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玖双手被麻绳紧捆,左脚踝绑了一块沉重的大石,被领路人牵着往山里走去。她迈步的时候那石头在地上拖弋,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他们从后半夜不间断地走到隔日下午,还没到达目的地。辛玖口干的很,嘴里被粗布塞紧,极少的唾液刚分泌出来就被粗布吸尽了,不能言语。
    从这远远望过去,一棵巨大的山毛榉从榕林间冒头,槎枒的枝梢耸入云间,浅黄色的叶花绽在周围,白灰色的粗壮树干至少十人合抱。
    听说那树下有一座石碑,是此行的终点。
    就快到了。
    辛玖回想着这一星期以来发生的事,仿若人生以最短的时间跌至谷底。
    她在初三的清晨与付秧一同入林打猎,她们追一只受伤的马熊追入了洞穴,看见阴暗的洞穴内通道错杂,还漫着一股血腥腐臭味,她们也不敢再前进,决定打退堂鼓,但辛玖却在离开之际被一只鼠佛咬伤了。
    鼠佛善飞如鸟,喜食温血,常倒挂栖于阴暗处,会在夜里袭击人或家禽。在莱藏部落里被一只鼠佛咬伤不是多大的事,但坏就坏在咬了辛玖的这只并非普通的鼠佛。
    那只鼠佛的眼如斑点碧玉,眸中一缕猩红卷成旋状,宛如勾人摄魄的涡穴。牠有个古老传说赋予的名字──山神使。
    从几十代以前就有这么一个传说,山神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挑选山神的侍者,被选中的人脖颈上会出现钩状烙印,身体开始发热,新伤口先流出翠绿色的血液,过一段时间才逐渐转为鲜红色。
    而部落必须在此后的七日内将那人送进山里,送到黄叶山毛榉的石碑下,否则将会发生灾祸。
    辛玖当天傍晚便开始发烧,一连烧了五日。
    大酋长在某日找来,付秧原先想询问酋长,哪知酋长径直进了她们家,还用猎刀划开辛玖的手臂,像是在检查。
    当日的后半夜,辛玖就被绑起来送进山里了。
    山神使,丑其名曰:阴间无常,咬到猎物便会将古老可怕的毒液注入其体内,猎物会在短短几日内发生身体结构上的剧变,由祖训的话来说,是为不详。
    而辛玖、付秧和部落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以为那些将人送进山里的事都只是传说,只是村里长辈们用来吓唬孩童的故事。
    而现在她总归知道那不只是故事,而是亲身经历的人都不在了。
    站得愈高的人,手伸得愈长,便再也没有大声嚷嚷说实话的人。
    「再往东北走三里就到了。」领路人这一整日来说的话屈指可数。操着一口奇怪腔调的莱藏语,总是喃喃说着往哪个方向还有多少里,像说给自己听似的。
    虽然领路人身穿部落的祭祀服,额上戴了象徴一定地位的纹带,古铜色的双颊还各烙了半只鼠佛的翅,面容令人印象深刻,可辛玖却从来没在部落里见过此人。
    山神使、山神的侍者,传说里的用词崇敬而虔诚,听起来是个令人钦羡的名头,辛玖却觉得自己像是那些烧杀奸盗的犯人,被押着前往刑坛待铡,众人无不对之避如蛇蝎。
    山神不知是哪位神,她只知山是莱藏山。莱藏山绵延几百里,山的西南那一小块盆地札了莱藏部落,好几条溪河由山顶向下汇流在部落周边。他们的屋舍外围是羊圈猪棚和农地猎林,人们平时活动范围最多到猎林边际为止,再往深山里就没有人烟了。
    辛玖回首往来路看了一眼,林木满山,莱藏部落已变成一粒嵌在山脉里的花豆子。她被突起的山风袭了脸,飞沙跑进眼里。
    那些清晨还能见到的袅袅炊烟没了、猎林边界的告示牌被厚厚的林子挡住,还有邻家孩童们在路上玩乐的身影、付秧在厨房里做饭做到一半转过身来的笑眼,全没了。
    天知道当时付秧听见她要被送进山里的神情是如何,那双平时盛满光的眼瞬间暗下来。原本安稳窝在穴里的柴火,却被一阵狂风暴雨直直泼进洞来,火熄了、柴架子塌了、柴也湿得彻底。
    辛玖用鼻子长长呼出一口气,她庆幸自己现在是缺水的状态,双目又干涩又刺痛,她才不想让这个磐石般的臭男人看见她哭。
    辛玖,辛玖,别再想了。
    山的深处不能入,辛玖也只是听部落某个年事已高的长老说过,夜里绝不可入山,若惊扰了山神,那黑暗中的山间青火会将人吞噬,再也回不来。
    可她现在就直直往山里去,没有猎刀没有弓弩,也没有付秧,只有彷徨不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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