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一到,游、李二人立刻并周写一万人一起整军, 共四万人浩浩荡荡的朝隽州驰援而去。
    李鸾徽猜得不错,夜半左右,他们便进入了隽州与乾州接壤的一个叫溪午的城池, 但这里似乎还没被战火蔓延,尚算平和, 他们便继续朝援报发出的岁坪驶去。
    岁坪处在溪午和隽门关中间,到了天光熹微的时候他们才看见岁坪的西大门, 可是城门却紧紧闭着。
    按理说, 援报发出, 若是城池还没被攻下, 那么对着内部的城门应该洞开,既方便援军进入, 又方便自己逃跑,但此刻西大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整个城楼也没有守卫军士,好像一个死城。
    周、李二人对视了一眼,命大军后撤了几步。
    现在入城并不是什么好时机,战况瞬息万变,她们行军的一路也没有看到信号或是战报,谁也不知道岁坪是不是已经被攻下,贸然进去或许是中了敌人的埋伏。
    三人拿出布防图商量。
    周写说:“若是岁坪已被拿下,宋将军会往何处退守?”
    游、李二人共同看向岁坪下方的百臻城。
    百臻城北临岁坪,西接溪午,南靠乾州,整体呈一个稍长的方形,与岁坪相临那一侧接壤线很长。
    游照仪说:“百臻城的城防坚持不了多久,若真退到此地,那剩下兵众已是负隅顽抗。”
    李鸾徽点点头,说:“但也不排除她们往即墨城退守了。”
    即墨处于溪午上方,东靠岁坪,北衔隽门关,但西南方向还与崇月接壤了一部分。
    游照仪摇头,指了指接壤的那块,说:“若是岁坪被攻,再往即墨退守,几乎就是陷入敌人包围。”
    周写说:“是,隽门关和岁坪若是被攻下,即墨也是崇月囊中之物,下一个便是溪午。”
    闻言,三人电光火石之间对视一眼,忙上马整军,李鸾徽下达命令:“全军向百臻出发,沿城防线而行!”
    众军应声而动,撤离溪午,向百臻靠近。
    因着已经到了岁坪、溪午的接壤线之上,众军便向东南方行军,靠着百臻和岁坪的接壤线走,二地相隔不远,即将要看见百臻城门的时候,李鸾徽下令放慢行军速度,先派了一小队前去刺探军情。
    很快一个百人小队就轻装出发,慢慢向百臻城靠去。
    大约过了半炷香时间,小队又匆匆返回,领头的那个说:“百臻城门前有一队人马正在厮杀,崇月大军约有两三万之数,中衢只剩三五千人,为首的正是宋将军麾下的沈望秋校尉!”
    李鸾徽闻言,立刻扬蹄道:“你们即刻归队,大军随我列阵支援!”
    众军即刻如万千箭矢一样向战场发出,游照仪与周写各领一万人马从两边包抄,李鸾徽领两万人马从中间直攻。
    沈望秋等人早已杀的精疲力竭,边战边退,正当被围困在城门口负隅顽抗之时,远处突然杀声震天!
    反应了片刻,剩下三千残兵立刻士气大振,沈望秋立刻支撑起自己举刀大喝道:“援军到了!给我杀出去!”
    兵众立刻举刀杀敌,愈战愈勇,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果然看见了远处中衢的大旗飘扬,正向她们疾驰而来。
    李鸾徽神兵天降,一往无前,四万大军分三路将崇月大军包围,但崇月大军也随即反应过来,回过头来与中衢厮杀,一时间战火连天。
    游照仪正从左侧带兵攻入,那些兵卒在她眼中弱点几乎暴露无遗,正越杀越勇之时,她却看到了一个身着黑甲之人,身后披风猎猎,应是领军人物,正策马扬蹄与一中衢小将厮杀。
    还未看清那中衢小将的面目,一支冷箭从她侧后射出来,穿过她的身边,眼看正要射中那小将后心!游照仪欲挥刀格挡,却追之不及,忙夹紧马腹,催马奔驰,可依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箭矢迅速划过眼前,她下意识的去看那小将,她似乎也反应了过来,霎时回首,竟是焦十安!
    那崇月敌将见有箭飞来,立刻架住让她受此一箭,眼看阻挡不及,游照仪立刻弃马起身,凌空而起,脚尖在乌夜马头一点,立刻整个人旋身而去,硬生生替焦十安受了此箭,随即她一把砍向那敌将之手,那人收手扬马,游照仪手下不停,一刀砍断他的马蹄,那马立刻嘶声鸣叫,将敌将扬起,她大喝:“十安!杀他!”
    焦十安立刻反应过来,策马追上,一刀划去,精准的割断了他的咽喉。
    游照仪当胸一箭,意识迅速模糊,恍惚间看见焦十安策马向她伸手,她踉跄两步,勉力朝她抬手,似乎被她抓住,又似乎没有,下一刻一股深重的黑暗袭来,彻底没了意识。
    ……
    刚入秋,上京的天气极其晴朗,偶尔有几道微风吹过。
    傍晚时分,宣峋与下值,与几个同僚打了招呼后,走向广邑王府的马车。
    等在那的是广邑王府的小厮,见他出来行了个礼,为他打开车门,他踩上马凳,走出车内。
    他每次下值的时候都会想到之前在赫明山下学,原以为灼灼点兵不在的那次,他一转山路,对方就靠着乌夜朝他张开了怀抱。
    于是他现在也每日都会想,说不定今日出来,就是灼灼在等我了呢?虽则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却还是忍不住的一遍遍臆想。
    他撩开车帘,看了看外面,很好的一个天气,若是灼灼在也好了,今年生辰,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
    正想着,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丝心慌。
    宣峋与撩车帘的手一顿,收回来用力压在自己胸口上。
    灼灼……
    不止过了多久,马车停了,外面的小厮道:“世子,今日好像有客呢。”说着打开车门。
    宣峋与走下去,正看见宫内的马车,一个宫里的大监正往里走。
    他心跳如雷,忙跳下马车追上去,正待迎接大监的裴毓芙看见他回来忙招他过来,道:“是战报,胜了。”
    宣峋与缓下心神,露出一个笑容,心道:打了胜仗,那应该是灼灼快回来了,他才会心慌的。
    那大监脸色复杂,拿出宋凭玄的战报递给裴毓芙,说:“宣武卫拿下崇月两城,但河西军隽州四城失守,战线拉到百臻后沈校尉顽抗,李鸾徽将军带领游校尉和周将军驰援,守住了百臻城,游校尉为救同僚,受了当胸一箭……被……被崇月带走了……”
    宣峋与恍若受了当头棒喝,一脸空茫,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就已经滑下来,裴毓芙立刻抓住那个大监道:“什么叫被带走了?!”
    那大监道:“崇月似乎有人认识游将军,见她受伤在地,直接把她拖走了,我军追残兵至百里,听闻河西军的焦校尉还待向前,被拦住了……”
    宣峋与好似终于反应过来,双腿一软,委顿在地,哭喊道:“为什么要拦她?为什么不救她?!”
    大监也心中难忍,向流泪的裴毓芙和面如死灰的宣峋与行了个大礼,道:“宋将军说一定会将游校尉救回来的,让王妃和世子放心。”
    宣峋与像是迅速被抽干了所有生机,脸色极其苍白,摇摇欲坠,喃喃道:“我放心……呵……”
    那大监面露不忍的走了,回头看,广邑王妃正抱着几乎晕厥的世子流泪。
    当胸一箭……被带走……
    这几个字几乎瞬间搅乱了宣峋与的脑子,他几欲昏死,心口好似被一直大手生生捏碎,血肉模糊,只能用力的抓住裴毓芙的衣袖,语气极其苦痛的说:“娘…灼灼明明说…会陪我一辈子的……”
    裴毓芙也在哭,闻言忙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照仪一定能回来的……”
    ……
    十天后,广邑王府收到一封来自边疆的信。
    裴毓芙拆开看完,几欲流泪,走到宣峋与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
    裴毓芙讷讷的说:“阿峋,边疆来了一封信……”
    里面顿了几息,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是宣峋与一路踉跄的跑过来,摔倒在门口,扶着门打开,用极其轻的声音问:“……是、是灼灼吗?”
    十天而已,他不饮不食,已然形容枯槁,此刻抬眼看着裴毓芙,眼里满是一触即碎的期待。
    见裴毓芙摇了摇头,他感觉眼前一黑,昏厥感一下子向他袭来,无力的倒在地上,眼里那点期待沉闷的破碎开来,又变回了空茫和绝望。
    裴毓芙把信放在他面前,说:“是河西军的焦十安,她说照仪是为了救她才……你自己看吧……”
    裴毓芙将他扶到床边,把信塞到他手中,忍着哭音关上门离去了。
    为了救她……灼灼……
    宣峋与勉力的拿起信看,神思恍惚,只能看到大概。
    照仪来救我……见挥刀不及以身相挡……受了一箭……我去拉她,她昏厥过去…被一队崇月人马拖走……我追残兵至岁坪城下……被沈校尉拦住……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会救她的……
    原本已经以为流干的泪又涌出来,他心中宛若撕裂,想立刻冲到游照仪面前大骂:你不是说都在演戏吗?!你不是说你都是装的吗?!怎么还舍身相替?你就是对我这样!你就是只对我这样!色厉内荏!虚伪至极!朝令夕改!明明说好!明明说好的……就算不喜欢我也要一直陪着我……明明答应的!明明是你自己答应的啊!
    你回来啊……灼灼……你回来啊……告诉我你没事……灼灼……
    灼灼……
    他崩溃痛哭,几欲晕厥。
    ……
    今天是个好天气,一到傍晚,霞光满天,灿灿的金光从墙头照过来,再次照进他的房间里。
    宣峋与终于睁开眼睛,勉力支撑自己站起,一步步的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啊、那也是这么一个天气……灿灿的阳光下,向他微笑着、张开手的灼灼,已经遥远的宛如一个不可触碰的幻梦……
    裴毓芙听闻他走出房门,连忙赶来,宣峋与见到母亲,轻声说:“娘,我要去边疆,我要把灼灼找回来。”
    裴毓芙忙道:“不行!现在战事紧张,你去送死吗?!”
    宣峋与一脸心如死灰,淡淡的说:“我要去的,娘,你能理解我,如果今日被带走的是父亲,你也会去。”
    裴毓芙无语凝噎,流着泪看着他,颤声说:“可是照仪已经被带走了,你去能干什么呢?”
    宣峋与低着头说:“崇月从焦十安手中抢走她,肯定有用处,不会杀她,我要去把她带回来,就算……就算她死了,我也要把她带回来,她死也要死在我身边,她说这辈子都要陪在我身边……她答应了的。”
    裴毓芙捂着嘴抑制住自己的哭声,说:“那若是你出什么事,让娘怎么办?”
    宣峋与终于抬头了,原本殊艳的容貌变得极其苍白,下巴尖尖的没有一点肉,头发凌乱,满是枯槁,他睁着红肿的双眼看着她,说:“娘,我不要等了,我等的够久了……你让我去吧……”
    裴毓芙终于崩溃,抱着他哭,可宣峋与还是面无表情,宛若一尊被抽干生机的石像,淡淡的抬头看向远方。
    得到母亲的答允后,他本想立刻启程,裴毓芙却哑声说:“先吃个饭,洗个澡,整装完再走,你看你现在这么丑,若是照仪见了肯定不喜欢你了。”
    他眼睛动了动,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脸,有些慌乱的想:对,灼灼说过喜欢我的脸,喜欢我的身体,我不能变丑……
    他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沐浴、吃饭,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却越吃越想流泪……
    灼灼,我会一直好看的,会努力、很漂亮的去见你……你一定、一定要,回到我身边啊……
    第二天一早,宣峋与带着兰屏、许止戈以及十几个广邑王府的府兵前往隽州百臻城。
    这天距离游照仪被带走已经过去了十四日。
    第30章 始信人间离别苦
    (1)
    游照仪是被胸口的一阵剧痛疼醒的。
    她恍惚的睁开眼睛, 下意识的想捂住胸口,但手脚却动弹不得。
    耳边缓缓灌入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响。
    和中衢话差不多, 但有点区别……崇月话……头顶的帐子, 好像是中衢……我在哪……
    记忆的最后一幕就是焦十安目眦尽裂的朝她伸出手,她似乎也想抬手,但下一息就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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