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牛本就想岔来那个沉重的话题,他又绕上去了。
    无奈地笑了笑,陈大牛有点“江郎才尽”了。
    凑过头去,他小声道:“小公爷,俺也有好法子,要不要听听?”
    元祐斜斜剜眼,鄙视地瞅着他,“你若是有法子,会被人揣下床两个月还爬不上去?”
    “呃”一声,陈大牛噎住了,“不提这茬儿你会死啊?俺哪是被揣的?是俺自觉自愿去偏屋睡的。”
    看他急得脸红脖子粗的辩解,元祐拍打着桌面,再次狂笑,“定安侯惧内,京人果不欺我也……”
    看他如此,陈大牛与陈景也忍不住发笑起来。然而,等几个人笑完了,回过神儿来才发现,东方青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了。
    这厮向来性子古怪,生人难近,他们都是晓得的。而且,他们也知他滞留在南晏京师两个月而不返兀良汗,便是为了夏初七,或者想要见上她一面。看他对夏初七执着如此,几个人也是有些同情的,便是先前对他有什么误会与不满,也随着金川门那日,消散了。
    “金川门那天,这厮可没少出力。”陈景点头叹道。
    “那又如何?”元祐哼一声,极有感触,“郎有情,妹无意,做什么都白搭。”
    陈大牛拧紧眉头,不扯东方青玄,只同情看着元祐,打击报复先前的一箭之仇。
    “小公爷先甭管旁人,回去使点劲,趁着陛下与北狄联姻,说不准有戏。”
    “去,你还是先睡回了自家床上,再来说小爷吧。”元祐白他一眼,顽笑几句,想到与乌仁潇潇之间的种种纠葛,又扯着嘴唇喝茶苦笑,叹道,“更何况,若是一纸圣旨就可以捆住她的心,那我又何苦等到现在。女人心,硬起来,比男人狠多了。她若是不愿意,你便是八抬大轿放她面前,也是不屑一顿的。”
    陈景看着这“不幸福”的哥俩,强插了一句嘴,“这倒……未必。”
    元祐转头向他,“喔唷,很懂的样子,你来说说?”
    陈景似乎很有经验,凝神正色道,“妇人与男子不同,只重当下感受。在她们面前,你得有个诚意。你说像你这般,整天端得像个大爷样,摆出一副‘老子肯要你,是你福分’的姿态,她如何肯跟你?乌仁公主本就性子倔强,加上……”说到此,他停顿一瞬,似是不想戳元祐的伤口,“反正你自己晓得便成,改改这臭脾气吧。”
    “操!”元祐眸子泛了点戾气,“说话能不甩半句么?”
    陈景眸子一暗,问,“那我说了,可不准置气?”
    元祐为了乌仁潇潇的事儿,正求救无门,急需鸡汤,自是点头不已。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当没听见。”
    “……你都听不见,那我还说甚?”陈景剜他一眼,看他笑愣住,考虑一瞬,方道,“乌仁公主毕竟跟过赵绵泽四年,对女子来说,贞节事大,又重口舌议论。若你不是她非嫁不可之人,她何苦放下尊严与礼数,将后半生相托?”
    元祐没好说乌仁第一次是跟自己,但却把陈景的话听懂了一半。
    “就是不能摆架子,做大爷呗?”
    陈景点头,温和道,“妇人心软,很多事,几句软语便过去了。你莫要放不下脸面。”
    元祐再次点头,“便是学大牛那样儿呗,在她面前装怂?”
    陈景一愣,看着陈大牛满面通红,笑着点头,“算是。”
    “那好办!装怂还不是小事一桩?”元祐一拍桌子,大喜道,“谢了,兄弟,今儿请你两个喝酒,咱仨,不醉不归。谁也不许装怂。”
    “……”陈景无语看他。
    与晴岚结婚之后,陈景属实是暖男。平素里,他对晴岚极好,便是洗脚水也会亲自为她端去,伺候得尽心尽力。当然,这也仅限于小夫妻俩在闺房之中。在他老陈家人面前,他也是不敢的。那样做,只会为晴岚招来祸端。如今的将军府里,虽然晴岚名义上是皇后娘娘的义妹,老魏国公的干女儿,可虽然没了门第之见,婆媳仍是天敌,互相总是不对眼。
    吃着小酒,哥仨唠着夫妻之道,很是得了一番滋味儿。
    等他们从锦绣楼出来时,外面已淅沥下起了小雨。
    陈景居住的大将军府,位于京师南郊,是一座御赐的崭新宅院,院子别致精巧,占地不算特别大,却被布置得极为温馨。尤其这会儿快到腊月了,家里已开始置办年货,看上去更是有几分和暖的“家味儿”。晴岚正在屋子里清点东西,看见陈景回来,赶紧过去为他接下马鞭和衣帽。
    嗅到他身上的酒气,她皱鼻子道,“吃酒了?”
    陈景点头,“与大牛与元祐俩,一高兴,多吃了几盅。”
    晴岚抿唇笑了笑,没有追问,又望向里间,冲他努了努嘴巴。
    “娘在屋里头生闷气,你去哄哄吧。”
    “又怎了?”陈景皱眉问。
    “今儿她老人家身子不舒坦,便一直追问为啥不把囡囡带回来给她瞅瞅。”晴岚微微垂眸,道,“我与她解释过了,可老人家愣说是我……是我把她孙女藏起来了,就是避着她。还说咱俩办喜事也没经她与爹同意,孩子生了也瞧不上一面,心里不得劲。你去说吧,反正我说了,她也不肯听的。”
    陈景握住她的手,抬到嘴边,吻了吻,“委屈你了。”
    晴岚抿唇,一笑,“没什么,去吧。我去把灶上为你熬的粥端来,你在那里没吃什么东西吧?”
    说罢她要抽手,陈景却握住不放,目光里带了一些少见的促狭。晴岚浅笑横他一眼,听见里面老太太又在开始咳嗽不止,心知她是听见儿子回来了,却没有马上去看她,又开始作妖了,赶紧推他一把。
    “快去,别磨蹭了,你想害死我?”
    陈景低下头,仔细瞅着她白净的面孔,目光柔了柔,不仅没有放手,反倒将她往怀里一拉,狠狠抱住,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低低道,“不急,我抱抱你,让我抱抱。”
    晴岚闻到他满嘴酒气,不知原委,咬着下唇低笑捶他胸膛。
    “是吃醉了酒?还是在锦绣楼被哪个姑娘迷了魂,劲头没过?”
    陈景轻笑一声,放开她,又顺势捏了捏她的脸,目光一沉。
    “晴岚,我要南征了。”
    晴岚的笑声戛然而止,停顿一瞬,方问,“何时出发?”
    陈景摇头,严肃道,“明日陛下才会宣旨,加上备战……怎么也得小几日吧?”看她脸色有些不太好,他安慰地揽了揽她的肩膀,又道,“陛下派人去北平接宝音公主了,也会把咱囡囡接回京师,你在家等着闺女,再等我喜讯?如何?”
    晴岚眉心微跳,反手握住他的手,“我要跟你去。”
    陈景一愣,这时,里屋又响起了老太太的咳嗽声,想来是不耐烦了。
    他怕老太太真的牵怒晴岚,低头,在她唇角飞快一吻。
    “好了,快去给为夫盛粥吧?我去看看老太太。”
    说罢他便要往里面走,晴岚眼圈却红了,“陈大哥——”
    陈景顿住脚步,回头看她,默默不语。其实他知道晴岚的心情。之前的仗便打了四年,两个人从大婚开始,就没有过上几天正常夫妇的生活。如今他封官加爵,富贵荣华,也还没有过上几天和和美美的生活,又要出征,归期也无定期,任是谁都受不住。
    他深深抿唇,隔了一瞬,才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晴岚,你与我的心,都是一样。陛下对我们,恩同再造。这一生,不管何事,只要战事一响,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冲在前面。”
    牵了牵嘴角,晴岚笑了。
    “你误会,我只是想说,不论如何,我都要跟你在一起,不想分开。”
    陈景冲她一笑,“好,不分开。”
    ~
    小雨沥沥时,最是伤情。
    这天晚上,旧友欢聚,吃酒吃多的人,不仅有陈景,还有陈大牛。
    别看他开了一间如花酒肆,但平常从不沾酒。回到定安侯府,也不知是睡偏房睡出了脾气,还是在锦绣楼里被元祐给激将的,这位盛传“惧内”的定安侯,胆儿突然肥了,不仅没有回他的偏房,还径直冲入了赵如娜的屋子,借着酒劲儿,朝她呵呵发笑。
    “媳妇儿,俺,俺回来了……”
    外面下了雨,风也大,有些冷,赵如娜生了火炉,正在一片温情暖意里静静看书。听到陈大牛大着嗓门儿的吼声,看一眼他红着的眼睛,她眉一蹙,放下书本,唤了绿儿端汤备水,方才略带涩意地过去扶他。
    “侯爷,妾身扶你去洗漱。”
    “去去去,俺不洗,偏不去!”陈大牛声音闷闷的,打外面回来,受了些凉意,如今小媳妇儿在身侧,屋子里还暖融融的,他哪里舍得走?借着酒劲儿,他嘿嘿笑着,搂住赵如娜便不放,“媳妇儿,这都小两月了,俺一人儿睡在偏房,被子冷的,到处都是冷的……浑身不舒坦,你就可怜可怜俺吧,让俺搬回来睡?”
    赵如娜略略垂头,“侯爷,你莫逼我。”
    她染了水雾的双瞳,也有淡淡的红丝。
    很显然,这些日子她也睡得不够好。
    屋里只有一盏烛火,一个炭盆,光线极弱,衬得她的脸也尖,肌也白,样子好不可怜。两个人相处这么多年,她心情如何,陈大牛也是知道的。对于赵绵泽之事,他对赵如娜有愧,却不好告诉他赵绵泽有可能还活着。
    毕竟人死了,她只会难受一阵,也就接受了现实,若是她知道赵绵泽可能会流落在外,那她只会永远安不下心来了。考虑一下,他情绪复杂的拢住她的腰,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
    “媳妇儿,是俺不好。俺那时候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鬼迷心窍了,怕你担心,这才没有提早告诉你,俺该打……你打俺吧,打完了,便允了俺睡在你屋,可好?”
    赵如娜垂头不语。
    陈大牛搂在她腰上的手,轻轻往上抚着。
    “你看,这大冬儿的,俺万一病了,你可不是又要心疼么?”
    陈大牛是个大老爷们儿,壮得跟头牛犊子似的,平日里连喷嚏都少打,哪里会生病?赵如娜又怎会不知他在装疯卖傻,借题发挥?可他真的想错了,她的心里,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多埋怨。捋了捋头发,她摇头道,“候爷,你知道的,哥哥刚刚去了,我,我实在提不起心肠伺候你。”
    “娜娜……”陈大牛唤她小名,目光发红,“你天天撵俺,你就提得起心肠么?”
    赵如娜泪儿在眼里一滚,润了眼眶。
    “我并非是在撵你,我只是不想饶过自己。”
    或者说,她是在想,陈大牛对哥哥做的事,由她来向天上的哥哥求得宽恕。从九月十六那日开始,她便一直吃斋念佛,为赵绵泽祈祷极乐往生。这似乎也成了她做妹妹的唯一能做的事了。可是赵绵泽之死与陈大牛有直接关系,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不想让陈大牛在身边,要不然心里别扭。
    陈大牛已经认得些字了。
    他看一眼她放在几上的经书,叹了一口气。
    “媳妇儿,其实,俺这般死皮赖脸缠着你,也不是单单想睡你。”
    “……”他说得这么直接,赵如娜绷了许久的脸,有些俏红,“那你想做甚?”
    陈大牛替她挽起落在耳侧的发丝,声音很低,却也很真诚,“俺虽是大老粗,但基本的道理也懂的。赵绵泽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嫡亲兄长。他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若真能像个没事人似的,整日与俺寻欢作乐,那又怎是俺最稀罕的小媳妇儿?”他又搂紧了她,轻轻吐气,“娜娜,你的有情有义,俺是极爱的,但俺也不想看你如此自责……若是害死你兄长,真有什么罪过,便让俺来背负,可好?”
    谁说他真的是大老粗?
    这货其实很会哄女人,而且越来越会哄。
    听着听着,赵如娜眼眶更湿,鼻子也酸,忍不住便想哭。
    这些日子以来,在老太太面前,在嫂子曾氏面前,甚至在陈大牛面前,她始终装得很平淡,很无所谓,其实她心里非常难受。这个难受,不仅来自赵绵泽的死,曾氏时常的冷嘲热讽,以及她没有了“长公主”的身份。
    而是来自于,她的痛苦无人能体会。
    要知道,同类,才能相依。同义,方才相亲。
    如今整个大晏朝都在庆贺赵樽的胜利,定安侯府也是赵樽登基的直接受益者。对于陈大牛的家人来说,意义更是完全不一样的。在赵绵泽当政时期,定安侯府虽然一样显贵荣华,但是那“贵”,来自菁华长公主的身份,换到后世的说法,他们家多少有点吃软饭。而且,陈大牛被赵绵泽整整困于京师四年,有俸禄,却无职务。身为将军,却无兵权。不管走到哪里,都束手束脚,有人跟踪,不得半分自由,与软禁无异。他虽然没有向她埋怨过,但她知道,他是一个大男人,其实心里始终是憋着劲儿的。而他为什么要憋着,为什么肯憋着,完全是为了她赵如娜。若非为她,他早就想法子去了北平,像陈景一样真刀真枪与赵绵泽干。
    然而,陈大牛会理解她,陈家人却不会。
    赵樽即位,定安侯府一样显贵荣华,陈家人一夕之间,扬眉吐气翻了身,那姿态自是不一样。虽然陈大牛早就嘱咐过不许嚼她舌根,可有些事还是避免不了,家长里短的事,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根本顾不过来。那些冷嘲热讽的,阴阳怪气的,酸她的,损她的,每日里总有那么几句。
    但这些,都不算事。
    她最难受的是,她没有同类,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与她一样为赵绵泽难过的人。
    即便是绿儿也只会欢笑,开心于侯爷的扬眉吐气。
    私心底,赵如娜也为陈大牛重获自由开心,但这并不妨碍她为赵绵泽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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