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开启,投下放射形的光源。
    因为要打灯, 商明宝视线不能再躲,低着头,看着向斐然垂阖的眼睫, 高挺削薄的鼻骨,抿着的双唇, 以及脖颈上饱满的喉结。
    热死了,想用手扇风。这地方没空调吗?她明知答案, 仍抬眼在墙壁上四顾一圈。墙角结着蛛网, 药品的气味一直熏着她呼吸与意识。
    向斐然点开商明宝手机的摄像头,拍下了他觉得严重的伤口。
    “上面的看不清。”他滚了滚喉结, 脸色和语气都一派淡然,“被挡住了。”
    “那……”商明宝被这突如其来的难题困住, 目光一时无措:“我、我……把牛仔裤脱了?”
    “……”
    “……”
    一片沉默中,两人谁也没看谁,视线上下错峰。
    “你叫essie来吧。”
    “她睡觉了。”商明宝回道,有些口吃地说:“没、没关系,反正你以前也看过……”
    “……”
    他还不至于看个前女友的腿就心猿意马想东想西,但这里窒闷,空气不流通,确实让他头脑有点发昏。
    他不应声,商明宝已从阶梯上起了身,赤足踩在地上,低头抬腿,将牛仔短裤的裤筒套了出来。
    腿肚子莫名地发软,没站稳,身体歪了一下,脑袋擦过向斐然的胸膛,又被他及时扶了一下。
    谁让她穿背心的,肩膀光洁着,露在外面,毫无阻隔地感触到他掌心的烫。
    “站好。”
    他命令她,冷淡的,嗓音暗哑。
    好不容易脱完,像跑了一段八百米,心脏在胸腔里乱跳,皮肤烧红了般,气息越屏越乱。
    商明宝将牛仔裤垫在旧报纸上,重又坐了上去。
    好险,进行户外工作时,她都穿美丽奴羊毛材质的内裤,因为能快速排汗、透气,款式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健康、正经、用料慷慨。
    但纵使如此,到底是内裤啊……
    这屋子里闷得让人要发烧。
    剩余的伤口都在后腿根,有的越过了臀线。向斐然只能尽可能地拉高她的腿,弯折她的膝盖,并确保自己的目光落在该落的地方。
    有两处肿块明显,想必是最早叮入的蚂蝗,似乎已经感染了。
    向斐然的呼吸随着心率屏了一促,怪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她的异常。
    “怎么这么笨?”他蹙眉,漫不经心地问:“那个摄影助理不是帮你一起检查了吗?”
    是他掉以轻心,以为别的男人跟他一样有用。
    商明宝的右脸颊鼓起个包:“你怎么知道的?你看我啊?”
    向斐然不掉她陷阱,平淡道:“刚好扫到一眼。”
    “就检查到了膝盖,谁知道它们爬得这么快?”
    “能碰吗?”他掀眼。
    “啊、啊?”商明宝被他问得猝不及防,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下。
    “我说伤口,需要确认肿块大小和疼痛范围。”
    “哦……”商明宝咽了咽,脸红得滴血,细如蚊蚋的声:“那你……好,你碰吧。”
    但她的腿被拉得太高了,而梯面又如此狭窄,她收紧核心绷了半天,冷不丁汗津津的手一滑,整个人往后仰倒过去——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伴随着手忙脚乱的趔趄,随后一切都偃旗息鼓了——她苍白的手腕在空中划出绵软的一道,被另一只修长的手及时拽住,用力而轻易地往回一拉——
    她直挺挺地栽进了向斐然怀里。
    亏得梯子稳,只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半声刮擦。
    商明宝整张脸隔着衬衣贴着他胸膛,眼睛瞪得大大,半天没敢吞咽。
    他的体息,烟草味汗味香水味发肤原本的气息衬衣的烘洗香氛,交织在一起,铺天盖地地占满了她的呼吸。
    耳畔的心跳如山谷里巨石滚落,沉稳的,隆隆的,越来越快的。
    向斐然的喉结微动,屏息中,低哑嗓音落她头顶:“没收住力度,抱歉。”
    刚刚还拉她的手,此刻推上她肩,似乎是要将她从怀里推开。
    一阵不顾一切的冲动占据了大脑,商明宝猛地合腰抱住了他,两条手臂收得那么紧、那么紧。
    “别走。”
    向斐然僵住,衬衣袖子挽在手肘,他浮着青筋的胳膊与她的手臂亲密无间地贴着,似从前。
    “商明宝。”他点她名,像老师点一个不听话不成器的学生。
    商明宝不听,眼睛死命闭着,脸往他怀里紧贴,手臂也更用力。
    她不管不顾的势头宛如这是个梦。
    这就是个梦,一年零四个月,不闻,不听,不见,不碰,夜夜要冲破藩篱,日日又望而却步。
    向斐然的身体僵得厉害,下颌线绷如时刻。
    “别这样,没洗澡。”半晌,他低声说,听不出语气。
    “不重要。”商明宝迫不及待地说。
    向斐然顿了一顿,还是沉稳感觉、:“起来,还剩几个伤口。”
    商明宝觉得耳畔的心跳好快啊。
    可是,咦……原来是她自己的心跳。
    不是向斐然的。
    他的心跳,和他的声音,他的情绪一般地沉稳,一般地无波动。
    商明宝愣住,忽然觉得身体哪里疼得厉害,目光也变得茫然,像做了错事。
    “斐然哥哥……”她像是死也不肯放的手臂松了,脸庞抬离他胸膛。
    想问什么,但脚底有个黑色漩涡,不停吸食她的勇气。
    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
    向斐然往后退了半步,扬了扬下巴:“回去坐好。”
    商明宝目光轻轻地凝视了他片刻,但向斐然偏垂着脸,将松垮下来的衬衣袖子又往上叠了一叠,没有回应她的视线。
    “对不起……”她垂阖眼睫,“我可能……”
    向斐然打断她,波澜不惊地问:“要不要换个姿势?那样你坐不稳。”
    他说什么,商明宝便是什么了,从梯子上落了地,两手扶着药柜,将腰沉了下来,额头轻轻抵上铝合金柜的转角,闭上了酸涩的眼。
    他的触诊点到为止。
    “这里疼吗?”
    “嗯。”
    “这里呢?”
    “一点。”
    “这里?”
    她摇摇头。
    这方小室还是如此的狭窄、昏暗、闷热,汗水从皮肤的毛孔里冒出来,但是那层旖旎暧昧的藤蔓忽然停止了生长,因为找不到坚实的攀缘之物,只好无力地萎靡到地上。
    所有伤口都检查完了,需要拍照的地方也都拍了照,向斐然将手机递还给商明宝:“你可以发给你的私人医生再确认一下。”
    商明宝慢腾腾地将裤子穿好,接过手机“嗯”一声,“谢谢。”
    两人相顾无言地站了数秒,向斐然转过身去,正要拉开插销推门,忽而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也来了?”一道男声,北京口音重,似乎是其中一名摄影师,今天在坡上滑了一跤。
    “开个奥美拉唑。”这道是惠雯的。
    “又反流呢?”
    “别提了,烧心得很,前几天不是赶项目吗,多喝了几杯咖啡。”
    向斐然将插销插了回去,转过身,散漫地将背抵上门板,对商明宝低声:“等等。”
    习惯性地掏出烟盒抽了支烟出来,咬上后方思及不方便,便没点燃,只是在唇角含着。
    如果是以前,她会依偎上去索他的吻。
    他很会吻,纵使这辈子只吻过她一人。
    而如今,这漫不经心的姿态如此疏离,商明宝被困在这斗室之中,只能听着惠雯、摄影师与卫生站大夫的寒暄,不知外头天光几何。
    趁大夫去玻璃柜里拿药,摄影师扯闲天:“那个小宝老师怎么样?”
    “挺遭罪的。”惠雯同情地说,“吓得我天灵盖都飞了。”
    “我看向博关心得很嘛,熟人?”
    惠雯笑道:“这我哪知道,反正看着挺生的。”
    “也是。”摄影师叨叨咕咕,“说不定看上人家了,追着呢。”
    惠雯更笑:“哪有这么快。”
    “多漂亮啊,”摄影师道,“年纪又刚好,成了也不稀奇。”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看到美女就走不动道儿了?”惠雯打趣道:“你没追向博的八卦吧?特爱他前女友,写在博士论文里‘唯一的爱’呢。”
    “嗐,”摄影师抽了根烟出来,不以为然,“年轻时玩浪漫,谁不整点儿海誓山盟?分了也就那样。告儿你,死了的才是永久白月光,但凡活着都得成白米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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