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见状,随即举手示意,对身后军士道:“列阵!”
    军士层叠排开,把城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盛夏已过,初秋的风还有些凉意,游照仪拿出一柄小型的弓弩递给宣峋与,附耳道:“别怕。”
    她的手臂紧紧的扣在他的腰间,宣峋与伸手覆在她的手上,轻声说:“我不怕。”
    游照仪扭头看了几人一眼,卜同钰已然把宣芷与护在怀中,兰屏和许止戈也护持在裴毓芙身侧,剩下几个护卫也持械对阵。
    游照仪率先策马开路,余下的人紧跟而上,乌夜矫健的跨过拦路的木桩,冲向拦路军阵,她看准时机,并未出剑,只用剑鞘挑开周围砍来的兵械,多是防御,并没有杀他们。
    游照仪猜的没错,那女子根本没有下死手,好像只是意思意思,很快被他们冲破了包围圈,疾驰而去。
    然而也正如她所料,真正难对付的并不是京畿卫,而是很快追上来的一群刺客,和之前在王府里杀的如出一辙。
    这回的人数不止十几,听那动静足有上百,来势汹汹。
    游照仪咬牙,和裴毓芙等人商量:“你们几个先走!”
    宣峋与一下子抓紧了她的手臂,说:“我不走!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游照仪回头看了一眼,说:“他们不会伤你和帝姬,你跟着王妃先去广邑,你放心,他们打不过我,我杀了他们就来找你。”
    言罢吹响口哨,映雪立刻跑上前来,游照仪作势将他扯开,宣峋与惊惧交加,死死抱住她,喊道:“不要不要!灼灼!不要丢下我!”
    足有上百人,就算她能以一挡百,不死也伤,到时候她生死不知,如何让他安心在广邑等她?
    ……他才不要等,也不可能离开她。
    他死抓着她的手臂,游照仪甩不开,又怕伤了他,只能泄力,眼里全是挣扎。
    宣峋与眼泪砸在她手背上,好似被灼烧,他声音急促颤抖:“你就算把我丢了,我也不会走的。”
    几息之间,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近,游照仪扯了扯乌夜的缰绳,使它缓步,对着裴毓芙和宣芷与道:“你们先走!”
    裴毓芙自然不肯,作势要扯缰绳,游照仪喝道:“不!王妃你带着帝姬先走,相信我!”
    时间紧迫,二人对视一眼,裴毓芙见她眼中坚定,只能咬牙向宣芷与伸出手,二人共骑一马飞驰而去。
    兰屏与两个护卫迅速跟上,保护二人,许止戈和卜同钰回过头来,一起与她并肩而立。
    “你先去边上,乖。”游照仪哄他,又添了一句:“我不会丢下你的。”
    宣峋与这才听话的回到映雪身上,马儿在游照仪的指挥下退至她的身后。
    那群刺客见几人停下,也止住了脚步,一句废话都没有,径直策马冲了上来。
    游照仪迅速抽剑,寒光闪过冷沉的目光,不含一丝温度。
    出剑、收剑,迅速看出敌人的弱点,然后利落的挥出剑锋,最好能一剑割喉,不然就再补一刀。这些年游照仪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此刻却有些吃力。
    这百来人确然是个顶个的高手,不知是否是皇帝的私卫,她穿梭于敌人围攻之下还能分出心神想:若是这些人能上战场,不知中衢能少死多少将士。
    真是荒唐……
    ……
    皇帝似乎下了死手,非要她的性命,这厢已然不敌,竟还有后援追了上来。
    人越来越多,游照仪左臂和腰侧俱伤,许止戈和卜同钰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几个护卫也已经身首异处,只剩几个勉力支撑。
    她用力架住一个刺客凶狠的刀势,僵持间双手都在颤抖,身侧另一个刺客见状趁机出刀向她刺来,两边都是死手,她自知入穷巷,无处可逃,正想先生受一刀再行反击,却突然发现眼前之人刀势突然松懈,直直的倒了下去,她无暇多想,立刻反应过来,扭身躲过身侧的刀锋,抽剑回头,寒光挥出残影,变成那人脖颈上细细的血线。
    死里逃生,游照仪才有空向前方看去,只见宣峋与正面色苍白的拿着那柄弓弩,脸上似有水光点点。
    见她抽身,才心有戚戚的放下弓弩,害怕的看着她。
    她心疼至极,却无暇安慰他,转身继续与他们缠斗。
    人已经越来越多了,她再狠也斗不过千军万马,若是一朝势弱,今夜就是她的死期。
    默默掐算时间,估计裴毓芙和宣芷与应该已经出了上京,她才对着余下几人大喝道:“撤!”
    几人立刻边战边退,一刀挥开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脚步凌空,飞身而起,踏过几点凌厉的刀锋跃至马上,疾驰而去。
    第47章 黄昏独立佛堂前
    (3)
    三人并没有朝一个地方跑, 跑进一个密林之时许止戈换了宣峋与的马,还穿苡華上了他的披风,映雪在暗夜中太过显眼, 果然吸引了一大批刺客朝他追去。
    护卫中的一女子也与游照仪更换了装束, 有卜同钰和剩下几个人护她而去,密林中三人分道,各吸引了一批人追杀。
    天光微微发亮之时,二人隐约看见了谭州城的城门, 但并不知道是否有皇帝的埋伏, 不敢贸然进城,只贴着谭州和既州外郊的接壤之地朝广邑而去。
    乌夜毕竟行军了几年,比之不常骑马的刺客快了不少,很快身后便看不见队伍, 但游照仪还是四处寻找偏僻的山里或是山洞,不敢在乡郊停步。
    好在二人运气不错,谭州是雀潭江源头, 山林不少,很快找到一个半大不小的山洞, 二人下马,小心翼翼的牵着乌夜走过崎岖的山路。
    安顿下来后游照仪才有空处理身上的伤口, 宣峋与忍着泪握住她的手臂瞧了瞧, 一个狰狞的刀口自上而下横亘在整个小臂, 他咬着牙急促的呼吸了两口, 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伤药和绷带。
    游照仪靠在他身上,仰头亲了亲他的头发, 声音嘶哑:“别哭。”
    “嗯。”他不看她,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声音抖的不成样子,好似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忍不住流泪了。
    药粉从衣服破裂的地方洒在伤口上,游照仪强忍着灼烧的痛感不出声,但宣峋与还是听见了她有些乱的呼吸,心口疼痛难忍,恨不得替她受这个苦,可最后只能低头轻轻的吹了吹伤口,小心翼翼的把绷带展开。
    左臂的伤处理好后又去看她的腰侧,好在那处的伤口不深,只被浅浅划了一刀,血迹都快干涸了,但宣峋与还是不放心,依旧上了药包好。
    “你救了我,阿峋。”
    见他收拾完药瓶之后就坐在一边发呆,游照仪把他揽进怀里,低低地说了一句。
    闻言,宣峋与还有些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半晌才想起自己射出的那一支箭簇——刚刚那千钧一发的一幕再次回到他脑海里,他几乎心神俱裂,下意识的拿起那柄弓弩,朝那挟制游照仪的后心射了出去。
    他眼泪终于落下来,避开伤口抱紧她,呜咽的哭:“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他哭得好不可怜,小脸还有点脏兮兮的,不知从哪沾染而来,游照仪借着他的泪给他擦干净,笑着说:“你很勇敢。”
    宣峋与流着泪露出一个动人心魄的笑来,嘴里说得却是:“……我好爱你。”
    游照仪低头亲他沾湿的长睫,又落到挺翘的鼻尖,最后攫住他殷红柔软的嘴唇,纠缠间她才含糊的说了一句:“我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回应这句话。
    宣峋与浑身一震,眼泪又流下来,双手缠上她的脖颈,唇齿温驯的张开,恨不得被她吃进身体,永远都不分开。
    好爱你,好爱你,好爱你。
    他感受着游照仪的舌头一寸寸扫过他口中的每一个角落,心里默默地想,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爱另外一个人,如果失去了,自己会怎么万劫不复啊?
    所以一定不可以分开啊……要永远留在灼灼的身边。
    不知吻了多久,二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游照仪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说:“睡一会儿吧,走了我叫你。”
    宣峋与嗯了一声,乖顺的倚在她的怀中闭上眼睛。
    乌夜也在一边站着睡觉,山洞内未燃篝火,游照仪看着山洞外逐渐亮起的天光,默默思忖。
    许止戈一人一骑,轻功卓绝,若是能暂时甩掉刺客便可以改换装束再入广邑,她倒是不是很担心。
    值得担心的是卜同钰等人,若是被刺客追上发现遭骗,大概率不会被放过。
    至于自己……现在天太亮,那些人黑衣夜行,白日里也不大可能大张旗鼓的搜人,现在已经进入两城接壤之地,鱼龙混杂,能走的路太多,多少也能拖一时半刻。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已然酣眠的宣峋与。
    一路风尘仆仆,他却依旧美的惊心动魄,原本束好的长发有些松散,有几缕落在了脸上,游照仪帮他捋到耳后,他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动了动,含糊的喊:“灼灼……”
    她心下微叹,收回了手。
    ……
    到了日头高悬之时,游照仪才把宣峋与叫醒,说:“阿峋,该走了。”
    宣峋与明明睡得不浅,此刻却立刻睁眼,听话地嗯了一声,借力站起身来。
    二人继续顺着偏僻小路疾驰,路上不时停下来进食或是捕猎,休整完毕又立刻上路。
    到了第六日的清晨,终于看见了广邑的城楼,游照仪一开始并不敢贸然进去,在外徘徊了一会儿,直到城头之上出现了裴毓芙的身影,她才骑马上前。
    裴毓芙很快发现了他们,一脸惊喜,忙下令开城门。
    游照仪策马前行,入了城门才彻底放松了警惕,看着走上前来的裴毓芙问:“其他人怎么样?”
    裴毓芙道:“许止戈已经回来了,但卜同钰还没有,你怎么样?受伤了吗?阿峋呢?”
    宣峋与:“我没事,娘。”
    游照仪:“我也没事,受了点小伤。”
    裴毓芙皱眉,说:“小伤?”她看了一眼她手臂上被血浸染的绷带,说:“先回府吧,重新包扎一下。”
    游照仪点头,三人朝广邑王府而去。
    宣峋与是在广邑出生的,一岁时多的时候裴毓芙卸职,带着他回到了上京,此后便再也没回来过。
    广邑的王府较之京城要大了很多,亭台楼阁也无不精致漂亮,每一个地方好像都倾注了主人家的心血,轻柔柔的,安谧温存,一踏入这里,都似乎能触摸到飘散的晨雾和柔和的暖阳。
    他们俩的院子在府南,叫做竹烟阁。比之京城的院子大了不少,院角还有一小片竹林,照壁后还有荷塘水榭。
    不过二人并没有时间好好欣赏,裴毓芙差人送来了伤药和换洗衣服就走了,继续去城门口视察,让二人先好好休息,有事再来叫他们。
    游照仪手上的伤口当时只是随意包扎了一下,此刻卸下绷带,已然一片血肉模糊,宣峋与心口发麻,把她手臂的衣物剪开,再小心翼翼的掀下来。
    侍从送来了煮过的热水,现还热烫,宣峋与拧了布帕为她一点点清理,很快整盆血都染成了红色。
    游照仪额头渗出了细细的冷汗,但依旧一言不发,任他动作。
    裴毓芙送来的是药膏,比之药粉不那么灼痛,宣峋与取了一细细的竹片,顺着伤口涂抹上去,游照仪感到一丝凉意,连伤痛都缓了些许。
    最后用纱布重新包好,宣峋与才松了一口气,游照仪唇色发白,虚弱的笑着说:“这次竟然没哭。”
    宣峋与眼眶红的不行,原本愣愣的,听她这么一说,才从刚才为她包扎的专注中回过神,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
    游照仪愣了,意识到他刚刚哪里是没哭,根本就是没反应过来,忙道:“别哭啊,我才刚想夸你。”
    宣峋与抬手给自己擦了擦,清凌凌的瞪了她一眼,说:“脱衣服,我看看你腰上的。”
    游照仪抬手,让他帮自己脱了衣服,腰侧的伤已然结痂,都快好了,宣峋与放了心,又帮她穿好衣服,二人一起去里间沐浴。
    这个院子确然大——穿过与主卧相连的两个屋子,甚至有一个带着温池的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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