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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 我有东西给你和迎熹。”
    江柍搁下镜子看过去, 问道:“是不是昨晚让郑众去取的礼物。”
    沈子枭抬抬下巴:“打开来看看。”
    江柍莞尔一笑, 走上前,将奁盖打开,豁然一惊。
    叶思渊也起身,将脑袋凑上来,看到奁中之物,眼睛一亮——
    里面分别躺着一支簪子,和一只手镯,由上好的和田玉打造,皆是叶思渊那把“穿云点星枪”的样式。
    “当日你们姐弟结拜,绪风送了礼,我没送,如今我补上了。”沈子枭笑说,“玉簪是思渊的,作束发用,我已送过迎熹一支簪子,这回就打了一只镯子,可还喜欢吗。”
    叶思渊早已感动不已:“我的银枪就是殿下送的,如今束发的簪子又作银枪样式,真是相得益彰了。”
    江柍拿起那只镯子,枪头与枪尾闭合成细细一圈,拿起来却沉甸甸的,别致又好看。
    她把玉镯戴上,又起身为叶思渊重新篦发,第一次为他梳了头,戴上发簪。
    美玉触手生温,一如脉脉亲情。
    就在这个时候,宫中天使前来传旨,江柍停下手上动作,与众人一起到殿外听旨。
    命太子出征和废太子妃的旨意同时传下,一切尘埃落定。
    来传旨的领头天使是小邵子,崇徽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穆公公的徒弟,他平日里是个和他师父一样肯卖人情的老好人,这次也一并带来了沈妙仪的消息——
    原来妙仪竟为了让崇徽帝收回旨意,在上元宫外长跪不起。昨夜大雨倾盆,她淋了一夜的雨,醒了晕,晕了醒,却还是不愿起身。
    崇徽帝见她固执,扬言要她跪上三日,谁也不许管她。
    崇徽帝料想到谢绪风和叶思渊会去东宫,虽一早就下了“东宫只许进不许出”的旨意,却还是唯恐几人谋划多事,乱了大局,便让宣旨太监把他二人直接从东宫传召进宫。
    小邵子的意思是,如今东宫只许进不许出,而谢绪风和叶思渊又是陛下点名要进宫去的,既如此,还望谢绪风顺道去劝劝公主,正值酷暑天气,若真是跪上三日,岂非没命?
    江柍听罢,只呜咽着在心里骂人。
    这个沈妙仪,最初见她时就觉得她笨蛋一个,如今还是傻得不行,有些事怎是靠乞求就能得到的呢。
    江柍请求谢绪风,道:“她这个傻姑娘,认准了南墙就不回头,或许只肯听你的话,你去劝劝她,拜托了。”
    沈子枭也知道沈妙仪一根筋,不是个多么机灵的姑娘,本性却实为单纯,便对谢绪风说:“若是劝不了,就骗骗她,她是个好骗的孩子。”
    谢绪风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素来自持的他,几乎要在他们夫妻二人面前崩溃。
    只道“交给我”,作揖离去了。
    沈子枭想了想,对江柍说:“我还是不放心妙仪,再去交代几句。”
    江柍点头说:“好。”
    沈子枭跟了上去,叫住谢绪风和叶思渊。
    又往小邵子手里塞了一块沉甸甸的金子,暗声道:“只给孤一炷香的时辰便好,还望公公通融。”
    小邵子颠了颠手里的分量,心想,陛下的旨意里并无禁止太子与魏国公私语这一项,且他又有钱财可拿,又何必得罪储君呢。
    他看向谢绪风和叶思渊道:“还望国公爷和小公爷恕罪,奴才突然肚子疼,可否等奴才方便一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谢绪风颔首道:“公公请便。”
    郑众略一思索便上前来,对小邵子说道:“公公跟奴才来。”
    “……”
    一时间,又有片刻间隙留给沈子枭三人。
    他们走到廊下躲避日头。
    谢绪风自知时辰紧张,边走边问道:“殿下有话请讲。”
    他话音未落,沈子枭便已经开了口:“从我回宫之后,就与你们商议了好几轮,昨日父皇也与我说了许多……可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起兵谋反,登基称帝,是唯一可以主宰自身命运、拯救他人命运的法子。”
    起兵谋反?登基称帝?
    换言之,不正是
    他当真疯了吗?!
    谢绪风想都没想,便否定道:“不可。”
    叶思渊也傻了眼,忙道:“殿下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念头。”
    沈子枭看上去却像是经过深思熟虑,道:“我并非是一个在乎‘名正言顺’的人,父皇在我年少时逼死我的母亲,后又废黜我的身份,让我离国别家几经生死,父子之情早被磨得半点不剩,唯有恨意还历久弥新。”
    提起这些,他呼吸渐乱,似乎有些痛苦:“这几年日子太平,我对他敬而远之,已是最大的孝顺,可如今他要亲手毁掉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稳日子,我又如何能再经历一回挚爱在我面前死去的痛苦?我根本不在乎是否会背上篡位的骂名,绪风,思渊,你们知我野心配得上能力,唯有成为那个权力最大的人,才有机会让迎熹荣尊如常地活下去,才能掌控我的命运不被继续摆布。”
    他甚至已细细算过自己手上的兵力:“朔月兵符可调遣三万人马,峦骨部落军队去岁整编,也有十万大军可襄助于我,还有叶家和晁家的三十万大军,我有极大胜算。”
    叶思渊已是瞠目结舌。
    谢绪风则愁眉紧锁。
    沈子枭又道:“我可以假借押解迎熹去凉州之名,调兵杀回赫州,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沈子枭说了许多,而叶思渊和谢绪风却久久沉默。
    谢绪风自是知道,沈子枭的这个计划许是在心中已盘桓许久,若非真被逼上绝路,即便是面对他与思渊,也是万万不敢轻易吐露半分的。
    他是真的邪狞狂妄,真敢弑父杀君,也真不怕背上千古骂名!
    可他却还是要阻止他。
    “殿下慎行!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可往前细数三千年,没有哪一个英雄是为女人起兵谋反的,说来可笑,争夺女人,不过是标榜男人建功立业之外的铁骨柔情,让那些残酷的斗争染上几分更为人津津乐道的人情味罢了。”
    “若殿下真因女子而谋反,且这女子还是敌国之女,您反的还是自己的生父,如何使臣民信服?民者如水,载舟覆舟也,您若失去民心,便再无胜算可言。纵使如愿登上皇位,那些逆贼反臣讨伐,也有您现成的污点话柄可当借口,到时内忧外患,您就算有天大的能力,恐怕也分身乏术。”
    “何况,您可以做反贼,叶家晁家以及那些支持你的几十万军士,可愿背负逆臣贼子之名?”
    “……”
    谢绪风一番话,又把沈子枭原本已坚定的决心,瞬间拉了回来。
    他并非是为了感情便失智昏聩的人,但是人的长处与短处往往相对照,正如温柔之人往往懦弱,果敢之人往往鲁莽。
    他的锐意与坚韧,有时未免太过锋利,过刚的,总是易折的。
    而那一身的孤勇无畏,稍不留神,就可能会变成一种可笑的野蛮。
    谢绪风苦笑道:“殿下从不是一个不谨慎的人,微臣难以想象您经过了怎样的煎熬,才会这般关心则乱。”
    叶思渊听完谢绪风那一箩筐话后,也沉默许久,不过他却很快想到:“陛下这个人最是多疑,他又知道殿下是豁得出去的性子,怎会不做准备?故而逼宫谋反,是行不通的。”
    连叶思渊也有警惕,可见沈子枭真真是已经快要崩溃。
    沈子枭对这样的自己很失望。
    他自负才能可睥睨天下,傲视群雄,可到头来,还不是身陷囹圄,眼睁睁看自己在意之人受苦。
    然而此刻却并非自怨自艾的时候,他压下种种情绪,又道:“既如此,就只能和昭国皇帝合作,和他们里应外合,在去珠崖的途中,救出迎熹。”
    谢绪风暗忖道,赫州到珠崖路途遥远,这么长的时间,或许有胜算救出江柍,何况这一法子也可与东宫撇清关系。
    他又想到什么,一笑道:“看来殿下是想过许多法子。”
    沈子枭自然是不止考虑过篡位这一条路,选择先把这条路讲出来,也不过是因亲耳听到圣旨宣读有些受刺激而已。
    他定定道:“事不宜迟,你叫你身边的自在和随喜去找郭十三,然后……”
    匆匆一番交代完毕,小邵子也方便结束,一行人就这样离了东宫,往皇宫去了。
    谢绪风和叶思渊刚到上元宫,便见沈妙仪跪在烈日下的身影。
    往日高高在上明艳如芍药花的小公主,如今哪里还有半分神采飞扬的样子?她经过一场连夜大雨,发髻已经全散了,发丝垂落下来,蜜合色的衣裳也皱皱巴巴,上面还沾了许多泥垢,乍一看竟如得了失心疯的乞丐一般。
    叶思渊瞠目咋舌,差点惊呼出来,连谢绪风心里也觉得惊讶。
    离近了,沈妙仪听见动静转过头,他们才看清她的两只眼睛已经哭肿了,而那裸露在外的肌肤均被毒辣的太阳晒伤,尤其以脖颈后面的皮肤最为严重,已被晒掉了一层,嘴唇已经干裂开,血渍凝固在破裂处。
    沈妙仪被晒昏了,反应许久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谢绪风。
    任何一个女子,都绝不会允许自己在心仪之人面前失态,她猛的垂下头去,慌乱地拽自己的头发,来掩盖这张丑兮兮的脸。
    谢绪风蓦然一酸。
    沈妙仪爱慕他的事情,在京中已不是秘密,但为保全二人的颜面,也为冷却沈妙仪的春心,他从未对这位骄纵的公主有何回应。
    他知道,沈妙仪恋慕他,不过是因为在沈子枭不在身边的那段日子,她接触的人太少,而能够接触到的人里,真心对她好的人也实在屈指可数。而他不过是比旁人对她更有礼,几次举手之劳的帮助,也不过是因为沈子枭是他挚友的缘故。
    沈妙仪未必不知道这一点。
    可她仍旧喜欢他,许是选择了喜欢他,好似选择一个信仰
    想到这,谢绪风才察觉到,已经很久,她没有再刻意营造偶遇,制造机会与他接触。
    算算日子,这件事大概发生在,那日江柍对她说“希望你若爱他,便专注于他,而不是把精力拿去对付他身旁的无辜女子”之后。
    那之后,她似乎一下子就拨云见日地明朗起来,不仅不再吃醋生气,甚至也不再执着于追随他的脚步。
    谢绪风对此是欣慰的。
    他走上前,想了想,低声道:“公主在此长跪一事,殿下和娘娘都已知晓,他们让微臣告诉公主,届时会有死囚乔装成公主的模样去赴死,公主不必担心。”
    沈妙仪慢慢抬起头,想说话,嘴唇一动,又裂开渗出血来。
    谢绪风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公主认识臣多年,怎能不知,谢逍是个正人君子。我不会骗人,更不会骗一个小丫头。”
    沈妙仪眨了眨眼睛。
    她想哭。
    却好似连泪水都随着暴晒被蒸发掉了。
    他从来没有离她这样近,近到她都闻得到他身上的雪松清香,看得清他长长的睫毛上翘的弧度!
    她又开心又崩溃……这样岂不是说明,他也闻得到自己身上发馊的臭气,和红肿发黑肤色?!
    又觉得很难过。
    眼泪还是扑簌掉了下来。
    因为她还是不敢信,不敢信江柍真的能救出,又怕即便救出了,她却很难再见到她,这么一想胸臆中堆积的委屈与愤怒都像沸腾了似的,顶得她心口难受。
    谢绪风却不知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女孩,想了这样多心事,只以为她还没有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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