘府中,可好?”
    “不好,我就要搜她的身,”叶婉怡不依不饶,“就算闹到府衙门前,我也是如此言说,簪子就是被她偷了!”
    这好好的做生意,怎么还和府衙闹上了?掌柜咋舌,看出眼前这位红衣女子不是善茬儿,府衙便府衙吧,总好过在他店里吵嚷,左右也不关如意斋的事,到底是那位蓝衣姑娘倒霉,惹了这么位胡搅蛮缠的主,他也爱莫能助啊。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不好收场,沈鸢早看出来,眼前之人在故意找茬,遇上这样的人,一味退让是无用的,可账簿在手,她不想徒生事端。她本不是怕事的性子,但方才听到“袖中”、“搜身”几字时,心底还是有难以抑制的慌乱。府衙那种地方,她若是去了,袖中账簿定然藏不住了,且她根本没偷东西,决不会同个蛮不讲理之人前去府衙的。
    叶婉怡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将事情闹大的,即便最后她难逃胡搅蛮缠的名声,但只要能让沈鸢难堪,出一口恶气就成。她生在武将之家,本有几分武艺在身,眼看事情僵持不下,叶婉怡只上前几步,作势便要拽住沈鸢的手腕,想将其强行拖至府衙门前。论一张利嘴,她不及她,可论武艺高下,她自在她之上。
    沈鸢没料到眼前之人竟会来这么一下,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抬手护住自己的左手衣袖,此举更加暴露了她的心慌。
    叶婉怡见此,不依不饶,只伸手去探对方衣袖。沈鸢躲了一下,衣袖没被探到,只是左手手腕生生被扯了一下。
    叶婉怡自是看出破绽,还想上前,却不料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将沈鸢直护在身后。
    “流云来迟,姑娘莫怕。”
    听到说话声,沈鸢明显愣了一下,心却未定,流云是她旧识且武艺高超,但她却是三皇子萧穆的人。
    “叶姑娘若不想叶家有事,便适可而止。”流云说话语调不高,却足以令叶婉怡胆寒。
    叶婉怡不知从哪冒出个人来,不过习武之人的敏锐触觉告诉她,眼前人不好惹。知道自己并不占理,加之眼前人开口就是“叶家”,叶婉怡心底发怵,甩手道:“不去就不去。”
    掌柜见事情有所缓和,满上前解围道:“姑娘先前预订的镯子正放在库房,伙计已去拿了,姑娘稍待片刻,那支银簪到时和手镯一道,包了送给姑娘。”
    借此空隙,店中其他伙计也帮着驱散人群,围观之人见无热闹可看,便纷纷散去。
    沈鸢一心只想离开,见人不再纠缠,便虽流云一道步出店铺。叶婉怡立在原地,冷冷瞪着那道背影,兜兜转转,没想卫驰哥哥的心上人竟还是沈鸢。方才护她之人是谁,她并不识得,但有朝一日,她定要把这口气给讨回来。
    既是见到流云,她便知道他当在不远处。沈鸢随流云步出店门,既是知道他在,见上一面也是好的,起码该为今日之事,同他道一声谢。
    如意斋外,街边转角处,一人身着锦衣,站在廊下阴影处。
    “阿鸢……”见到朝思暮想的人,萧穆忍不住声音轻颤。
    “三殿下安好,”沈鸢却是神色淡淡,语气疏离,在几步开外便驻足停下,“今日之事,多谢殿下出手解围。”
    萧穆盯着眼前那双灼灼清亮的眼眸,企图从平静无波中看出一丝波澜,然而却是徒劳。
    先前他多次派人给沈鸢传话,想接她到城郊别院暂住,她虽一再拒绝,但他却并未放弃。直到半个多月前,沈鸢重罚了安嬷嬷,后又住到将军府去,萧穆方知,她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
    即便如此,他仍放不下她。
    近来他一直找机会想再见沈鸢一面,不论眼下境况为何,他仍想亲耳听她说几句话。
    今日再见,心头情绪更加难以抑制。从前她一直唤他名字,如今开口却是疏离冷淡的“殿下”二字。
    两年前,赐婚圣旨颁下,他无能为力。如今,那桩婚事已不再作数,萧穆不明,为何沈鸢还要住到将军府去?若是卫驰对她好,那便罢了,可今日再见,她明显消瘦许多,气色不佳。昨日宫中为镇北军办的庆功宴,父皇给卫驰重新赐婚之意再明显不过,她又何苦这般磋磨自己?
    萧穆上前一步,想握住她的手,袒露心声。
    沈鸢退后一步,将手背在身后:“殿下好意,沈鸢明白,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是卫将军的人,望殿下自重。”
    此言可谓字字珠玑,萧穆立在原地,久未回过神来。
    ……
    另一边,一队巡城禁卫,打马而过。
    为首之人未着禁卫服,而是一身玄黑战甲。
    因着先前抓捕北戎细作一事,为让守城禁卫关闭城门,卫驰夸大细作人数,将一人说成了多人,如今细作已擒,城门重开,但为了自圆其说,卫驰今日特亲自出来巡街,也想借此机会熟悉一下上京城的大街小巷,没想却刚好看见这样的事。
    沈鸢,果真好手段啊。
    前夜,才主动对他投怀送抱,今日竟又对着另一个男人温声软语。
    随行之人觉出卫将军与方才有几分不同,还以为是发现了细作踪迹,其中一人上前问道:“卫将军,可是有什么不对?”
    卫驰脸色逐渐沉了下来,过了许久才冷冷道了声“无事。”
    目光从那道身影上缓缓移开,漆黑的眸子与今日耀眼的阳光格格不入,双腿夹了下马腹,卫驰沉着声:“继续巡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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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三皇子萧凌病重,太医院院首之女姜蔚被迫出嫁冲喜。
    出嫁前,院首夫人泫然欲泣,院首大人老泪纵横。
    只有姜蔚眉开眼笑:逃婚是不对的,但照顾病人本姑娘可是专业的,实在不行就是守寡我也能坚持到底!
    内心无比畏婚的姜蔚深知,身为院首之女,及笄后若想不嫁人难于登天,唯有用婚事傍身,才能让她逃过一劫。
    往后她便是大周身份尊贵的丧偶皇子妃,有钱有地位有美貌,何愁不乐?
    *
    三皇子萧凌表面温润,文武双全,实则心思深沉,手段狠戾,只因生母地位不显,不得不蛰伏避祸。
    皇帝病重,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萧凌唯有装病避嫌,只待鹬蚌相争后,好坐收渔翁之利。
    怎料,这病瞒得过太医院院首,却瞒不过院首之女。那娇娇软软的小包子成日在他眼前撒娇晃悠,夜晚扑到他怀里抱抱,这谁受得住?
    摔!这还怎么装!
    第21章
    ◎三合一◎
    卫驰是在如意斋外围满看热闹的人时, 打马而过的。彼时店外围着看热闹的人不少,但他骑于马上,高人一头, 自是能将店内之人看清。
    一边是咄咄逼人的叶婉怡,另一边是一再退让的沈鸢, 虽听不清店内二人之言, 但单看架势, 他已大致猜到几分店中所发生之事, 只是未想明白她们之间是如何产生的交集。
    待看见叶婉怡目露寒光地盯着沈鸢的荷包之时, 他方才觉出几分不对。
    莫不是因先前他向沈鸢讨要的那只香囊所惹的祸?
    心头疑虑更甚,若真如此,他责无旁贷该出手相助。但眼下他和沈鸢如今关系尚未明确, 她又无名无分地住在将军府中,若他此刻贸然替她出头,于她而言, 并不算什么好事。
    若叫旁人知晓她住在将军府中, 对她的名声定然有损。
    以他对沈鸢的了解, 她并非外表看起来这般柔弱可欺,应付这样的事, 以她之智, 游刃有余。卫驰如此想着,只坐于马上留停原地, 未有多余之举, 却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但今日的沈鸢似乎和平时有所不同, 好似有什么顾忌, 只一味退让, 不敢反驳。待看见叶婉怡拖拽沈鸢的那一瞬, 他正欲翻身下马,步入店中,却见另有一会武女子忽然出现,护在她身前。
    卫驰乃领兵作战的武将,观察周围情况的触觉自是比旁人敏锐许多,方才若非将所有注意力都投在如意斋内,他不会没有看见那会武女子的身影。此时回神,他立时扫视四周,一眼便见隐在如意斋对面店铺廊下的白衣身影。
    卫驰在上京识得的皇亲贵胄、世家子弟不多,但那廊下之人,他却是识得的。
    气质儒雅,五官柔和,身上没有大多数皇亲贵胄、世家子弟的那股清高和倨傲,反倒显得平易近人,此人正是三皇子萧穆。
    卫驰的目光在萧穆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宣文帝膝下三位的成年皇子,萧穆的样貌是生得最好的,只是他自幼便不得皇帝亲眼,这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原本皇子没了生母,后宫也会有其他嫔妃主动抚养孩子,但这位三皇子是宣文帝尚未登基时的污迹,每每看见他便让这位骁勇帝王想起那段不快的往事。没有嫔妃想主动触怒天颜,加之这也是宣文帝本意,所以幼时的萧穆在王府后院中由太监、嬷嬷照顾长大的,直到六岁时宣文帝登基后,皇后为显母仪天下的气度,方才向皇帝提出将萧穆养在膝下。如今后宫淑妃一人得宠,便连皇后嫡出的太子都尚在禁足之中,更遑论一个自小不受待见的皇子。
    旁人眼中的这位三皇子,不过是个空有皇子之名而已,说得好听些叫谦卑、有礼,说得不好听便是懦弱、无能。
    卫驰同这些皇亲贵胄、世家子弟皆无交集,若非两年前那道赐婚圣旨颁下后他特派人去打听了沈家之事,如今也断不会对萧穆如此了解。
    马蹄哒哒而过,耳边充斥着西市独有的嘈杂和喧嚣之声,今日天气晴好,徐徐和风却吹不散心口的憋闷之感。
    这样的憋闷之感一直从西市持续到城门口,随行之人习惯了卫将军不苟言笑的威严之势,倒也没发觉什么异样。待到出了城门后,卫驰马鞭高扬,加快马速,冷风扑面吹了一路回到军营,方才觉得好些。
    **
    另一边,廊下阴影处对话的两人,自是没留意到身边不远处方才打马而过的那队巡查禁卫。
    萧穆一身白色交领锦袍,银冠束发,周身温润气质未变,正站在廊下定定看她。
    沈鸢方才便已将想说的话都说完,她自觉对萧穆已无话可说。
    从前,她欣赏萧穆的温文尔雅,她喜画,他也一样,两人便因此走得近了些,一切在外人看来好似水到渠成,直到两年前,被那道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所打断。
    彼时沈鸢心底也生出过些许失落,倒也没有外人以为的那般伤心难过,复杂情绪中更多还是对未知“夫君”的陌生和惶恐,后来听父亲分析朝中局势,权衡利弊,沈鸢便知她与萧穆之间不会再有可能。世家大族的婚事,家族利益永远在个人利益之前,沈鸢深明此道,故而在短暂的失落过后,便也无甚感觉。
    她一直以为萧穆也是如此,直到沈府出事之后,他前后派人来寻过她多次,她方才知道,其实他一直都未放下。
    可是那又如何?他既无可能替沈家翻案,也无可能娶一个罪臣之女。萧穆为人低调谦卑,从不欲,或者说是不敢与人为敌。沈家出事之后,他甚至连亲自来同她见上一面都不敢,几次三番都是派手下人前来传话,甚至还做出收买安嬷嬷这样的事情来。两年多来,今次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沈鸢已将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萧穆却久未应声,也不回话。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本就时间不够,他既不言语,她便也不想在此多费时间。
    方才她已道过谢了,这会儿只再次屈膝行礼道:“今日之事多谢殿下,时候不早,沈鸢先走一步。”沈鸢说完,便欲转身离开,萧穆倒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只痴痴望着那道身影,见她当真没有丝毫留恋,萧穆只觉心底一抽一抽的疼痛蔓延开来。
    “阿鸢。”他终是没有忍住,开口想叫她留下。
    沈鸢停步,回头看他一眼。
    “父皇本有扶持卫家之意,先前那道旨意早已不作数,倘若日后卫驰另定婚事,你之处境,恐怕堪忧。”
    萧穆所言,是沈鸢一早知道之事,然而这些她并不在意。脚下早已无路可走,她只知道,若她不住进将军府去,父亲、弟弟的处境可不仅是“堪忧”二字就能概括的。
    “多谢殿下提醒,”沈鸢面上淡淡,只想尽早结束这段对话,“沈鸢不介意。”
    此言落在萧穆耳中,只觉她是心甘情愿在将军府为妾的意思。他了解沈鸢的性子,绝不是甘心委屈求全之人,对她如此抉择有着自己的猜想,只是如此行事,当真太过冒险,也太委屈她了。
    萧穆从廊下阴影处走出,行至沈鸢面前站定,高深道理多说无益,不如就论眼前事,只要她愿意和他多说几句话便可:“方才那女子名唤叶婉怡,阿鸢可是同她有什么过节?”
    沈鸢抬头,未看萧穆一眼,只将视线落在他身后的灰墙之上,她轻摇了摇头:“我与她并不相识,也不知其姓名,更不知她方才为何如此。”一直着急离开,差点忘了此事,方才流云开口提到“叶家”,那姑娘便立刻老实了,她也好奇她的身份,还有她为何无故对自己百般刁难。
    萧穆见她没有继续要走的意思,也愿意和自己好好说话了,心便安定下来,只开口缓缓道:“叶婉怡的父亲名叶忠,如今在卫驰手下为将,叶家与卫家相交甚笃,叶婉怡同卫驰的关系,恐怕不一般。”
    沈鸢怔了一下,想起方才那姑娘一直要看她的荷包,此时又听萧穆如此言说,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或许问题出在先前她送给卫驰的那只香囊上。香囊上不仅有她特调的香气,还有她习惯缝制的纸鸢纹样,那位叶姑娘恐怕是误会了什么,方才对她有如此强烈的敌意。
    不,也不能全然算作误会。若她钟意卫驰,她们二人确实是敌对关系。
    萧穆不知沈鸢在想些什么,他好意相告,一来是为她安全着想,二来也是想借此让她对卫驰死心。然他说完这一番话后,并未在沈鸢面上看出伤心难过的神情,反倒还有些释然之色。
    萧穆不明所以,还想开口再问,却见沈鸢又朝他屈膝行礼,这是要走的意思。
    萧穆苦笑,他们之间何时已到如此生分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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