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个普通的晚上,还有些春寒的料峭,逐渐有了些虫鸣。万里无云,月明星稀,明日定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定是那种一下就能走入夏天的大晴天。
    李元卿被黑衣人劫持着进了明月楼天字号房暗室,抵在脖子上的尖刀闪着冰冷的白光。
    “是你吗?”李元卿声音如常,“刘畅。”
    “对。”似乎是确认了她的结局,他倒也不藏,拉下面罩。
    “既然是为了刺杀太子,做替死鬼我挺愿意的。”李元卿说,“但总让我死个明白才好。你是谁的人?”
    “看来是我小瞧你了。”刘畅上下打量坐在墙角的她一眼,却只是躺靠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说,“知道计划,却不知道主谋。让我猜猜,这是从太子那儿得到的消息吧。”
    “不是。”李元卿继续问,“你是太平会的人?”
    “我是应永思的人,今日就是要除你这个为了荣华富贵背弃殿下的软骨头、烂骨头。”说着,刘畅扔给她刻着应永思私印的密函,“自己看,好好看看,看看清楚。”
    “你是太平会的人。”李元卿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语气依旧笃定,“你们想一箭双雕杀了应永弘和应永思,趁乱,篡位。”
    “你要这么想,我也管不着。”
    他笑了笑,好像并不在乎。
    “仁兄,你们被太子利用了。”李元卿头靠在墙壁上,疲惫又虚弱,“你们根本杀不了太子。只是为他永绝后患。他,撺掇你们做十二皇子要弑兄逼宫的局,用你们布置好的证据铲除异己。连出太平会和他所有的眼中钉,一并消除。”
    “本来以为你会是宁舒插入太平会的线人,这一切都是你做的。现在看看也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他倒是来了兴致。
    “因为你若是宁家的人,便不会选我。你只是,”李元卿抬眸看着他,眸光依旧温润清华,“不够聪明。”
    “我倒是想听听,太子是怎么个把我们玩弄于鼓掌法。”刘畅倾身,直直看着她,“我又怎么不够聪明。”
    “你们不会真觉得自己舌灿生莲,叫人人折服吧。你们选的那些人,是宁家专门养来混淆视听的所谓清流派,叫嚷着无关紧要的琐礼来挑刺,半点不论真事。为的就是装出宁家在着朝堂还有反对派的假象,为的就是钓你们这种真有反心之人。李少卿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才让贺含真早就发现的事情传不到你们耳朵里,做出这种昏头的计划。”
    刘畅吞咽口水,眼神除防备外,已经有动摇了。即使他不承认。
    “算了。总之你该能全身而退的,自然也能看到究竟谁对谁错。”她闭上眼,长长叹息,像是屋檐上的初雪,早该化掉了,“没什么好说的了,这鬼日子总之我也过够了,家人的出路也都找好了。太子若真死了,我赚翻了。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你别信吧。”
    其余倒真没什么,可是仔细一算,李元卿现在还真了无牵挂。
    只要她说贺含真也是太平会的一员这件事是真的。
    “不是。”越想越不对劲。
    便是他还在犹豫之时,李元卿又开了口。她睁开眼,掌根贴着眉心,手腕上的麻绳勒出红痕,眸子波光粼粼,如秋寒般的哀婉几乎要溢出来,如泣如诉。
    “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变法派,太平会,我们的目标明明一致。我怎么会是死在太平会手里。你最好是太子的人。刘畅,你我相识十余载,你若对我还有同窗之谊,便咬死你不是太平会的人。”
    “你,我。”刘畅真有些慌了,这计划根本没过李少卿的手,完全是温都太平会自己决定的,他也心虚得很,咬着唇犹豫片刻,说,“我是太平会的。你是十二皇子旧部。又在东宫任职,能解释太子的行踪是如何暴露的,不至于怀疑到我头上来。变法已经失败了,这事…是我们对不住你。”
    想也是。她也会这么做的。
    “…”李元卿抬眸,盯他半晌,最后抿着唇镇静地说,“刘畅,我真不想活了,我只不想拖应永思下水。这样,我现在写一封认罪书,说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便自尽于此。你快走。若真如我所言,你怜着你我的交情和我今日之所为,无论如何保全应永思。”
    “…”刘畅如今是真不舍得李元卿了,他点点头,“好。”
    他出门前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刘畅咬着牙,“保重。”
    李元卿争分夺秒地翻箱倒柜,这里一定有要嫁祸给应永思的物证。
    “不好了,元卿。”刘畅狼狈地跑回来,气喘吁吁,满头是汗,“我们被包围了。你、你说的是真的。”
    从一开始刘畅就跑不掉,如今守在楼下的暗卫只是在等太子亲自领头抓捕。想也是了。
    “把做的假证都翻出来,立刻烧毁。”
    “好好好。”
    灯油浇上,熊熊大火燃起的那刻,李元卿才松了口气。她后撤几步,抬眸看着刘畅的背影,悄悄拿起了桌面的花瓶。
    “刘畅,你知道的。”她抬手狠狠地砸向刘畅的后脑勺,怜悯地看着他头破血流、软倒在地上、痛得面色扭曲的模样,“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想办法把你变成英烈,你的家人才有出路。”
    “下辈子别那么糊涂了。”
    李元卿白皙的脸上鲜血点点,她的表情极其平静,眼神却是极度的渴望,极尽愉悦的疯狂。她看着他,一步一步慢慢靠近试着反抗却根本起不来的他,高高举起花瓶,用力往下砸。一下,两下,三下。往日看什么都冷淡的面上有自己都没发现的、真正的笑意。
    即使他早已气绝生亡,浑身瘫软血肉模糊,李元卿也没有停。那些喷涌而出的鲜血如灵丹妙药滋养着她。真让人上瘾。
    直到太子和侍卫一行人冲破大门时,她才放下沾着泥泞血肉的花瓶,意犹未尽地舔舔唇。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在震惊不已的众人面前仰手抛掉花瓶。一声脆响,瓷器在刘畅的鲜血中开出花。看着半包围着应永弘的侍卫,和数十把亮闪闪的长剑,她起身,往后靠坐在桌沿。指尖的血滴如兰叶上的朝露滑落。
    “老天无眼。负我李元卿。”她说话的声音并不激烈,不像是败者该有的颓唐模样,反倒有先天不足的闺阁小姐吟诗作赋时的清贵慵懒,赞的还是红梅诗,她看着应永弘,说,“居然还让你这种人活着。老天无眼。”
    “天命既如此,我没什么好说的。你,”李元卿抬眸,环视众人,还在轻喘着,眼神还是清冷到极致的淡漠,“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
    说完,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猛地掏出匕首对准自己的颈心,全力一刺。
    “住手!”
    应永弘出声的同时,离李元卿最近的侍卫打落她手中的匕首。
    瘫倒在地上,雪色的衣裳尽数被血染红。看着匕首在血水中滑落到远处的角落,她一刻也未曾犹豫,迅速拔出头上的发簪,扎进自己的侧颈。难忍的刺痛,鲜血喷涌而出,她彻底躺倒在血泊中。
    血水倒映着碎瓷片上天青色的花样,连成好漂亮的蝴蝶,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中。她笑着闭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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