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表面的光鲜亮丽罢了,实则一直都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当中。就像是一杯满盈的水,表面的张力已经到了最极致,哪怕只是最细微的一丁点的震动,也能够让平衡被破坏,令其中所有的水全部都倾泻而下。
    “我曾经为了这个发现而感到万分的迷惑不解,也曾数次的叩问天道,但是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任何的回应。”
    在阿德莱丝这样说的同时,周围的环境也在慢慢的发生一些变化。
    曾经鸟语花香,梦幻有如天府,是只被认为在童话当中才有可能出现的,归于绮丽而又美好的环境都在飞快的消失不见。缭绕着不详血光的黑色沉寂而又迅速的将这里全部笼罩,就连空气都仿佛沾染上了绝望的味道。
    “我开始在无数生灵的梦境当中穿梭,如果没有爱丽丝作为锚点,我甚至有可能将自己和返回梦土的路都一并遗忘掉,彻底的迷失在精神的纬度当中。”
    “然后,我有了一个猜想。”
    她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商长殷,声音放的非常非常的轻,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隐匿于暗处的、不得了的存在。
    “会不会,我们的这些世界,原本就是不完整的呢?”
    【世界】与【天道之子】之间是相辅相成的。某种意义上,“天道之子”本身就可以被等同的视为一个世界的意志。
    而当一位天道之子能够按照天道所为他预想并且铺设的道路,一直顺顺畅畅的走下去,直到最终成为自己的位面的位面之主。
    当然,就算天道之子拥有着来自天道的偏爱和非比寻常的强运,但是能够成为位面之主的还是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事在这个过程当中陨落;更何况,当立足于一个世界的巅峰的时候,就会逐渐的开始意识到诸天,以及更高等位面的存在,很少有人能够按捺住自己不继续踏上新的征程。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或许永远都不会满足,永远都在朝着更高的顶峰攀登,自然也不可能注意到这一点隐秘的不对劲之处。
    阿德莱丝也是在漫长的时间之后才逐渐的意识到这一种缺陷。
    为了验证自己的发现是否正确,她穿梭于无数的梦境当中,甚至不惜冒险闯入其他的几个超等位面里——尽管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一旦被其位面之主发现的话,那么一场战争必然在所难免。
    这样的努力终究还是有意义的,尽管并不完全,但是阿德莱丝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勘破了一部分世界的秘密。
    “诸天当中,没有哪一个世界是真正完整的。”阿德莱丝望着商长殷的眼睛,轻声道,“就仿佛是造物主在创造的最初,就已经有意识的对这样的情况进行了设计与控制。”
    “算上我,已经是您见到的第四个超等位面,与第四位位面之主……”阿德莱丝看上去略有些不安的用手指绞着自己的衣角,“我可以问问,您对于这几个超等位面,以及我们,有什么评价吗?”
    有什么评价?
    评价自然是很多,但是如果非要商长殷从里面提取一个自己印象最深刻、同时也是这几个位面之主的共通之处的,那么果然还是——
    “你们所有人,都非常的【梦想家】。”商长殷评价。
    或许是因为久居高位、又握有着太过于强大的力量而逐渐的变的傲慢,也可能是出于另外的什么暂时不能够被明确窥见的原因……总而言之,商长殷发现他们一个两个的,全部都像是站在虚浮的空中楼阁上那样,想要构筑出一个显得有些过于虚幻的假想当中的世界了,而丝毫没有想过那是否真的切合现实。
    阿德莱丝闻言,顿时露出一个苦笑来。
    “啊……您说的对。”她轻声道,“而这就是天道为我们留下来的陷阱,也是我们抹消不掉的缺陷。”
    天道之子在世界中孕育、诞生、成长,直到最后代表这整个世界。
    可是换一句话来说,这也相当于他们从来都没有自“世界”的范围当中离开过。他们所有的认知都是建立在某一个单独的世界本身而发散,的因此不可避免的拥有局限性。
    “我们没有见过真正正确的那一条路应该是怎么样的,就算是遇到了阻碍和不对之处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踏在一条完全错误的、相反的道路上。”
    “整个诸天的运行方式都是错的,天道之子也好,位面之主也罢……我们都没有办法给自己的世界带去真正的永恒。”
    “于是我就在想,既然这样的话,我们这些饱受天道与世界意识眷顾的天道之子,不是就成为了一个完全的笑话了吗?可既然如此的话,那么诸天当中的万界又究竟应该何去何从?”
    “——然后,我想到了。”阿德莱丝轻声说,“如果有这样一位存在,祂曾经踏过千山,行遍万世,拯救了一个又一个世界……如果有这样一个人的话……!”
    阿德莱丝面朝着商长殷,深深的叩拜了下去,而丝毫不顾周围的邪祟的恶意是否会脏污了她雪白的裙摆。
    “这样的一个人,是否能够给世界带去即便是一丝一毫的希望,就像是祂曾经做过的那样?”
    “为了这个猜想,你花费了好几年的时间,试探的接触我的梦境,小心的构筑一条通道,直到最后彻底的将我拉入了梦土之中。”
    商长殷替她说完了剩下的那些话。
    梦土的女王仰起脸来,望着商长殷,笑着应是。
    “我自然不会白白的让您接手这个烂摊子。”阿德莱丝轻声说,“我这里或许有关于诸天会产生如今这样的剧变的线索。”
    “而我自然会将其为您尽数奉上。”
    商长殷并没有立刻给予她回应。阿德莱丝便也就安静的跪伏在那里,等待着来自他的决断。
    似乎只是很短的时间,但又仿佛是过去了一整个世纪那么久远,阿德莱丝终于听到了商长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我同意了。”
    她于是由衷的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已经有冷汗浸湿了后背整片的衣服。
    阿德莱丝定了定心神,同商长殷询问了一个乍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
    “您最后一次见到世界树,是在什么时候?”
    第171章 童话书(二十二)
    既然阿德莱丝这样询问,那么就证明世界树的存在在这整个事件当中,都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商长殷便也将这件事情重视了起来。
    而这一刻他才发现,在此之前,他居然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有意无意的将世界树的存在给忽略了过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悄然的改变了他的认知,以至于直到今天阿德莱丝当着他的面说破了【世界树】的存在为止,商长殷居然从来都没有想起来过这件事情。
    他的面上不显,但是心头却是已经将警惕提到了最高点。
    能够无知无觉的修改商长殷的记忆和认知的存在并不多——甚至完全可以说是“稀少的可怜”。就算是世界意识亲自出马,也必然会引得商长殷的警惕和反击。
    然而事实是,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
    商长殷想到了自己最开始见到那一位死之君的时候所生出来的、诡异的同时掺杂了熟悉与陌生的既视感。
    在未曾察觉的时候还不觉得这当中有什么,可一旦开始产生怀疑的时候,便会觉得眼前所见的一切处处都是破绽。
    他将这份怀疑暗藏在心底,只回答了阿德莱丝的问题:“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世界树了。”
    “如果一定要说最后一次见到她,那么便是从她那里得到了一根枝条,创造了你的时候。”
    “这样……”阿德莱丝喃喃自语,眼底有不明的光闪过,像是商长殷的回答为她补上了长久以来都一直缺失的某一块儿拼图,让她瞬间明白了某些一直以来都想不通的事情。
    阿德莱丝敛了敛自己眼底的情绪,朝着商长殷行了个礼。
    “您知道的,我的本体构成最主要的部分,是世界树的树枝。所以我与世界树之间,也便拥有了一些联系。”
    阿德莱丝的手指轻轻的抚过那一支点缀着金乌的羽毛与硕大的宝石的、同创世之书对应的创世之笔,面上似乎有一点悲哀的情绪飞快的划过。
    “——因为这样的原因,我大概能够感受到,从某一个时间开始,世界树向我传递来的情绪不再是平和的了。”
    “起初只是逐渐的沉寂。然后逐渐变成了痛苦,颤抖,与枯萎。”
    “直到最后,世界树开始不再向我传递来任何的情绪了。”
    “我试着反向去联络和探索过,但是连接的另一头是一片的死寂,如同将所有的光和声音都全部吞噬的黑洞,无论是什么都不能从其中透出来。”
    当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阿德莱丝几乎是立刻的就意识到了不对。
    她必须去看一看,世界树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然而阿德莱丝最终并没有能够接近世界树。因为在通往世界树所在的唯一节点上,镇守死亡的亡灵之鸦阻断了一切的前路,禁止任何存在越过他,踏入其后的那一片禁忌之地。
    在无人知晓的诸天当中,两位超等位面之主大打出手,谁都没有想过要留手,掀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
    阿德莱丝的能力到底不是专精于战斗的方面。如果是其他的对手,自然能轻易的碾压,但死之君与她是同规格的超然的存在,又掌管着暴虐而杀伤力巨大的死亡,阿德莱丝自然就落了下风。
    她最后也没有能够一探世界树的究竟,只能铩羽悻悻而归。
    “世界树必然出现了什么问题,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诸天才会开始逐渐的枯萎,连带着万界都迈入了无可抵挡的凋亡。”
    诸天是一片漆黑的混沌,而在这混沌当中,唯一存在的是一株生长于这里、顶天立地,近乎同混沌等高的世界树。
    世界树拥有着银白色的枝干,淡金色的树叶,整株树从上到下都散发着莹白的光泽,看上去就像是什么昂贵华美的艺术品。而在这一棵树上,每一根分出去的枝桠都悬挂的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果实”。
    这每一颗果实就是一个位面,有的果实看上去像是缭绕着光带的星球,有的果实看上去是虚实不定的、缭绕散发着光泽的半透明立方体,还有的果实则像是挂在那里闪耀的星星……总而言之,不一而足,在颜色、光泽、形状上都有着诸多的区分,你甚至根本找不到有两颗完全一样的果实。
    如果能够看到世界树的现况的话,那么阿德莱丝觉得自己一定能够从其中发现更多的讯息;只是非常可惜的一点是,阿德莱丝并没有能够得到这样的一个机会。
    商长殷有些微的失神。
    他并没有立刻对阿德莱丝的话予以回应,因为在对方提及到这些的那一瞬间,商长殷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像是有走马灯一样的光影和图像在飞快的闪过。
    那是一个青年,穿着黑色的长袍,整个人也都几乎要隐匿于黑暗的氛围当中,以至于根本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脸,唯有那一双仿佛下一秒就能够从其中渗出鲜血来的眼瞳显得异常的亮眼和夺目,是一眼就能够注意到的存在。
    “我来代替他。”对方开口,声音听上去含混不清,又嘶哑难辨,像是从喉咙的最深处所溢出的某种模糊的混响,“在我陨落、在【死亡】的概念彻底的从诸天当中消解之前为止,都绝对不会让任何人闯入世界树的腹地当中。”
    “我只希望他能够过上他想要的平静的、放松的……不需要再为任何的事情去殚精竭虑的生活。为了这一点,我能够付出我可以付出的一切。”
    “你会帮我的。因为你也是这样期望的……不是吗?”
    这片段出现的极短,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但于商长殷来说,却已经在心头掀起了海浪惊涛。
    他曾经就察觉到自己的记忆当中必然有缺失的片段,而现在只不过是让这一点怀疑变的更加的被证实而已。
    “通往世界树的通道被死之君所镇守。他是无悲无喜,无知无觉的怪物,既然认定了要将世界树的所在视为自己的领地,那么就绝对不会容许其他任何人降临。”
    阿德莱丝说到这里顿了顿,面上忽而露出一个笑来。
    “不过,我会有办法的。”
    她朝着商长殷盈盈下拜,长长的裙摆在地面上摊开来,看上去像是一朵怒放的花。
    “我曾经誓言要守住您留给我的世界,只是现在看来还是有些过于的自不量力。”阿德莱丝看上去有些惋惜,“我原本……有很多东西想要给您看看的。关于这个世界。”
    那是她苦心经营的世界,尽自己所能将其妆点的美轮美奂。所谓“梦土”在最早的时候之所以得名,并非是因为其为梦境汇聚之所,而是因为这里的确如同梦境一样的美好。
    只是在梦土残破的现在,她曾经满心欢喜的是像是一个小姑娘收纳糖果那样一点一点的准备起来的、要展现给对方看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了,阿德莱丝便也就羞于提及。
    但总归还是会有些惋惜和失望的。
    阿德莱丝小心的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不让那点失落露出分毫的端倪来。她抬起手,掌心向上摊开,那一支金色的、华贵非常的笔顿时就化作了金色的流沙与光影朝着商长殷飘了过去,并最终落在他的手中。
    当商长殷握住了这一支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称得上是“久违了”的笔的时候,立刻感受到自己和这一支笔之间产生了联系——他现在毫无疑问的拥有这一支笔的使用权。阿德莱丝将其完全的让渡给了他,连带着她的能力与她的权柄。
    商长殷原本并不拥有对于精神方面的任何能力,只是因为拥有着远超常人的灵魂与神识,所以哪怕只是最粗浅的运用都已经足够造成“降纬”和“碾压”的效果。
    而阿德莱丝毫无疑问长于此道,是精神系列能力的巅峰。现在,她的全部所会所学、独一无二的对于精神和梦境的掌控的权柄都落在了商长殷的身上。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意象,商长殷向着阿德莱丝看了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
    阿德莱丝只是笑。
    “它来自于您,自然最终也应该归还于您。更何况,除了您之外,创世之笔无论落在谁的手上,我都没有办法觉得安心。”
    “而我。”阿德莱丝这样说的时候,像是有火光在她的眼底跃动着闪烁,“我会为您……打开通往世界之底的道路。”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定格,破碎,黑暗像是潮水那样漫卷而上,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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