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也有本奏!”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这次站出来,也同样是七卿之一,工部尚书,陈循!
    这位老大人怎么冒出来了?
    要知道,打从去年他那个倒霉儿子的案子开始,这位陈尚书,在朝中沉寂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怎么这个时候,又开始掺和起来呢?
    但是无论如何,陈循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他既然也出面了,那保不齐,又是和吏部有关?
    众人心中一阵疑惑,怎么今儿都跟吏部过不去了呢?
    同样是迎着众人的目光,陈循上前,开口道。
    “陛下,此前何文渊调出京师以后,吏部便一直空缺一位侍郎,如今,俞侍郎也被调入了内阁,吏部便只剩下了王尚书一人主事,铨选事务繁重,臣以为,侍郎一职不可久空,右佥都御史张睿,为人谦逊,屡有政绩,臣举荐张大人接任此职,还望陛下允准。”
    啊这……
    这个变故,殿中有不少人也摸不着头脑,不过,不管摸不摸得着头脑,这件事情都不是小事,吏部作为六部之首,负责的是最关键的官员铨选,吏部侍郎可谓是满朝上下,含金量最高的三品官职。
    甚至于,此次俞山被调入内阁,又不少人都觉得,未必是一件好事,毕竟,他在吏部里头,是实打实的实权侍郎,满朝上下,谁见了他都要敬上三分,而调入内阁之后,虽然看似地位高了一些,但是毕竟是排名最末的大学士,论实权,真的未必比得过一个吏部侍郎。
    说回现在,陈循的这番话说完,有反应快的大臣,立刻看向了吏部尚书王文,果不其然,这回,王老大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方杲也就算了,一个外放出去的佥都御史而已,既然王翺亲自提了,而且,遵循的也是朝堂上心照不宣的潜规则,那么,卖他一个面子也就罢了。
    但是,这个张睿可就不一样了,他盯上的是吏部侍郎!
    开玩笑!
    王翺他变着法的想要把方杲那几个人调出去,不就是因为,这几个人不是他的亲信,用起来不顺手吗?
    如今到了吏部,自然是一样的道理,何文渊调走到现在,少说也有小一年了,这一年里头,一直只有俞山这一个侍郎,原因还不就是,王文找不到合自己心意的人嘛……
    现在陈循一上来,就要趁着俞山调走的时机,塞一个人进吏部,这简直是叔能忍婶也不能忍!
    当下,王老大人看着陈循的目光,便有些不善。
    上首的朱祁钰见到这种场景,也皱起了眉头,张睿……这不就是罗绮举荐,要接任漳州知府的那个人?
    怎么陈循也冒出来,要举荐他当吏部侍郎?
    一时之间,朱祁钰也有些想不通,不过,眼下还在上朝,也不是过多思虑的时候。
    因此,只沉吟片刻,他便依旧是微微转头,对着王文开口问道。
    “王少师,陈尚书举荐右佥都御史张睿接任吏部侍郎,你觉得如何?”
    第1204章 静观其变
    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望向王文,想看这位吏部尚书会如何应对。
    要知道,陈循这个举动,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是,却不能说是没有道理,毕竟,堂堂的六部之首,若是只有一个尚书主政,那也寒碜人了。
    而且,佐贰官对掌印官的作用,既是辅佐协助,也是监督约束,吏部权重,王文虽然备受天子信任,但是,如果他直接了当的否掉陈循的提议,也有揽权自重的嫌疑。
    别看王老大人平时脾气坏,但是,该拎得清的时候,他肯定是不含糊的,哪怕是在对方明显有些坏规矩的现在,王文到底还是没有直接发怒,而是开口道。
    “启禀陛下,吏部侍郎职权颇重,继任人选须得慎重,待臣回去之后,按照铨选规矩列出候选名单,再行呈送陛下。”
    拖字诀,算是朝堂上最常用,也最好用的手段了,王文自然是耍的纯熟的很。
    说到底,他也没有打算真的把持吏部不放,俞山既然入阁,那么调任新的吏部侍郎是迟早的事,对于这一点,王文倒是没有什么不满。
    然而,这回他话刚刚说完,一旁的罗绮便立刻道。
    “陛下,臣以为,王少师所言甚是,吏部乃六部之首,执掌铨选大权,侍郎之职不可轻忽,故而,臣觉得应当择日举行廷推,以选出最合适之人担任此职……”
    殿中顿时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不少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下可有意思了,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看到,吏部这位王老大人被这么挤兑。
    不过,事到如今,众人也算是发现了,今天的事情怕是不简单,陈循和罗绮两个人,这么一唱一和的,一步步把王文装进套子里,要说事前没有通过气,他们是半点不信。
    只是,这么一来,算是把王文架起来了,总不能,他前脚自己说吏部侍郎事重所以要好好斟酌,后脚人家用同样的理由要求廷推,他就改口吧,那也太没有朝中重臣的风范了。
    果不其然,罗绮说完之后,王文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但是,却并没有立刻出言反对……
    见此状况,上首的朱祁钰犹豫了一下,道。
    “既然如此,那吏部就准备廷推事宜吧,至于日子,就定在十五日后!”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可以窥见的是,罗绮和陈循之间,肯定有什么牵连,甚至于王翺和陈循之间,也或许私下沟通过。
    但是,直到现在为止,他们最终的目的,或者说,他们各自不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不清楚。
    难道说,真的就仅仅只是为了推一个张睿上位?
    朱祁钰眼中闪过一抹疑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正因于此,虽然知道这就是罗绮等人想要的结果,他还是决定顺水推舟,看看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于是,早朝到此结束,群臣各怀心思的离开了皇宫,三三两两的议论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吏部侍郎这个官职,要论实权,算是仅次于七卿的官职了,在朝中的地位,也可以和内阁一些排名相对靠后的阁臣相媲美,现如今要廷推,那么就意味着,并不完全由吏部来推选。
    按照惯例,廷推的候选名单,虽然最终仍然是由吏部来决定,但是首先一点,候选名单的人数要多不少,如果说要选两个吏部侍郎出来,那么按照三择一的规矩,最终通过廷推,递到皇帝面前的,至少要有五到六个。
    由此推算,提名的人选,至少有十五个以上,这么多的候选人,吏部是不可能全都包揽下来的,所以,通常来说,这份候选名单的来源,基本是由朝中重臣进行举荐。
    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就是朝中重臣们博弈的时刻了,不过具体的过程不谈,但是最终,只要他们举荐上去的人,除非是履历上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硬伤,否则一般都会进入到名单当中。
    之所以会如此,一是因为,在这种事情上刻意为难的话,不仅会和举荐之人结仇,而且,还会有过分揽权的嫌疑,第二就是,这些朝中重臣拿出的名单,在廷推开始前,都要让天子过一遍目的,如果吏部可以阻挠某个人,但是却又拿不出充足的理由的话,那么,天子的这一关就过不了,毕竟,能够举荐人选的重臣,哪个不是有随时面圣的权力的。
    真要是对质起来,吏部平白要吃亏,所以,这就给了许多人机会,哪怕是他们和王文有隙,但是只要背后的靠山肯帮忙,就有机会进入到候选人当中。
    只要进了名单当中,再往后真正的廷推上,那就是各显手段了。
    因此,这个消息一出,不少人都蠢蠢欲动,盘算着下衙之后,该怎么去自家靠山那里好好走动走动。
    …………
    “臣锦衣卫指挥使卢忠……”
    “奴婢舒良……”
    “拜见陛下!”
    与此同时,乾清宫中,舒良和卢忠二人看着皱眉思索的天子,心神也十分谨慎。
    他们二人,一个负责东厂,一个掌管锦衣卫,可是许久都没有被同时召见过了……
    “平身吧。”
    朱祁钰晃过神来,轻轻摆了摆手,但是眉头却依旧没有舒展开,看着底下恭敬的二人,他倒是也没有啰嗦什么,直接了当的道。
    “今日召你们过来,是有一桩事情,要你们去办。”
    随后,朱祁钰把今天朝堂上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继续道。
    “……十五日后,便是廷推,这段日子,你们要密切注意京城里各家官员府邸的动向,尤其是三品以上的大员,他们都去见了谁,什么时候去的,都要记下来。”
    “除此之外,查一下这个张睿,看看他平时的交往,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朕总觉得,陈循和罗绮这次这么竭尽全力的要推选他当这个吏部侍郎,背后定有缘由。”
    一般来说,朱祁钰是不愿意这样私下里去调查某个大臣,又或者是监视他们的行动的,因为如此一来,会让朝中的大臣人心惶惶。
    但是,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了,让他总觉得,这并不单单是一次平常的朝堂争斗,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他怕是不能安心。
    底下二人见皇帝如此认真,心中也明白此事不小,于是,立刻拱手领旨,然后急匆匆的下去准备了……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当中倒是热闹的很,围绕着吏部侍郎的人选,朝野上下都议论纷纷,每到下衙入夜之后,京城里的许多酒楼当中,也总是人满为患。
    与此同时,这些酒楼街巷当中,也多了不少无所事事游荡的人。
    不得不说,锦衣卫和东厂办事还是得力的,原本朱祁钰以为,最先有消息的应该是舒良,毕竟,如今锦衣卫的大部分精力,都已经不放在京城当中,但是,反而最先过来回报的,却是卢忠。
    看着手里的密疏,朱祁钰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桌案,陷入了思索当中。
    虽然说,差事是交给东厂和锦衣卫的,但是,二者却各有分工,因为东厂掌握的暗面情况更多,对于京城也更熟悉,所以,主要负责调查大臣们的往来,反而是锦衣卫这边,因为有官面上的身份,优先去查了张睿的履历和往来交游。
    因为时间的关系,能够查到的东西并不算多,而且,大都浮于表面,不过也可看出,张睿此人,的确官声不错,这一路的升迁,从普通的科道官员做起,再到外放到地方为官,直至现在,以右佥都御史的身份担任巡抚的五年以来,一步步走的很稳,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京中和他日常有往来的官员也不少,不过,频繁联系的,却没有几个,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引得陈循和罗绮一同举荐呢?
    思忖了片刻,朱祁钰又将密疏拿了起来,细细的又看了一遍,最终,发现了一丝端倪。
    张睿是宣德五年进士出身,初授从七品吏科给事中,三年考满,迁为正七品都给事中,又七年,入礼部为正六品主事,在任两年后,出任正五品苏州府同知,任满三年,大计中评为优等,破格提拔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又两年,加任广西巡抚,直至今日。
    这份履历,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从宣德五年入仕起,张睿为官已经有二十四年了,从一个七品给事中,做到正四品佥都御史,巡抚一方,这个速度不能算慢,但是也不能算快。
    如果说,放在其他时候,朱祁钰可能看了也就过了,但是,这次的事情太不同寻常,所以,他刻意留心之下,自然就发现了不寻常处。
    从宣德五年张睿被授官开始,到他进入礼部之前,由七品给事中到六品主事,他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虽然说,中间跨了三个小台阶,但是,也的确是落后于同期的进士的。
    可是,就在他进入礼部之后,两年之内,便完成了从正六品到正五品的跨越,虽然说,是由京官变成了地方官,但是,这个品级上的提升,是实实在在的,而且,他去的可是苏州这样的膏腴之地,这种地方的官职,可不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官员能够轻易拿到的。
    而在他转迁苏州府同知之后,先是考满擢升为正四品右佥都御史,更是在两年之后,被加任为广西巡抚。
    朝廷惯例,地方巡抚,视其事务之繁,以副都御史或佥都御史领差,也就是说,巡抚这个差遣,有些地方是副都御史兼任,有些地方是佥都御史兼任,还有一些特别重要的地区,甚至会升格到右都御史的级别。
    所以,按照这个发展路径,最多五年的时间,张睿就能够借着巡抚这个跳板,被擢升为副都御史,完成正四品到正三品的跨越,真正迈入到朝廷大员的行列。
    但是,奇怪就奇怪在此处,张睿在广西巡抚的任上,已经有七年之久了,无论是三年期的考满,还是历次的京察,他都没有再次获得擢升……
    巡抚虽在地方,但是一般由都察院官员兼领,所以,名义上来说,仍然属于京官,所以在京察的范围内,一念至此,朱祁钰立刻吩咐怀恩,去查找了几个月前,吏部呈报的京察结果。
    京察的任务庞大,牵涉到的官员众多,哪怕不涉及升赏降调,光是概述他们的考评结果和原因,所占的篇幅也是十分庞大。
    所幸的是,作为一方封疆大吏,关于张睿的奏疏并不难找,大约盏茶时间,怀恩便捧着一本奏疏回到了朱祁钰的面前。
    朱祁钰翻开瞧了瞧,心中的疑惑,总算是解开了不少。
    从考评的结果来看,张睿的政绩,官声都还不错,得了个中上的评价。
    这个评价一般来说,够得上擢升的标准,但是,到了一方巡抚这种级别,想要擢升并不简单,不仅要看他自己是否足够优秀,还要看有没有坑位能够腾出来给他,就算是有坑位,也要看有没有比他更优秀的人等待擢升。
    再加上,他仅仅只是够得上擢升,并不是特别出彩,所以,最终吏部给出的结论是留任。
    但是,这仅仅只是表面上的原因,吏部在上呈的奏疏当中,并没有明说,只隐隐点了一句,算是暗示了他和别人相比稍逊一筹的原因,那就是……
    此人,是前内阁大臣,现任南京户部尚书高谷的门生!
    当初,他之所以能够用区区两年的时间,从礼部主事外放到苏州这样的膏腴之地,就是因为高谷的举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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