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没有监控设备,并且有前后出口的贵宾休息室。化妆台的不远处,一道放置于左侧角落的屏风映入眼帘,这是由六片墨黑屏风构成的巨型隔板,加厚宣纸上是金色的梅花图案。
    这个傍晚,布莱尔·约翰森的确是应邀来给嘉宾们和乐手们化妆和挑选服饰,工作完毕的她拾完了化妆袋,在白纸上临摹起了自己的最新构想。
    她身穿设计独特的耀黑色长短肩晚礼裙,椅背上是一件米白色和淡黄相间的格子小外衣,那丝滑而浓密的秀发被挽成了略显蓬松却精致的蜈蚣式盘发,脸上是淡雅的霞樱亮色和极为罕见的烟熏眼妆,她白皙纤细的小腿倾斜着轻置于台下的红木凳上,脚上是一双矜贵却性感的黑色系带高跟鞋。
    这是布莱尔生平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展露素顏和丑化之外的妆容,此时的她混合了奥黛丽·赫本的楚楚动人,格蕾丝·凯莉的婀娜温婉,玛丽莲·梦露的冶艷火辣,更有东亚新晋女团们的娇俏清丽,这首席造型师的架势远超国际电影节上的璀璨眾星。
    她那甜美而嫵媚的脸庞微微下倾,瞥见尼古拉斯的那刻,她和他的视线相撞,那双琥珀色的美眸里浮泛起淡淡的幽怨和伤怀。
    尼克仓皇不堪地躲过她的直视,可她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驻留,而他的垂眸缀满了心虚和惊愕,那頎长而魁岸的身躯最后就倚靠在冰冷的墻面上。
    她侧过脸来,伸手打了个响指,示意他把门关上。
    「布莱尔···丫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终于开口的他讶异于自己那嘶哑的声线,还未等他平復好心绪,只听见她以淡漠的口吻轻语道,
    「赌。赌你会不会出现。」
    「我不明白······」
    「别装了。你的猎物在费城帮艾莉和杰克搬家。」
    她早就知道了。这些天进展神速的亲密互动,原来都是演戏。卢卡斯在出现的那一夜就说服了她,他与她竟然算计了自己。对外界的戒备即便是再森严,尼克也不会提防她。她是自己唯一的软肋。也正因如此,布莱尔·约翰森得以对尼古拉斯·米勒施展美人计。
    仍是垂首的他苦笑一记,无法克製地急喘起来,溺水般的窒息感如同兇残的魔爪,在他的胸膛处撕开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他无助地抬眸,那噙着泪珠的视角里是她优雅纤美的背影,这一刻的少女居然是如此沉静和镇定,可他却,心如刀割。
    「你真是好演技······」尼古拉斯的语调透着日暮途穷的悲凉。
    「呵,你这一路上,操控了多少人。」她的这句反问令他哑然。
    虽然兄弟们之前发现过他的异能,但是他们都被一一清除了那一小段记忆。她又是如何知晓的?陷入慌乱的他双眉紧蹙,试图回想某个自己可能掉以轻心的片段或者细节。
    就在这时,镜子里的少女耽视起身后的他,她那妖狐之眼在瞬间泛溢樱花状的凄美泪坠,周遭幻化出粉色的诱人香雾和妖嬈流嵐,两片灵动的妖唇微啟,喷吐出勾魂的娇媚氤氳,那吴儂软语宛若从天上徐缓而下的玄音,亦像是神魔们轻拢慢捻的弦乐,「这不是专属于你的妖力,我只不过是,不想啟用而已。」
    忡怔不已的他这才顿悟,自己早该意识到,从初遇那次便无法驾驭她的缘由。
    少女即刻就闪现在他面前,那步态飘逸和轻盈得令人惊叹。他抬首,那琉璃绿的双眸隐现着心碎中的灼痛和自嘲,可依旧是痴望着她,那姽婳的脸和自己只有咫尺之距。布莱尔深知,今夜的尼古拉斯一定没有空手而来,她那娇小的手掌覆上他的腹部,一路沿着他的腰身摸索过去,而惊恐万状的他浑身微颤,意欲製止她的探寻。
    「尼古拉斯,我可以随时尖叫。」
    她的那句压低了的威胁令他窒住,他痛苦地闔眼,在缄默中尝试阻拦她的举动。可终究还是被她触碰到了那把手枪,她目瞪口呆地将其握住,那修长的睫毛在橙黄色的光晕中微颤。
    这是卢卡斯·克林早就预料到的,可布莱尔还是不敢相信,尼古拉斯真的会按捺不住而起杀心。在卢卡斯柔声请求布莱尔留下来之后,她打发了前来寻她的艾莉森和卡米拉。虽然就连做梦都渴盼着她的温度,但是他仍旧与她保持着肢体距离。而她则是开始斟酌整件「偷拍和勒索」事件的来龙去脉,她在脑中復盘和追忆尼古拉斯当初告知她的细枝末节。
    房车里的二人沉默了良久,当她再次开口的时候,她已是平心静气,「我接下来可以做的是验一验尼克的话,我想要知道他是否真的是说谎。」
    垂眸的她淡定地与卢卡斯商议如何检验尼古拉斯,待谈妥之后,布莱尔并没有打算再逗留下去。可是卢卡斯轻声唤住了正欲转身的她,「我不可以让你单独和他对峙,至少让祥恩或者泰伦陪着你。」
    少女微微侧身,轻哑道,「无论他有没有骗我,是不是真的那么歹毒,我确定,他不会蓄意伤害我,所以,你不用担心。」
    卢卡斯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语气是那么的温柔却坚决,「布莱尔,不要任性,好么?我可以不在场,但是你不能一个人对抗尼古拉斯。你这样,让我如何在夜里入眠?」
    缓缓地回眸,早已是泪珠盈睫的她克製住自己的悲慟,低语了一句,「好,有任何情况让泰伦或者祥恩跟我邮件联系。」
    瞥见她那竭力隐忍着不掉泪的模样,他心疼着蹙眉,感觉自己都要泫然欲泣,在放手之前,他低声囁嚅道,「对不起,布莱尔。」
    她停顿了少顷,那精致的侧脸潜入了暗处,只听她甚是嘲讽地耳语道,「你最好是在撒谎,不然我可真的无法补偿你······」
    卢卡斯那抖动起来的嘴唇微啟,却哽咽得无法吱声。就在她上前去到车门这边时,他干哑道,「我真的,好想你······」
    意欲推门的她猛地闔眸,眼泪从她的双颊上滑落,那小小的倩影在五彩的星光里缓颤,她泣不成声地低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回到当下。
    布莱尔惊惧地朝身后的右侧偷瞄了一眼,屏风后面的泰伦最好不要出声,他之前保证过,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不会出面。此刻的泰伦却早已自作主张地拨通了少爷的电话,为了让他了解全程的实时状况。
    双颊上已是掛满泪痕的尼古拉斯低喘,他近乎是身体扭曲着弯腰,死死地按住她那即将要带着左轮而抽离出来的手臂,可她倏地抬眸,那对他的仇视里是骇人的森冷。他的神志在一瞬间便瓦解,双手无力地悬掛于两侧,整个人瘫靠在墻面上。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神情,是对任何人都不曾有过的极端情绪。她憎恶他。她鄙弃他。布莱尔深呼吸着,举起银枪的左臂在空中剧颤起来,她不再怒视他,却在下一秒鐘扣下了握把保险,那记声响犹如刺耳的警报,使得尼古拉斯彻底无措。
    只见她将枪管硬生生地置于他的右手心,逼着他将其紧攥,用力举起他的臂膀,再把枪口对准了——她自己的前额。
    尼古拉斯愴然泪下,他模糊起来的视线里,她脸上只有无畏的决绝,而他嘴唇哆嗦着恳求道,「布莱尔···不要···求你了······」
    布莱尔啟唇,那声调冰冷得令他愕然,「尼古拉斯·米勒,你想动他,还不如,先毙了我!」少女的娇体分明是在颤抖,可指尖却掐捏住尼克那靠近扳机的食指,盛怒中的她低吼道,「动手啊!我死了,你就不用这么处心积虑地除掉他!还犹豫什么?!」
    尼克绝望地哭喊起来,「我爱你!是我对不起你!别这样!让我把枪放下!」
    泰伦则是焦虑地冒汗,他恨不得就这样冲出去,替她解围,可是她坚持要自己一个人面对尼古拉斯,而正在从费城赶回来的卢卡斯也正在一路疾驰。他向她保证过不会插手今晚的相持,他也必须理解,这是她和尼克之间要单独完成的决裂。原本在布莱尔的吩咐下,杰克和艾莉森一定要拖住卢卡斯,不能让他连夜赶回纽约,可是卢卡斯依然坚持要返程。
    那句「我爱你」令她呆楞住,如同触电了一般,她的手臂忽然跌落,后撤了几步。美少女的眼神空洞起来,苦笑着囈语,「你爱我?!煞费苦心这么久,就是为了亲手葬送我的挚爱,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
    尼古拉斯赶忙趁机清空了弹巢,将子弹存放在自己的口袋里,耳畔是她被惊悸和悵惘浸透了的轻哑,「你早就知道他会在澳洲出事······你等着他被人陷害······你盼着我与他分手······你让我相信是有人偷拍他而前来勒索······你亲眼目睹我自残······你试图支配我的情绪和意念······你还特意跑来刺杀他······这世上——」
    她深吁一记,终究还是吐露出有史以来最彻骨最无情的话语,「这世上,还有比你更恶毒更齷齪的人吗?你真的以为,我会选择你吗?!」
    尼古拉斯的心在骤然间被掏空,到底还是被她如此唾弃了,到底还是被她如此嫌恶了,即便是在某种程度上预见了这一切,他还是心痛得快要晕厥过去。
    「······若你当初没有跟着去印尼···你们就不会相爱···我早就能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不是我······」尼古拉斯像是念咒那般吶吶自语起来,「他根本不适合你,你与他之间有太多的自我怀疑和情绪羈绊,你们不断不断地製造不必要的心墻······」
    尼古拉斯怎会如此了解她与他恋爱中的纷杂心境和忧虑?对于尼克非法復製她和谢尔顿医生的谈话记录,她儼然是一无所知。可是这一刻的布莱尔已经拒绝被尼古拉斯洗脑,她冷厉地轻笑。
    「就算不復合,我也爱他,卢卡斯·克林,于我而言,永远都会是最爱,没有之一,无可取代,句号!」
    柠檬黄法拉利的主驾驶下方,听见她的这句嘶喊之后,咬唇的卢卡斯狠狠地轰踩油门,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汹涌着滚烫,好似狂野灼热的熔浆,叫嚣着对她的爱欲和焦渴。
    「我不相信!和我相处的这些时日里,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尼古拉斯已经彻底失控,他兇神恶煞地咆哮道,「布莱尔·约翰森,你不可能与他回到过去,不管下没下药,都是八个女生······」
    少女咬牙切齿地瞪视他,抬高手臂,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要是没了声誉还有人品!你呢?!你就是一条疯狗!尽管吼吧,要死一起死!」
    他脸上的这点微疼都抵不过那魂魄深处的剧痛,这儼然是他尼古拉斯·米勒的末日。可不甘心的他从背后死死地抱住她,泪流满面地央求她,「布莱尔,我错了,不要这样对我,你要我怎么赎罪都可以,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布莱尔······」
    她的眼瞼微闔,深呼吸了一记,鏗鏘有力地宣示道,「尼古拉斯·亚伯·米勒,你听好了,在这之后,你和我,永世不见,即使不得已要相见,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用尽全力甩开他,而他乞求着,在无望的挣扎中还抓着她的手,可是她愤愤地挣脱了他,留他瘫坐在地上哭嚎。
    「布莱尔!布莱尔!别离开我!别走!布莱尔·约翰森!你不能拋下我!你怎么可以拋下我!布莱尔!回来!我爱你!别走!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爱我!为什么?!为什么?!」
    仿佛从硝烟中的战场存活了下来,她步履蹣跚地摇晃出了贵宾室,身后仍是尼古拉斯的低嚎,胃里一阵极度的翻江倒海,她停顿了片刻,仰头长吁之后才继续前行。
    找到了最近的公共盥洗室,她跪在马桶面前干呕,太阳穴边的青筋都暴凸了出来,心力交瘁的她泪如雨下,在自己的低喘声中,她听见门外的叫喊声,「布莱尔小姐!你还好吗?需要我进来帮你吗?」
    布莱尔这才想起,泰伦还在等她,她振作了自己,大声回应道,「麻烦你把我的东西带到车上,给我十分鐘,我之后会下来。」
    泰伦把接机的轿车停在了南门的出口,他只好赶回到了车里等待布莱尔。就在这时,高速旋转的法拉利在空中发出令人心潮澎湃的轰鸣声,卢卡斯·克林面色凝重地下车。
    看见泰伦之后,他命令助理叫上其他工作人员拿着布莱尔的公寓钥匙去取她的作品、材料和衣物。即使她不想搬回玻璃屋,至少她可以在自己的客房这里过渡几日,从今晚开始,她绝不会想要和尼古拉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正欲上楼的卢卡斯一抬首便瞥见了她。
    少女的脸上是凯旋而归的浅笑,可那纤瘦的娇躯分明在夜风中轻颤,瞄见空中的那枚朦胧的上弦月,她的神思恍惚起来,而楼梯脚下是大步流星朝自己奔跑而来的卢卡斯·克林。这弯月不过如此,还是新西兰的星团更胜一筹,如此寻思着的少女嘴角上扬,展现出烂漫的露齿笑。
    而晕厥过去的最后一刻,她感受到他那久违的,温暖至极的抚触和包裹,还有他那轻柔的含泪低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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