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王犹豫着说:“那岂不是又要耽搁许久功夫?我只怕夜长梦多。”
    齐弼却摇了摇头:“兰奕臻到不了泰山的。王爷,既然他的牵挂还在京城,我们想让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就会什么时候回来。”
    听到齐弼的话,献王突然冒出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他总觉得,在自己到来之前,这个人就好像已经做好了所有行事的准备了,谈吐间一切尽在掌握。
    不过也表现出,他很急。
    可是在献王的印象中,齐弼一直是个十分沉得住气的人。
    这回他在赶什么?
    献王把他的疑问问了出来,齐弼倒是也坦言相告:“齐贵妃好像有些查知了我们的计划,之前曾经质问过我,被我搪塞过去了,但也不欢而散。我那大外甥一向很听他娘的话,幸好他现在不在京城,否则说不定还要多生事端。所以,必须要快,以免事情变得更复杂。”
    献王当初避开五皇子,而选择找上了兰奕欢,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兰奕欢最得太子信任,另一方面也是他觉得跟五皇子比起来,自然是小一点的较好控制。
    五皇子这个人甚为阴损刻薄,又一直跟齐家的关系保持的极好,若是跟他合作,最后只怕自己还要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所以献王当初故意把他绕了过去,这时自然也不愿意五皇子回来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于是,齐弼成功地说动了他。
    “好,那就这么办,咱们的计划,也就先不必让兰奕欢知道了。”
    *
    在各方的暗潮涌动中,太子启程前往泰山重新拜祭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兰奕臻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一趟出行的背后,是种种势力交织纠缠的结果,只怕他一出京城,前方之路便是凶险莫测,但正是因此,他才不得不往。
    虽然一切都差不多安排的妥当了,兰奕臻依旧十分放心不下兰奕欢。
    临行之前,他反复叮嘱兰奕欢这段日子不要住在宫中,万事都要格外谨慎小心,不可冒险,几乎是拎着这个小祖宗的耳朵,让他一一都给背下来才好。
    兰奕欢烦的要命,心里暗暗地给兰奕臻起了个外号叫“二老头”,但最终也没拗过哥哥,被兰奕臻揪着一句句都给答应下来。
    兰奕臻这才怀着重重牵挂启程。
    他们这一行人从京城出发,过了辖关之后,便沿着鄜州南下,虽然不是什么着急的差事,但太子仿佛一直急着赶路,每日休息的时间极少,其他人也只能跟着起早贪黑,因此行程倒是不慢。
    直至到了老虎岭,天上忽然缠缠绵绵地下起了秋雨来。
    空中阴云密布,地上的道路也是陡峭难行,就算再着急也不能冒险赶路了。
    这次随行的大部分是兰奕臻以前没带过的御卫军,虽然想要休息,也不敢向素来严厉的太子殿下开口。
    最后还是兰奕臻自己的亲卫走过去,对他说道:“殿下,雨天路滑,您的贵体要紧,不若今日还是扎营歇一歇吧。”
    兰奕臻勒住缰绳,细雨沾湿了他的眉眼,看上去愈发清冷。
    他眼望着前方,忽然道:“前面的峡谷很深?”
    亲卫说道:“是。”
    兰奕臻道:“填的满吗?”
    亲卫怔了怔,犹豫着说:“应该不太容易。”
    兰奕臻似乎笑了一下,但不是面对着兰奕欢时,他的笑容亦是不达眼角,反倒让唇边浅浅的笑纹显出了一种利刃似的杀机:“地方不错,那就在这里吧。”
    队伍便在此扎下了营帐,好在雨丝缠缠绵绵,虽然一直没停,可也没有下得更大,所以不至于十分潮湿。
    兰奕臻进了帐,换了身常服,将灯芯拨的亮了些,开始读一本兵书。
    暗淡的烛光不住晃动,使得兰奕臻的面容上有层闪烁的光影浮动不休,他持书的手却极为稳当,一动不动,只是不时会去看一眼桌上的沙漏。
    沙漏缓缓过了两个时辰,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兰奕臻看完了书,将书本放在桌上,身子后靠,慢慢闭上眼睛,仿佛在小憩。
    逐渐,外面开始传来了一阵刀兵相击的动静,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夹杂着惨叫,血腥气随冷风逐渐飘进兰奕臻的营帐,兰奕臻始终一动未动。
    直到“唰啦”一声,有人掀开了帘子,大步走了进来,用刀锋指着他,冷冷地说道:“参见太子殿下。”
    兰奕臻这才睁开眼睛,刀光映亮了他冷淡的眉目。
    “来得太慢。”他说,冰冷的语气仿佛是在训斥自己的下属。
    领头之人表情微怔,似乎没有想到兰奕臻这样镇定,不过随即,他便笑了起来,说道:“太子殿下,不要再故弄玄虚了,您在外面的侍卫,以及隐藏在暗处的那一队亲卫,都已经尽数被我们所俘了。”
    兰奕臻打量着那个人,说道:“你们是御卫军的人?”
    “正是。”
    对方的刀锋指着兰奕臻,一边跟他说话,一边谨慎地靠近——他知道兰奕臻的武功也同样不弱。
    不过如今外面重重包围,兰奕臻就算能跑出营帐,也插翅难飞了。
    他谨慎地说道:“太子殿下,您身份尊贵,我们也并不想就此取您性命。御卫军已被策反,如果束手就擒,大家都方便。”
    “除了御卫军之外,孤还有三千亲卫,全部都是精锐,既然都已被俘……”
    兰奕臻慢慢坐直了身子,无惧离他的喉咙越来越近的刀锋,声音中带着一丝嘲弄:“说明你们果然早就准备好了援军。”
    领头的人微微一怔,见他到了这个地步依旧从容,心中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孤这一路一直匆匆疾行,在同一处停留休息的时间从不超过一个时辰,一直在等着你们有所行动,你们却迟迟不动手,是因为援军并没有足够的时间能赶过来。所以你们一直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间。”
    “孤也在等。”
    兰奕臻抬起一双幽深如墨的眸子,唇畔忽而勾起一笑:“等一个适合下葬的地方。”
    领头之人忽然觉得全身发凉,意识到了不对。
    “杀了他!”
    他不再想着留活口,当机立断,立刻高声下了命令!
    刚才守在帐外的人立即冲了进来,兵刃上的刀光刺目,向着兰奕臻斩下。
    然而就在此刻,突然有无数道黑影从各个角落里出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人群中,有的人甚至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斩下了头颅。
    撕心裂肺的惨叫并未盖过兰奕臻轻轻的叹息:“为了引出你们这支援兵,真是费了孤不少功夫啊……”
    很快,营帐里所有的人都被剿灭了。
    黑衣人单膝跪在了兰奕臻的面前,说道:“殿下,外面那些叛军——?”
    兰奕臻微一闭目,对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应了声“是”,将尸体抬了出去。
    不一会,怒骂声、惨叫声和呵斥声就在外面响了起来,又逐渐归为死寂。
    已经被收拾干净的营帐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蜡烛被外面带起来的风吹灭了,唯余暗沉沉的天光。
    兰奕臻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其中,几乎有一种自己身在地狱的错觉,他的全身一滴血都没有沾,却好像已经肮脏污秽不堪。
    坐在这个位置上,他的手上每天都在沾染无数条性命。
    他感受过生离死别的痛苦,也知道死亡有多么可怕,但他还是要把这种可怕带给别人,所以那些人总说他是个怪物。
    内心不是没有波澜的,但是他没有办法。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就是生存的法则。
    兰奕臻伸手,将兰奕欢曾经送给他的那枚玉佩牢牢地握在掌心中。
    兰奕欢平素大大咧咧,不爱弄什么定情信物一类的噱头,他很少送兰奕臻什么,可是每一样东西都被兰奕臻好端端地留着。
    上好的温玉搁在手心里,为冰冷的手指带来暖意,仿佛以往漫长的岁月中,他无数次带着疲惫与冰冷回到自己的宫殿,抱住身边小小的身躯,贪婪地汲取温暖。
    幸好有兰奕欢,幸好有兰奕欢。
    只要有这个人,就足以让他度过无尽的黑暗与苦痛。
    为了保护这个人,他也可以萌生出无尽的坚定和勇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兰奕臻的手下回来覆命。
    兰奕臻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波澜,说道:“人都处理干净了?不要让那一边有所察觉。”
    “是,殿下放心。”
    手下说完,又向着兰奕臻奉上了几封书信和一些兵器,说道:“这是从刚才那些援兵的身上搜查出来的。”
    那些兵器的形制与大雍完全不同,兰奕臻一眼便认了出来,应该是东梁那边所常用的长钩。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突然想到了什么,迅速拿起书信,翻看起来。
    随着信上的字迹一行行入目,兰奕臻瞬间的神情变化似是震惊无比,但很快,那震惊褪去,又变为了刻骨的冷意。
    ——原来,齐弼和东梁竟有来往,而他的母亲当年正是东梁来的奸细!
    她来到大雍,本为刺探情报,但因为刺探失败并受了伤,被齐弼的父亲遇到,一见钟情,不顾身份,娶她为妻。
    两人共同生活了十余年,齐夫人还是不能忘却自己的责任,齐弼之父既不忍心伤她,也不能听从他的意思卖国,故而这对夫妻还是决定分道扬镳。
    临走之前,齐夫人带走了家中最小女儿,而把其他的三个孩子留在了齐府。
    但齐弼虽然没有跟母亲一同离开,作为长子,他受到的影响却最深,这之后,也一直跟东梁有所来往。
    这次围杀兰奕臻的援兵,就是他调派过来的东梁死士。
    兰奕臻一直想要调查齐弼的真面目,如今总算差了出来,他的心情却实在无法因此而感到愉快。
    诸般种种,如同惊雷一般,划过了兰奕臻的脑海。
    如果这就是真相,那么一切就都联系起来了。
    当得知齐弼还有一位小妹齐烟时,兰奕臻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正平帝曾经深爱过的那位皇贵妃。
    兰奕臻的印象中,当初戚家反对让她进宫封妃的时候,齐家却极力支持,人们知道两个世家向来不和,倒也不以为奇。
    倒是后来兰奕臻听到戚皇后提过一句,说是齐家明明自己也有女儿,当初没有送进宫,偏生支持这位皇贵妃上位,等她和皇上分开之后,才又送了齐贵妃进来,十分奇怪。
    现在看来,她很有可能就是齐家被带走的小女儿!
    齐家这么多年的荣宠,真正的原因不是因为齐贵妃,而是她!
    可若信上是真的,这女子当初随母离家之时便一起去了东梁,耳濡目染之下,她的进宫,真的只为保齐家的荣华富贵?
    要知道,当年东梁的先祖是被达剌和大雍逼至走投无路的境地,才怀着满腔仇恨拼命活了下来,建立了这个夹缝中的国家,对于两边,东梁人都是极端痛恨的。
    东梁,齐弼,邓子墨……
    之前所有想不通的一切好像都有了解释,兰奕臻衣袍之下,冷汗已经涔涔浸透丝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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