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淑仪没有接话,垂眸掩饰眼中冷意。
    此时的景和宫中,燕国公夫人搂着女儿悲痛万分,“你父亲被带走后,家中便是乱作了一团,你大哥曾多次到刑部大牢欲见见你父亲,只是均未能如愿。听闻皇上不日将回宫,你可得千万代你父亲向皇上求情啊!”
    燕贵妃亦是泪流满面,哪怕她再不愿相信,国公府此回确是大难临头了,她不明白,为何短短数月,家中便会遭遇这天翻地覆的变化。
    或者应该说,自从二哥死后,家中境况便已一日不如一日,如今走到这般地步……
    “娘,你告诉我,徐丞相到底是不是父亲派人打伤的?”
    丞相徐良庆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已经形同废人,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下半生。对于曾经风光无限的丞相府来说,这不亚于一记重创。
    可以说,这一场国公府与丞相府的斗争当中,最终却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燕国公夫人哭声顿时便止住了,眼神游移不敢看她,吱吱唔唔地道,“你父亲在外头的事,是、是向来不与娘说的,娘又从何能得知。”
    燕贵妃一见她这般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回,刑部和大理寺果真是没有冤枉父亲。
    她就知道,二哥一死,从此再无人能劝得住他。
    “你让我向皇上求情,那女儿到底应该怎样求情?你教教我?父亲重伤的那个,不是寻常的官员,而是一国丞相,皇上怎会网开一面,还有朝中大臣……”燕贵妃绝望地阖着眼眸不愿再看她。
    官员明争暗斗不算什么,可这般明晃晃地使人当街行凶,情节之恶劣前所未有,让人闻之胆寒。父亲,怎能这般鲁莽行事!
    “要不、要不你去求求愉昭仪?她如今身怀龙嗣,又颇得皇上宠爱,你求求她,她若是肯开口,皇上说不定会宽恕你父亲!”燕国公夫人六神无主地搓着手掌,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一脸期盼地望着燕贵妃道。
    燕贵妃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让我去求她?让我堂堂一位贵妃去求一个小小的昭仪?”
    “她如今虽只是昭仪,可肚子里怀着皇家血脉,无论生男生女,这位份必定是会升的。况且,如今也不再是计较身份不身份的时候,还是先把你父亲救出来要紧。”燕国公夫人越说越觉得这主意甚妙。
    “此事绝无可能,要我去求苏沁琬?想都不要想!娘,父亲之事我都记在心上了,待皇上回宫,我会想办法的!”燕贵妃斩钉截铁地拒绝。
    燕国公夫人还想再劝,可见女儿一脸的坚决,知道以她的脾气是断不可能听自己的,虽然心中有些许怨恼,但如今家中能使得上力的也只有这个女儿,是以只能压下不甘愿,生硬地转了话题。
    母女俩各怀心事,哪还有心情闲聊,说不到几句,燕国公夫人便寻了个理由告辞离开了。
    生母离开后,燕贵妃颓然地靠坐在太师椅上,心中一片悲苦。
    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落到还不如一介孤女的地步了?身怀有孕?她怎可能会身怀有孕,明明、明明……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纤手紧紧地攥着,她自以为一向算无遗漏,可在苏沁琬身上却屡屡失策,若她初时不轻视她、不放任她独大,如今又怎会是这般光景?
    燕国公府倒了,徐丞相府也即将倒下,无论是她,还是徐韵兰,要想登上后位却是难了,她们,早就失去了竞争的资格。
    无子无势又无宠,她们又用什么去和别人争?
    她不甘啊,半生谋算,终是要落得一场空……
    回到了熟悉的怡祥宫,见到秋棠、半菱及茉雪几人喜极而泣的模样,苏沁琬只觉一路上的疲累也被驱散了不少。
    众人正高兴间,却见赵弘佑大步走了进来,也不理会在场别人,径自搂着苏沁琬的腰肢柔声道,“先梳洗梳洗再歇一歇,晚些我再过来陪你用膳,莫要累着了,嗯?”
    “你有事要忙便忙去,不用急着过来,她们都在呢,何需你急燎燎地过来陪我用膳。”苏沁琬哪会不知他政事缠身,一路上也时不时有官员求见,如今回了宫,只怕他会更加忙得抽不开身。
    “无妨,再怎么忙,陪你用顿膳的时间总是有的。”赵弘佑不以为然,半抱半扶地将她抱到榻上坐好,自己则半蹲着身子掌握着力度为她揉捏着小腿以解疲累。
    苏沁琬缩了缩脚,小小声道,“不要这样,她们都看着呢!”
    在避暑山庄时他也总会为她按捏容易酸累的双腿,那会只得他们两个,她自是怎么腻他怎么来,可如今回了宫,还是得收敛一下较好。
    赵弘佑抓着她的腿制止她的动作,“不妨事……”一面说,一面眼神凌厉地扫向身后目瞪口呆的秋棠等人。
    几人打了个冷颤,连忙胡乱找了个理由退出去了。
    苏沁琬甜甜地戳戳他的脸,娇嗔道,“你又吓唬人!”
    赵弘佑一侧头,一口咬住那根调皮的手指轻轻地磨,酥酥麻麻的感觉,一下便让她红了脸,她用力将手抽了回来,嗔怪地横了他一眼。
    眼波流转间,尽是别样的妩媚风情!
    赵弘佑双目含情,唇畔带笑,手上按捏的动作却不停,直到察觉苏沁琬脸上的倦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舒服惬意的神情。
    见她已有些昏昏欲睡之感,他才停了动作坐到她身边,搂着她靠在胸膛上,大掌轻轻地覆在那明显涨了起来的肚子上,眼神愈发的柔和。
    轻柔地一圈又一圈抚着,突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微顿。
    如今才不过三个月,小狐狸的肚子会否大得太早了?她本就年纪小,又娇气得很,孩子过大将来生产说不得会多吃苦头。
    不行,还是得再问问太医,他可不能冒那样的风险。
    心中有了定论,他一用力将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苏沁琬抱起,直抱着她到了净室,亲自侍候她梳洗过,这才将她安置到床上。
    苏沁琬是一身清爽地醒过来的,闻着身上浴后的清香,她便知道是赵弘佑帮她洗过了,心中渗出丝丝缕缕的甜意。
    这些事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在避暑山庄,她的贴身事全是他亲自打理,便是寻常男子,对着有孕的妻子也未必能如此尽心,但凡能亲力亲为的绝不经旁人之手。
    “皇上如今在何处?”由着芷婵侍候她更衣,她懒洋洋地问。
    “在御书房召见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皇上说让娘娘起后多往园子里走走,莫要整日闷在屋里,待晚膳时辰便会过来陪娘娘用膳。”芷婵流利地回禀。
    苏沁琬漾着甜蜜的笑容,可却是苦恼地嗔道,“知道啦,说了好多回了……”
    芷婵掩嘴轻笑,也不戳穿她,细细地为她理了理衣裳,扶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让淳芊熟练地为她梳发。
    “娘娘,李太医到了!”插好最后一根簪子,便听秋棠进来禀。
    苏沁琬有些意外,现在可不是往日把脉的时候,转念一想,便猜测大抵是皇上怕她经了一路疲累不放心,这才让李太医过来把脉。
    李太医果然也是循例问了几句,又叮嘱了些要注意之事便离开了。
    回宫后的日子说来与在避暑山庄也并没有多少差别,除了每回逛园子时遇上的嫔妃多了些外。
    崔芳仪依然时不时过来闹她,每每气得她哇哇叫着直跺脚,只差没有亲自拎起扫帚将她扫地出门。
    赵弘佑很忙,可再忙每日都会准时过来陪她用膳,夜里若是无法早些归来,也会差人传个口讯让她不必等。
    宫中一切事已由简淑仪掌管,淑妃依旧昏迷,贵妃深居简出,别的嫔妃见她有孕,心中虽嫉妒,可亦生出丝丝缕缕的高兴。
    愉昭仪有孕自是无法侍寝,皇上这下总会将目光落到她们身上了吧?
    ***
    新月如钩,打更声已连敲响了三下。好不容易将屋子打扫干净的小宫女,擦了一把汗后直接便坐到了地上不断地喘着气。
    ‘嘀嗒’的一下响声,像是水滴滴落地上,小宫女疑惑地四周望望,不见异样,挠挠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听错了?”
    话音未落,又是‘嘀嗒’的一下,吓得她一把跳了起来,竖起耳朵细听,那‘嘀嗒’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是、是哪里漏水了吧?前段时间总下那般大的雨。”她一面强压下害怕自我安慰道,一面低下头欲从怀中掏出帕子……
    瞳孔猛地瞪大,她恐惧地望着脚边那一片鲜红,那红色一直延续到另一边墙根上,像是从隔壁渗过来的一般。
    “啊!”她再也无法抑制惧意,大声尖叫起来。
    ***
    “根本不是什么血迹,也不知是何人掉的朱砂,被长福宫那口破缸里的水浸了一段时候,才慢慢渗到隔壁的凝雨轩。那在凝雨轩打扫的小宫女,估计是过于疲劳,又受早些年的流言影响,加之夜色朦朦看不太清,这才吓到了。如今宫中又是流言四起,只说长福宫冤魂再次出现……”映春低声地将得来的消息告知燕贵妃。
    “荒谬!先不提这些怪力乱神之语何等荒唐,单说长福宫那位,也称得上是冤魂?简萍玉呢?她就由着这些胡话传得到处都是?”燕贵妃一拍长桌,怒声道。
    “简淑仪已经下令宫人禁止私下议论,但那小宫女受惊过度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了……”
    “既然已经没用了,那便应该送到她该去的地方去,难道还留在宫里由着她疯言疯语乱说一通?我瞧着简萍玉这些年一直困在芳华宫里,把脑子也给困糊涂了!”燕贵妃冷笑。
    映春沉默不语,如今宫里的事都由简淑仪理着,皇上政事繁忙,投到后宫的关注也全数落到有孕的愉昭仪身上,其余诸事均不理会。
    燕贵妃头疼地揉揉额角,接连深呼吸几下,这才将心中那股烦躁压下去。
    皇上回宫后,她也去求见了几回,可每回均被人挡了回来,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上这一回是绝不可能会轻饶了燕国公府。
    换句话说,亦即是她的父亲,这回是逃不掉了……
    前所未有的绝望感向她袭来,国公府是她在宫中安身立命之本,如今倒下,那她日后又该如何打算?因着徐韵兰中毒一事,皇上已经对她心存不满了,否则也不会二话不说便直接夺了她的理事权交给简萍玉。
    如今连唯一依靠的国公府都失去,那她该怎么办?
    长福宫冤魂重现此事自然也传入了苏沁琬耳中,她皱着眉想了好一会,这才问身边的柳霜,“这长福宫最后住着的是什么人?”
    柳霜迟疑了一下,低声劝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冤魂不冤魂的多半是胡说八道,娘娘如今身怀着小皇子,莫要为着不相干之事扰了心神。”
    “我只是想知道这长福宫最后的那位主位是何人,又怎会扰了心神,姑姑多虑了。”苏沁琬不以为然。
    柳霜无奈,只得低声道,“是文贵嫔,启元二年进宫的文贵嫔。”
    “启元二年……那她岂非与简淑仪同一批进的宫?她生前在宫中与别的嫔妃相处如何?”
    “确是与淑仪娘娘同时进的宫,文贵嫔与简淑仪进宫前便已相识,据闻关系极好,进宫的那几年二人亦是情同姐妹。后来淑仪娘娘所出的大皇子夭折,还是文贵嫔每日到芳华宫去陪伴她、安慰她,此事一时在宫中传为佳话。”
    “那文贵嫔后来……”苏沁琬被挑起了兴趣,直了直腰又问。
    “宫中只说文贵嫔染病而去,当中是否另有内情,奴婢却是不知。”柳霜摇了摇头。
    “哦……”苏沁琬有些失望,细想了想宫里曾经的那些流言,流言里传的是长福宫最后一位主位娘娘暴毙,这一个‘暴毙’却是颇有些耐人寻味。
    事隔多年,早已渐渐退出众人视线的长福宫又出了事,这当中,会不会有人刻意从中生事?
    若果真是有人从中作祟,她的目标是谁?却是为了什么事?与当年文贵嫔的‘暴毙’有何关联?简淑仪多年来深居简出,是否也因了文贵嫔之死?
    ☆、137|22
    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不绝于耳,苏沁琬又痛又怕,身边的崔芳仪及芷婵淳芊一遍又一遍的安慰及鼓励都无法缓解她的恐慌。
    “皇、皇上呢?皇、皇上……”她死死抓着崔芳仪的手,苍白的脸上不时有汗珠滚下,在如今这般无助的时候,她迫切希望那个人能陪在她的身边。
    “快来了,已经让人去请了,如今正往此处赶来。”崔芳仪无暇理会手上的痛楚,勉强抽出另一边手为她擦拭脸上的汗水。
    “娘娘,请伸出手让臣诊诊脉!”急匆匆赶来的李太医,连汗也来不及擦,喘着粗气道。
    芷婵连忙握着她的手放在软垫上,淳芊及崔芳仪则一左一右禁着她乱动的身子。
    “怎么、怎么还不来……”苏沁琬咬着牙抵挡那阵钝痛,心中又慌又怕,那个熟悉的、能给予她无限安全感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沁琬!”一声急切的呼唤像是透过白雾照进来的阳光,却是赵弘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把推开崔芳仪及淳芊,将她牢牢地抱在怀中。
    “别怕,我在这陪你……”赵弘佑压着恐慌与心痛,脸庞贴着她那汗湿黏腻的脸蛋,哑声安慰。
    “疼,我疼……”像是迷航的船舶找到了港湾,苏沁琬只觉悬着的心慢慢回落,终忍不住委委屈屈地哭道。
    “要是疼便抓住我的手,别怕,阿宝乖,别怕……”赵弘佑强压下心中慌乱,声音虽沙哑,却又无比的温柔。
    “……孩子,孩子。”靠着宽厚的熟悉胸膛,仿佛那一股钝痛也消散了几分,她白着脸,想到这突然的腹痛,想到孩子,顿时又添惊惧。
    “放心,咱们的孩儿是最最坚强的,他们还要在几个月后出来与咱们见面呢,必定不会有事!”赵弘佑亲着她的额角,低沉的嗓音似是含着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一下便让苏沁琬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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