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淮把连煋背了起来,大伙儿一起往船舱跑。
    竹响刚把船舶调入航道,冲出火海,离开也就不到十米的距离,只听到剧烈破空爆响,风铃号上火苗冲进了炸/药舱,整艘船四分五裂,在火海中分崩离析,恍如解体的冰山。
    冲击波气逾霄汉,荡海扫水而来,剧烈震响之下,无足鸟号猛烈摇晃,船舱四面的玻璃齐刷刷爆开,玻璃片飞溅若刀,一时之间整艘船内不管是驾驶舱、轮机室,还是锚链舱都是一片狼藉。
    连煋最担心轮机室的锅炉会爆炸,她揉了揉钝痛的脚踝,强行站起来,对姜杳道:“我们去轮机室看看情况。”
    轮机长也起来,要和连煋一起过去。
    邵淮和连烬也随在连煋身边。
    脚步如散落的豆点,滚滚落往轮机室的方向,连煋和姜杳率先进去,果真情况不妙,地上漏了不少油。
    漏油情况不容小觑,万一起火了,整个机舱都有可能爆炸,连煋心里担心,邵淮和连烬这两个外行人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万一真爆炸了,反倒是白白受伤。
    “邵淮,连烬,你们先出去,不要在这里。”她吩咐道。
    连烬问:“姐,情况是不是很糟糕?”
    “不是很坏,你们出去准备好灭火器,把水带接好在外面等着,万一起火了赶紧帮忙灭火。”
    “好。”
    邵淮和连烬一起出去了。
    连煋才又吩咐姜杳和轮机长,“轮机长,你去集控室检查电路板,姜杳,你检查主机的油泵和排气阀,我检查副机的锅炉和分油机。”
    姜杳和轮机长点头,各自开始行动。
    连煋先来到分油机边上,先关掉控制阀,从分离筒和电机轴开始一点点检查过去,额间热汗直下。
    这个时候,船已经摇摇晃晃开出了火海,竹响用对讲机呼叫邵淮,让他进来问连煋情况如何。
    邵淮让连烬拿着灭火器在舱门口等候,自己则是顺着直梯往下再次进入轮机室,找到了连煋,“连煋,竹响问,机舱情况如何,实在不行的话,就弃船逃生吧。”
    连煋蹲在地上拧开齿轮箱的开关,双手都是机油,“舱里漏油了,还不知道是从哪里漏的,放心,我能修好。”
    “要做什么,我帮你。”邵淮蹲下。
    连煋咬着嘴唇,心里憋着一股气,按现在的局势,弃船逃生才是最安全的选择,可是她不想离开,无足鸟号是她的船,是第一艘属于她自己的船,她不想就这样丢弃。
    她想把它修好,想开着它回港。
    但她又不想让邵淮等人跟着她冒险,于是道:“你们放下救生艇先离开吧,我留在船上修船,等修好了你们再上来。”
    “如果修不好呢?”
    连煋红着眼睛,执拗道:“一定能修好的,我可以修好。”
    邵淮再次联系竹响,竹响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出,“连煋,再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后如果还检查不出漏油的原因,我就要下船了,漏油太危险了,船会爆炸的。”
    “好,就十分钟。”连煋对着对讲机喊道。
    轮机长从集控室跑过来了,朝连煋汇报,“主控台和配电板都没故障,警报系统的接线盒坏了,我刚换了个新的。”
    “好,你去驾驶舱找竹响吧。”连煋道。
    轮机长走后,姜杳也过来了,说是主机的油泵和排气阀都没问题。
    连煋让姜杳和邵淮都离开轮机室,但他俩都没走,继续跟在连煋身边。
    连煋拖着伤腿看了一圈,终于找到故障所在,原来是分油机的活动底盘脱落,导致排渣口和出水口都在溢油。
    这个情况不算太糟糕,只要停机,停止进油,换掉活动底盘和重力盘就可以。
    连煋用对讲机联系竹响,把情况说明,让她先把船停下。
    这里水位过深,水深超过锚链的长度,靠抛锚来停船行不通,竹响只能先左满舵再右满舵,如此重复两次,靠舵机的角度变化来减速,之后停止发动机,才慢慢将船停下。
    连煋把轮机舱的副机系统都停掉,到备用器械室找出新的重力盘和活动底盘。
    她一个人没办法换,叫姜杳和邵淮都来帮她,竹响、乔纪年、轮机长也一起进来了,几人合力之下,将损坏的重力盘以及脱落的活动底盘都换了新。
    一系列维修结束,轮机室总算是恢复正常状态。
    竹响和乔纪年又回到驾驶舱,继续把船开起来。
    连煋来到外面的甲板,远远遥视,远处的风铃号依旧浓烟不减,但火势逐渐减弱了,她也不知道汪恩旗和那些手下究竟怎么样了。
    她试图打电话告诉母亲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但电话打不通。
    基地里信号都是屏蔽的,除非连嘉宁偷偷找机会自己给她打过来,否则她根本不能主动联系得上连嘉宁。
    无足鸟号的情况也不算好,之前被风铃号撞击得太厉害,船侧的钢板裂开了,不停有水渗进来,另外,除了驾驶舱的玻璃,其余船舱的玻璃几乎全碎了,被炸/药的冲击波给震碎的。
    竹响、乔纪年、姜杳主持大家打扫船上的碎玻璃,同时将渗入舱内的水清理掉,再找东西堵住舷壁的裂口。
    邵淮来到连煋身边,握住她的手,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连煋身上的事情太多,再像以前一样追根问底已经没有必要。
    过了片刻,只是道:“你身上有伤吗?”
    连煋转过来看他,“我左腿疼。”
    邵淮蹲下身来,脱下她的鞋子,将她左腿裤脚往上撩,看到脚踝处肿起来了,还有淤血,他摸了摸,往骨头上按,“这样子疼吗?”
    “疼。”
    “是刺疼,还是肿胀疼?”
    “不是刺疼。”连煋道。
    邵淮抱起她的脚,又按了几下,看她疼痛的反应,最后道:“估计是扭伤,没伤到骨头,先敷点药,等回到港口了再去拍片。”
    裴敬节也出来了,他靠在栏杆上看连煋,似笑非笑,“连煋,你的生活每天都这么精彩吗,死里逃生的。”
    “我又没钱,不得死里逃生赚点血汗钱啊。”
    “你这是赚血汗钱吗,你这是刀口舔血,到处卖命吧?”裴敬节还在笑。
    连煋:“你多借我点钱,我就不用卖命了。”
    裴敬节往她这边挪近了些,“你哪次借钱我没给?”
    “那你每次都磨磨唧唧的,还让我写欠条,看我家邵淮多利落,多大气,什么也不说就把钱给我了,哪里像你哦。”连煋抬起下巴,傲气地夸一贬一。
    邵淮轻抿嘴唇,笑意不知不觉荡漾。
    裴敬节回道:“是我小家子气了,我就不该来找你。”
    “对呀,你就不该来,你们都不该来,又不会开船,来了净是拖累我。”
    “不说了,我去扫地了。”裴敬节往船舱走,挥了挥手。
    第81章
    “我去找药, 给你敷一下脚。”邵淮说道。
    连煋把手搭在他的肩,“你扶着我,我和你一起去。”
    船舱里有个小的医务室, 里面配备有急救药物和医疗器械, 邵淮将连煋背起来,顺着物品散乱的通道进入医务室, 即便医务室里的药箱都固定在舱壁,但此刻还是一片狼藉。
    邵淮放下连煋,扶起一把躺椅, 让连煋坐在上面,自己翻找凌乱的药箱,拿了一瓶纱布、湿毛巾、酒精、跌打止痛膏过来。
    他简单清理了地板上的杂物, 蹲下来,抬起连煋的脚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毛巾擦了一遍她的脚, 酒精擦拭淤血的地方, 再贴上跌打止痛膏。
    缄默做完这一切, 他并没有放下连煋的脚, 而是继续拿着毛巾轻轻擦拭, 又按揉她的小腿。
    连煋注意到他的情绪异常, 探身去看他, “邵淮,你怎么了?”
    “没怎么。”他低着头, 放下连煋的伤腿, 又抬起她另一条腿搭在膝盖上, 用毛巾细细擦拭,“这只呢, 疼不疼?”
    “不疼,这只没受伤。”
    邵淮卷起她的裤腿,仔细查看,看到小腿一直往上到膝盖,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大大小小宛若星点,“这些是怎么弄的?”
    “没事,这些已经不疼了。”连煋没在意,这些淤青是她在北极基地工作留下的,基地冷,冰块比比皆然,为了防止雪盲症,得经常佩戴墨镜,磕到碰到再平常不过。
    邵淮心里不好受,他知道连煋做事一直都是铤而走险,在风雨中急流勇进,这些淤青在她出生入死的旅程中不值一提,可他还是会心疼,还是会难过。
    她受的每一次伤,对她来说是遨游大海的荣誉,但他来说,却是次次夜梦中惊起的后怕。
    “邵淮,你在干什么?”连煋又问。
    邵淮扶着她的膝盖,低头吻下去,不只是吻,嘴唇贴在膝盖的淤青,很久都不放开,连煋能够感受到一股柔软的温热贴在自己的伤口,丝丝缕缕的柔温触感包裹了疼痛,心里也跟着暖和。
    直到有湿热的痒意顺着膝盖滑落,连煋才发觉,邵淮好像哭了。
    她将手伸下去,贴在他的面颊,果然感受到一片湿润,她给他擦掉细细的泪痕,“邵淮,你别哭了。”
    邵淮没回话,动作僵持不动,半点声音也没有,连煋能够察觉到他的抽泣并没有停止。
    仔细数来,连煋发现邵淮其实很爱哭,以前她只要提前和他说了自己要出海,夜里发现邵淮在偷偷地哭,她问他是不是哭了,他每次都否认。
    “邵淮,不哭了。”连煋摸着他的头,垂下脑袋,贴着他的耳朵讲话,语气轻松俏皮,“不要哭了,今晚我和你一起睡,奖励你给我口,好不好?”
    邵淮低声道:“你每次离开,我都很害怕,怕你永远不回来了。”
    连煋正想说什么,外头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乔纪年修长的身影顺着舱门斜偏进来,踏进门内,他愣了下,皱眉歪头看蹲在地上的邵淮,不可思议道:“哟,哭了?这是怎么了?”
    邵淮极速收敛表情,手背擦过泪痕,装作如无其事拿起药膏往连煋腿上的淤青涂抹。
    乔纪年满脸疑惑,看了看邵淮,目光又转到连煋脸上,“你把他弄哭的?”
    连煋理直气壮辩解:“哪有,他自己要哭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邵淮整理好连煋的裤腿,药箱收拾好,站起来冷硬道:“我没哭。”
    乔纪年笑了,对连煋使了个眼色,“过来叫你们去吃饭呢。”
    “谁做的饭?”连煋一撅一拐走过来问。
    “你弟。”乔纪年伸出手,抬起胳膊放到连煋面前,桃花眼笑意暧昧,吊儿郎当,“来吧,腿怎么样了,要不要我扶你?”
    “不用,我能自己走。”
    乔纪年亦步亦趋追着她,“来嘛,让我扶你,我保证,不管你怎么弄我,我都不哭。”
    说话间,挑衅似的看向邵淮。
    邵淮情绪收敛得很好,除了眼尾不易察觉的殷红,没留下任何哭过的痕迹,他走过来,径直扶住连煋的胳膊,一手搂着她的腰,半架着她往前走。
    连煋喜欢打趣逗俏,伸头到他眼前,大咧咧盯着他,“你哭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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