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方逸白的书房里。
    烛火朦朦胧胧,自桌边的那素纱灯里透出来,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暗沉的橘色里。
    这盏灯,显然不是为他点的。
    秦禄站在一侧,正向他汇报着门派里的琐事。
    “……自从青崖山将阳泉打开之后,这些年陆陆续续开始有妖兽逐渐恢复正常,前两天已经出现了第一座自发将结界打开的城池,如今看来,天下安宁,当指日可待了。”
    方逸白听在耳里,只是不时微微点头。
    一通听完后他问道:“就这些?”
    “没别的了。”秦禄摊手,又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明年便是正道一甲子一度的会武了。明年该轮到我们凌虚宗做东,现下所有弟子都在为此事用心准备着。”
    “嗯。”方逸白低低应了一声,“时间过得还真快啊。”
    “是啊。”秦禄笑着附和,“听几位长老说,上一回正道会武,师尊您是百岁内一组的魁首呢。”
    方逸白摇头:“旧事勿提。”
    秦禄本是想着奉承方逸白一番,谁知对方完全不为所动,难免有些冷场。
    他自幼被方逸白收入门下,却很少听方逸白说他年少时的事情,好像他这位师尊从来不会追忆过去似的。
    书房里安静了那么片刻,听得方逸白问:“今日是叁月初一?”
    “是。”秦禄回答,“最近师尊怎么每天都要问一遍日子?”
    “明日便是我和你师娘成亲的第十年了。”方逸白说到这里的时候,唇边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抹笑容在转瞬之后,又仿佛夹杂了那么叁分苦,“你师娘她,还在闭关么?”
    “这个问题,师尊不该问我的。”秦禄也很无奈,“她若是出来了,定会第一个找您才是。”
    方逸白沉默。秦禄说的其实也没错,只是在这十年里,王婉不是在闭关就是在山下秘境历练,他们二人实在是聚少离多。
    与之相应的是,这些年王婉修为增长神速,竟从元婴初期一路飞跃到元婴后期,若是光看年龄和境界,她几乎就要与当年正道公认的修道天才张子承持平了。
    念及此处,方逸白总算是找到了能稍加安慰自己的理由:“罢了,她修行向来刻苦,此番好不容易有机会冲击元婴大圆满,还是莫要去打搅她。”
    秦禄也苦笑。他想说这位师娘向来都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但怕方逸白听了会难过,又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抬头看了一眼方逸白身后的那篇窗户——此夜无星无月,整个凌虚宗都是一片黑暗静谧,春寒料峭,被一阵夜风吹送进来。
    桌上那些信件纸张被风吹起,险些散落在地上,方逸白将其按下、整理妥当,用镇纸压在书桌一角。
    “夜深了,你回去睡吧。”
    “那师尊你……”
    “我再坐一会儿便也回去休息了。”
    秦禄应了一声,简单行礼后就退出了书房。
    方逸白盘坐在榻上,开始凝气打坐。他的境界卡在化神大圆满已有十余年,虽然知道化神与合体之间如同天堑,绝非轻易能够突破的,但他还是尝试让修为更进一层。
    灵气自天地日月之间凝结,化作一道道浅紫色流光,汇聚在丹田。他的意识从神窍之中飞出,一路来到头顶百尺之处,俯瞰着青霄殿后,夜幕中开满了桃花的万丈山崖。
    在那处的某一个洞府内,王婉也在同时运功打坐,将灵气融入在每一条经络当中。
    时间日复一日,也从她的指端流淌而逝。
    ……
    几个月后。
    凌虚宗天气阴沉,一道惊雷,让正在书房里小憩的方逸白悠悠转醒。
    这样的雷声他并不陌生,每一次冲击小境界,他都会听上那么一次。
    不过这并不是他几个月中第一次听见这雷声了。每次这雷声响过之后,他都会把秦禄叫进来,装作一副忙碌的样子,一直到深夜。
    这回也不例外。
    秦禄有些莫名其妙——他明明前一天晚上还找方逸白汇报过工作。
    “师尊,这回是要我念什么?”秦禄从储物袋里拿出厚厚一摞纸,早已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是门派信件,还是弟子名单?”
    方逸白沉默,他也在思考着有什么事情是可以一气做上许久的。
    片刻之后,他淡然开口:“快到正道会武了,说说各位长老坐下弟子的修行情况吧。”
    “所有弟子都说么?”
    “嗯,都说。”
    秦禄无奈,开始对照着各位长老交上来的名单一行一行念。
    一直到书房一角的那炉香快要烧尽,终于从书房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嗓音。
    “逸白你在吗?我回来了!”
    秦禄有种终于被解救的快意,停下声音抬头看向方逸白。
    某一个瞬间,他分明看见方逸白唇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但很快,那笑容便被他收了回去。
    “师尊,还要继续么?”
    方逸白手指轻轻敲击着面前的桌沿,不紧不慢道:“继续。”
    秦禄无言以对,却也只得听命,又继续念了两行。
    门外的女子急了:“方逸白,我知道你在里面,还有秦禄,你出来回个话!”
    秦禄再次停顿下来:“师尊……”
    方逸白得逞了,王婉急着要见他的样子让他有种奇怪的满足感。
    至少在这种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对于她来说,好像不是那么可有可无。
    不过他神情未变,慢悠悠地起身,慢悠悠地开口:“行了,让她进来吧。”
    秦禄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刚把门打开一条缝,那水蓝色的身影便窜了进来。
    秦禄自觉地退下了,走之前还帮他们将房门关紧,不留缝隙。
    王婉径直走到方逸白面前,看了看他身后干干净净的书桌,狐疑地瞥着他。
    “方逸白,你很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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