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柯转过视线来,再度鼓起勇气,走近了些,伸手拉了拉妈妈的衣角,还没说话,就被妈妈一把甩开,“干什么?没看见我在陪你弟弟玩吗?”
    李柯张了张嘴,有些无措,下意识说:“对不起……”
    妈妈便扭回头去,换了一副表情,一脸慈爱地夸赞弟弟厉害。明明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每次看到妈妈“变脸”,李柯都依然觉得很陌生,觉得妈妈笑得让她觉得很陌生,陌生得仿佛刚才冲她厌恶吼着的和现在这个满脸笑容的妈妈不是同一个人。
    李柯霍然就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僵硬,她迟疑了一阵,又陪着爸爸妈妈看弟弟玩了好一会儿,才再次碰了碰妈妈的胳膊,在妈妈“啧”的一声不耐烦看过来的时候,小声问道:“妈妈,我有礼物吗?”
    “礼物?”妈妈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要什么礼物?”
    刚说一句,她就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制一样,一连串地质问:“你洗菜了吗就站在这里?还不赶紧去!等下你弟弟该饿了!”
    然后又自言自语补充一句“我也该去做饭了”,便强行把要跟着车子一起跑过去的弟弟拉过来,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又用手替他拂了拂鬓角再次冒出的汗液,才说道:“宝贝慢慢玩。妈妈去做饭了。”
    眼看着妈妈站起来,要往厨房走去,李柯赶忙追了两步,一边小心避开弟弟像是刻意开过来撞她的车子,无视掉弟弟大吵大闹的嘻嘻哈哈,一边有些声音不稳地喊道:“妈妈,我今天生日。”
    面前的女人停下脚步,先是在原地站了两秒,才扭过头来居高临下地对上她紧张又带着期待的眼神。
    但在看到妈妈表情的那刻,李柯忽然就不紧张了——妈妈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意外,甚至,还像是疑惑和怀疑,仿佛并不记得也并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
    果不其然,下一秒,李柯就听见爸爸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从后面传来,完全没有要避开她的意思,直接问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吗?”
    听起来,是在冲着妈妈说的。
    妈妈闻声看了爸爸一眼,没出声,但李柯却看见妈妈很小幅度地摆了一下头。
    李柯刹那间就看懂了——妈妈不记得她的生日。
    倏忽间,屋内的空气就像是被抽空了,不再有流动的气息。爸爸、妈妈和她不再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屋子里唯独剩下弟弟独自开朗大笑的声音,不断回荡。
    片刻后,妈妈先有了动作,她随口说了一句,“忘了,下次再说吧。我先去做饭了,弟弟该饿了。”
    便几步拐进厨房,几道锅碗瓢盆的声音后,又传来她高声喊人的声音,“李柯!过来把菜洗了,没时间了!”
    李柯站着没动,她头一次不想听妈妈的话,不想进去洗菜,不想管弟弟会不会饿肚子,更不想什么都以弟弟为主了,反正弟弟下午在他们回来之间吃过零食了——弟弟每天下午都会吵着要吃零食,包装袋就在垃圾桶里,每天都会有,妈妈只要走去厨房就会看见。可纵使如此,妈妈也依然每天都会担心弟弟饿肚子,仿佛弟弟下午的嘴馋,都是因为饿了。
    过了几秒,应该是因为没看见人进去,妈妈从厨房里探出一半身子,眼神在客厅里快速扫过,就停留在李柯身上,“你到底怎么回事?我说了多少遍了,叫你洗菜!你今天到底想干嘛?!”
    李柯抬头看了妈妈一眼,又低头,盯着地板,没有说话。
    弟弟操控的赛车依然在乐此不疲地撞着她的脚踝,来来回回好多次了,有时重有时轻。她看见自己的脚踝后方红了一片,都是玩具车车头留下的印子,各种角度的都有。
    没得到回应,妈妈像是气不过,走出厨房,远远的就举起手,似是要狠狠落在她脸上。
    “可以了!”
    电光火石间,爸爸突然出声,他烦躁地挥了挥手,“你自己洗就可以了,又要不了几个时间。赶紧的吧,我也饿了。”
    见状,妈妈像是没辙,这才放下手,又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快步回厨房。只须臾,里面就传来各种做饭的声音。
    “好了。”爸爸再次开口,他冲李柯说道:“过来。”
    李柯依然没动,他似是有些不满李柯竟然敢无视他。李柯却只觉得那落在自己背后的视线就像刚才余光里妈妈瞪自己的眼神一样,都让她觉得不舒服,很想逃。
    她不知道为什么,恍惚间就很想躲进房间,不想听见任何人的声音。
    背后又传来爸爸的声音,却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在和弟弟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几分钟之后,弟弟的玩具车终于不再只针对着她的脚踝撞来撞去。爸爸沉沉的声音也再次传来,“过来,李柯。”
    李柯慢慢地回头,看见弟弟坐在了爸爸怀里,像极了老师上课时偶尔会提到的一家人该有的样子。
    她不想过去,她觉得自己过去了,好像就打破这‘该有’的画面了。但爸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看得懂,这是爸爸要生气了,于是终究是走了过去。
    男人的面色这才好了一点,他盯着李柯没有表情却有着麻木的悲伤的脸看了一阵,“我知道,你不高兴我们没给你买礼物。但你妈妈刚才不是说了吗?下次给你买。反正生日每年都有,哪一年过不一样?我们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家里没钱,弟弟也要上幼儿园了,没什么钱买礼物……”
    后面爸爸还长篇大论地说了很多,但李柯已经听不进去、更记不清了,也不想记清,只印象中依稀记得爸爸说过给弟弟买礼物是因为什么什么,不是故意要在这个时候送弟弟礼物的,说平时不也没怎么给弟弟买礼物不是吗?
    还说,给弟弟买的玩具车她也可以一起玩啊,这样也算是给她买过礼物、庆祝过生日了,说反正她平时不也是这样,都会和弟弟一起玩玩具。
    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弟弟永远是一个人玩玩具。因为他不让她碰他的东西,凡是他摸过的、当下想要的东西,都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不会让她靠近一点。所以每天说是她和弟弟一起玩玩具,其实都只不过是她坐在角落看弟弟玩玩具,看弟弟把家里搞得一团乱,等弟弟走到另一边了,再去把那边收拾好而已。不然,爸爸妈妈回到家肯定会骂她怎么不把家收拾干净。
    而她也没有属于自己的玩具。家里的玩具都是爸爸妈妈买给弟弟的,有时候是弟弟生日自己挑的,有时候是他们下班路过看到了顺便给弟弟买的,还有的,是出门时,弟弟吵着要的。
    确实都不是用包装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礼物,只是“随手”买的……
    爸爸还说,今天她就不需要去帮妈妈洗菜收拾了,毕竟她今天生日,可以多玩一点。然后就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把她按坐在了原地,随手拿起一个弟弟玩剩下的玩具就丢在了她腿边。
    弟弟立即大叫,说这是他的。说着,就冲过来想要打她,仿佛是她偷了他的玩具。
    爸爸连忙把弟弟抱住,又把刚扔过去的玩具拿回来放在了弟弟手里,并耐心哄着让弟弟不要生气。
    李柯看着自己的腿,没有说话,也没有去听爸爸又是怎么哄弟弟的,只满脑子都是,爸爸在撒谎,妈妈也在撒谎——他们说,下次生日再说,每次都是骗她的。去年也是这么说的,以前都是这么说的。
    她记不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过过生日,只知道,自己脑海里的每一次生日,爸爸妈妈都是这么说的。
    他们已经这样骗了她很多次了,而她好像每一年的生日,也都会跟他们一样失忆,忘记自己被骗过,忘记他们曾经那样说过,忘记他们每一次都这样,还是会想要从他们手里看到属于自己的生日礼物。
    因为他们从来不会忘记弟弟的生日。
    ……
    霎那间,童年的回忆让李柯有些眩晕,她蓦地觉得小腿被抽光了力气,站不稳,往后趔趄了一下,就顿时跌坐在沙发上。
    直到这时,她才猛然发现自己没有回到过去,还在陌生的酒店房间里。她连忙抬头,就看到虞画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一点,身体半倾着,像是要往她这边来。
    思考了一下,李柯有了猜想,大概是她刚才跌坐时,虞画寒下意识要冲过来扶她。
    这个认知让李柯心里忽然有股说不出来的酸意,6岁生日时那种一直很想哭的鼻子酸胀的感觉似乎穿过时间的河流,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垂下头,不知要如何面对这个画面,只希望自己脸周的头发可以阻挡掉一些虞画寒的视线,不让这个仅一面之缘的声称自己是算命师的虞画寒看到自己的窘态。
    片刻,正当她想别过头,冲向窗户的时候,又意外发现,虞画寒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半靠在了床头上,竟和她不谋而合一样,做了那个她刚想要做的动作——正侧着脸看着那没有任何东西好看的厚重窗帘。
    李柯心里登时又洋溢出一股奇怪的感觉,这是一种当人反复经历了不同的巧合之后,会产生出来的说不清的怀疑。是对自己的怀疑,更是对这个世界的怀疑。
    她前面就发现了,虞画寒的算命,似乎和她向来对‘算命’的刻板印象,以及一点点浅薄的认识完全不同。
    她所知道的算命,就算最厉害的,也仅仅是能精准说出当事人过往的所有重大记忆以及未来必然会经历的人生走向而已。
    可虞画寒却不同于此。她像是非但能算到这些,还能算到人当下的所有想法。
    比起算命,李柯觉得,这更像是……“读心术”。
    所以虞画寒是否只是打着“算命”的幌子,实际上,是个微表情专家?可以通过旁人的表情,读出对方的情绪,再通过对方的情绪,推理出对方当下的想法。
    紫丁簪:
    我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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