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并不想坐轿子进宫,更不想游城。
    若非这件事要摆在明面上来谈,就非得公开,不然惊蛰更喜欢清静简单的方式。
    岑玄因叹了口气:“你这傻小子,你要是一直在宫里,这件事稀里糊涂给办了,以后那些人,就更该有难听话。”
    惊蛰正要说话,就听到岑玄因驳回。
    “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我也知道你并不在意这些,但你不在意,可我在意,我可不许他们对我儿子指指点点。”岑玄因拍板,“你别管我,回家待着去。”
    惊蛰被岑玄因赶回家,待了好几日,发现库房的东西一日日多了起来,到了最后,竟是连庭院的位置都被摆满了。
    再到纳徽那天,吉时刚到,礼部官员就到了岑家门外。
    那如流水被抬进岑家大门的箱子,让满城的人都意识到景元帝是来真的。而到了下午,从宫中又传了另外一件事,岑玄因亲至皇宫,也奉上数十箱东西。
    虽然没有早上那么大张旗鼓,却也没有藏着掖着。
    惊蛰一想到那些悄然消失的东西,没忍住笑了起来。
    岑玄因此举,可谓是石破天惊。
    尽管皇帝说的是成亲,可谁不是默认将惊蛰当做是被娶的那个人,可如今岑玄因上了皇宫,也送上了大礼,如今来看,这礼数岂不是乱了吗?
    这其中就有礼部官员最为跳脚。
    这事儿本来就史无前例,办得尤为艰难,他们正在这战战兢兢的时候,岑玄因没和他们商量就来了这么一出,要是皇帝发起怒来,他们有几颗脑袋能掉的?
    只是没想到,乾明宫竟然当真收下了岑玄因送来的东西,还派了车马亲自将人送回了府上。
    这日后,京城各种风言风语,就有不同。
    早些时候各种污言秽语,唾骂嫌弃,比比皆是。
    虽然男子与男子在一起的事情并不罕见,但也从来没有过男子与男子结婚成亲的事。自古以来男女阴阳结合,传宗接代,乃是祖宗家法,就从来没有变更过。
    景元帝此举,的确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就连皇帝都被议论纷纷,就更别说这风波中的另外一个人,会遭受怎样的骂名。
    虽然不是人人都知道岑文经,但是谁都能将景元帝的“那个人”骂上一句佞幸。这大抵是岑玄因憋着气,也要给景元帝送聘的缘故。
    乾明宫将聘礼收下了。
    这消息传出来,原本有些刹不住车的恶言恶语一时间又换了另外一种怪异的传闻。
    如今这酒馆茶楼里,谁人坐下,不得将这件事提上二三句?
    “嘿,听说了吗?前些天从宫里抬出来的东西,绕了满满一城,走了三圈都没走完……”
    “比起几十年前先帝娶妻那会儿都肆意!”
    “那可是皇帝娶妻,普通人家哪里能比得上呀?”
    “谁说是娶妻了,难道你们就没有听闻岑家也给宫里下聘了吗?”
    “真是新鲜事儿,这没听说谁给宫里下聘的,这到底是谁娶的谁呀?”
    “这看着,倒是有几分真心……不然哪个愿意倒插门啊……那可是皇帝……”
    “这哪是倒插门,这两家都送了东西,难道是在男子与男子成亲,与男女之间别有不同?”
    “说的什么混账话,除了这一桩之外,哪里听说还有男子与男子成亲这样荒唐的事情?”
    “嘿,说不定往后,还真有不少……”
    “之前都觉得,岑家攀上了皇家,保不准是送子换荣华富贵……可如今看起来……”
    “……这难不成,还真是有情有义?”
    啪!
    那茶楼中有那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声音洪亮:“您可是说对了。”
    “洪老头儿,怎么不说你的书,反倒说起这了?”大堂里,有人抬着头,叫了声,“这可没什么古好讲。”
    “这街头巷尾,现在还有谁有那心思听着说书呀?”
    这说书先生这话抛出来,茶楼里顿时哄堂大笑。
    的确如此。
    眼下这事,便是这京城里最热闹的。
    甭说是这京城里,传出去,纵是大江南北,也没有不知的。
    “那你方才之话,又是怎么说?”有那好事者高声叫道,“你要是说得好了,这赏银照给不误。”
    “多谢多谢。”
    洪老头拱着手,朝着四周拜了一拜。
    “且说那陛下原本就是九五至尊,若是只贪慕一人的容貌,那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要不得?陛下这么多年都没有娶妻的打算,宫中这么久都没有子嗣出生,这多少能看得出咱们这位陛下的挑剔。”
    这话说出来就有几分道理,旁人听了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再说了……能叫那老丈人进了宫来给自己下聘的,古往今来就没见过哪家姑娘人还没抬过去,东西就送了过来……”
    这洪老头有那三寸不烂之舌,说起话来舌灿莲花,那叫一个头头是道,竟是接连不断说了半个时辰,等到那话了了,这茶楼里竟也有许多人被他那话所说服。
    洪老头得了不少赏钱,而这些原本聚在茶楼里面吃茶闲聊的人待出了门去,又忍不住将这话又传了出去。
    而这京城之中又有多少茶楼酒馆呢?
    “却说,那岑文经曾是……其父更是……若非是陛下巧取豪夺,以他这样的心性……”
    “听说了吗?原来是陛下强迫……”
    “正是正是,万万没想到爱得更痴狂的人,竟会是这冷面皇帝……”
    天晓得,张世杰在明光客栈吃酒的时候,耳朵里听着那些江湖客的话,差点没把酒水给喷出来。
    ……这些传闻怎么越来越离谱!
    他这些天,之所以人还在京城,就是为了帮岑玄因筹备东西,他在其中忙忙碌碌,自然也比外人知道更多。
    这身处其中的人,听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就更加别扭起来。
    只不过,这听着倒是比前些日子的,要好听许多了。
    张世杰摸着直接下巴,将那胡子扯了扯,决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今晚就找岑玄因去,也让他好好听一听这强取豪夺的版本。
    …
    百丈楼内,茅子世笑嘻嘻地拍着牟桂明的肩膀:“果真是老本行,还是得叫你这样的熟手来做事,才更为方便些。”
    牟桂明尴尬笑了笑,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小团。
    他的命虽然是留了下来,可是到了茅子世手底下做事,却未必是个好。茅子世的性格,难以琢磨得透,有些时候更是想一出是一出,总是将人折磨得半死。
    而今牟桂明所有的家产都被抄了,人也挨了好多棍,是到前些天,才能下了床。
    只是也好过丢了自己的命。
    如今他走仕途无望,也只能是这样了。
    “你看起来好像还有话要说。”茅子世挑眉,“莫要吞吞吐吐。”
    牟桂明迟疑:“我只是有些不太明白……”
    要控制民间的舆论,说起来并不难。
    虽然有些时候,那实话听着有些刺耳,但实际上便是如此,想要愚弄民心,并不是一件麻烦事。
    虽然许多人也觉得这件事荒唐可笑,然而这几年来景元帝在民间的名声并不如从前那么差,再加上几次叛乱平定之事,百姓天然对皇帝有着敬畏之心,虽然私底下会议论些许,但骂的并非皇帝,更多的是会辱及岑文经。
    牟桂明插手,不过是将那些言论再扭转回来——那位陛下似乎并不高兴旁人对岑文经的侮辱。
    然而,民间事,比起各路官员,那还是大有不同。
    “最开始的时候文武百官对此事不是非常抗拒吗?我听说就连礼部也并不想插手此事,只是为什么到后来……”
    “呵。”
    茅子世低低笑了声。
    “那群人就是贱得慌,骨子里都透着软弱的脾气,不抽上几巴掌就不长记性。”
    这犀利难听的话,吓得牟桂明跳了起来,若非想起这到底是哪里,怕不是得上去捂住茅子世的嘴。
    “陛下登基到现在也有好些年了,将到而立之年,膝下仍没有子嗣,你当那些人不着急吗?”茅子世不紧不慢地说道,“但你瞧瞧,可有谁敢张扬放肆?”
    别说是冒死劝谏了,这两年间都没什么人敢劝皇帝立后。
    “不过是仗着这两年陛下的脾气好了起来,觉得陛下好说话了,这才装腔拿势,想要逼迫陛下。”茅子世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摇了摇头,“却根本没有想过陛下的脾气之所以会变好,可不都有赖于惊蛰吗?”
    是他们的因果弄错了。
    牟桂明忽而想起,景元帝在登基时,曾接连砍下许多人的脑袋摆在朝堂上,当时嗜血残忍的举动,吓破了许多人的胆子。
    而今看来,景元帝的脾气,竟是从来都没有改过。
    他喃喃:“……所以他们只不过是意识到……他们所劝阻的……”
    景元帝显露出来的残忍,反倒提醒了文武百官,叫他们意识到,岑文经正正是能制衡,控制景元帝的人。
    “如若他们不同意……”
    牟桂明看向茅子世。
    “莫怕,”慢慢的,茅子世露出个有些嗜血的微笑:“陛下,会杀得他们同意的。”
    牟桂明蓦然打了个哆嗦,不由得又缩了缩。
    这位茅大人能跟在景元帝的身边这么久,这性格上,倒是有些类似哈。
    …
    夏日里,那燥热的温度,让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就算到了晚上,晚风里也带着些许余温,根本叫人静不下心来。
    惊蛰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紧张,还是真的被这夏风所蛊惑,叫人有些难以入眠。明日早早就要起来,他现下却是连半点困意都无。
    “惊蛰?”
    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叫惊蛰回了神,岑玄因就站在廊下看着他。
    “夜半时分,你还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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