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话常说“三十而立”费溪却是“三十而废”
    最近,他觉得自己很倒霉,让“喝口凉水都塞牙”的至理名言抓了苦差。他感觉日子就像下到锅里的饺子,被沸水煮得上下翻滚,每天过得都不安生。现在,他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会放电影,把他和易萧萧吵的架全放映出来。
    易萧萧歇斯底里地说:“费溪,你要是真爱我,你就放了我吧。算我求求你,好吧?”
    前两天,易萧萧往他身上扣屎盆子,说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和他公司的人事经理冷歆萌有一腿。这两天,她却骂他是个窝囊废,整天无所事事,让女人养着他。
    费溪听着易萧萧的谩骂就来气,心里感到很憋屈。他想,若不是以辞职明志,会落到今天无所事事的地步吗?再说了,待业在家也只是暂时的,等时机合适,自己还会出山的!
    “你明明不喜欢我了,还抓住我不放。你这是何苦呢?咱们谁也别耽误谁了。”她嘴上倒是挺为别人着想,他却不领情。
    易萧萧继续冷言冷语地说:“你有合适的千万别错过了。我要是有合适的也不会拿捏着。咱们明天就去离婚吧。我知道你有了。”
    费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趿拉着布鞋向阳台走去,他想,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远处柏油路上的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亮,过路的车辆风驰电掣般地驶向了远方。看着眼前的街景,费溪嘴里充满了苦涩。他不知道无为争吵的日子何时到头,也不知道长此以往,他们的感情会不会给吵没了。
    看着麦城市区被灯光映红的天空,费溪发自内心地冷笑了几声,他低估了女人挥刀断情丝的决心。前两天他还心存幻想,觉得易萧萧哭一哭闹一闹,发泄发泄情绪,事就算过去了。谁承想她越来越起劲儿,竟摆出一副不把他千刀万剐不算完的架势。
    “你说你走还是我们娘俩走。我不想再看见你,我希望你有自知之明,从我眼前消失。”易萧萧恶狠狠的表情里透着不容动摇的刚毅。
    费溪肚子里憋着一团怒火,整个人无精打采地徘徊在楼前的水泥路上,他被易萧萧推搡出了家门,现在有家难回。老婆要和他离婚,他该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以前,婚姻和房子像两座山坚不可摧地压在他的双肩上,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一不小心就会顾此失彼,丢掉一个。现在,他感受着即将人去楼空的孤寂和压抑,自嘲地想,他是不是太犯贱了。
    “你怎么不学好呢?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做什么事总得考虑考虑吧。我和你爸指望着你们把日子过好,指望着你们再给我们生个孙子。你看看你过了些什么日子。你听我的,去向她认个错吧。我和你爸不想把老脸丢尽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易萧萧背着费溪给他父母打了电话,她哭着说她要和费溪离婚,她还说是费溪先对不起她的,他背着她和别的女人好上了,她还说费溪为了那个女人丢了工作
    费溪妈教训他儿子的时候,他儿子正在一家公司面试。当妈的心肠软,看不得自己的孩子过不好日子,骂完他,就在电话里哭了起来。她不知道费溪为了找工作已经面试了好几家,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
    那悲切的哭声像锥刺一样扎在了费溪的心坎上,他心痛得半晌无语,中途匆忙地结束了成功的面试。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他没预料到易萧萧会主动给他妈打电话。
    “你说你怎么这么无赖啊。你就这么不要自尊,打算当一辈子泥腿子啊。你别以为我没招。你要是同意,咱们就协议离婚,好说好散,你要是再拖着,不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我就去法院起诉。”
    费溪打肿脸充胖子,欲责难易萧萧,借机缓和一下他们剑拔弩张的关系。易萧萧不吃他这一套,铁了心要和他分道扬镳。看着她冷若寒霜的面容,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他的幻觉还没消失,父亲病重的消息惊得他从沙发上弹跳了起来。就在他和易萧萧干架的时间,他父亲因知道他们闹离婚的事,气得引发了旧病。
    “姓费的,你就折腾吧。你非得闹得几个家庭鸡犬不宁才死心是吧。你自己酿的苦酒你一个人喝去吧,和我没任何关系。我发誓我要是再管你们老费家的事我就不得好死!”易萧萧毫无人情味地说,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
    2
    风柔弱无骨地吹过来,浮萍居无定所地在水面上飘来荡去,岸边杂草随风起舞,炫耀着定居后的得意与惬意。
    费溪感觉他就是故乡眼前的那一块浮萍,这么些年以来,他被父母的汗水和希望吹动着漂向了城市。他榨干父母最后一滴血汗,预支好多年青春后,才有一盏麦城的灯为他而亮。
    当他犹如河边的芦苇一样扎根生长,等待岁月割掉一茬又一茬的生命时,他蓦然发现生活中的黑洞正张着血盆大口,吞噬着自己身边的一切。
    古老而寂静的村巷里,看不见一个人,只有三五只母鸡在烂草堆里啄着食。费溪心思沉重的脚步声带起路面上的尘土,也惊扰了那几只专心觅食的母鸡。它们拍打着翅膀迅捷地跑进了巷子某一分支的深处,一只多事的狗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冲着它们就是一阵虚张声势的狂吠。
    或许是费溪的无动于衷伤害了它的狗拿耗子的自尊心,它咧着白齿森森的大口冲向了他。
    他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人还没完全转过身去,那只狗怯懦地倒退了几步,叫得更凶更剽悍了。
    “去,狗!他表哥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路过的一位乡邻替费溪驱赶着狗,一口气和他打完了招呼。“我昨天听他们说你爸又病了,这刚想着去看看他呢,还一直没倒出空来。”路过的乡邻接过了费溪递来的香烟。
    “哥哥!”费溪的妹妹觅声而来,喊叫声打断了乡邻的嘘寒问暖。她眼里滚动着泪花跑向了他。
    “你哭什么,没事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费溪面露坚毅的神情。他看到妹妹的瞬间,下定决心,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挽留父亲的生命。
    “你个逆子,你还知道回来?你还有脸回来吗?咳咳”费溪还没走到他父亲的病床前,老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地骂了起来。
    费溪心里不禁悲伤难过,他知道父亲骂的是什么,老爷子不想儿子和易萧萧离婚。
    “你老糊涂了。孩子刚回来,你说你生的什么气?有话不会好好说啊。你看你把自己气的,什么事让你有这么大的气性。”费溪妈拍打着费溪爸的脊背,一个劲儿地埋怨着。
    “你给我回去!你不把轩轩和她妈接来,你别想再进我这个家门,我就当没生养你这个逆子!你说你在城里什么不学,学人家离婚。我们费家老实本分了几辈子,没承想倒生出你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你念了几年书就撑着了,觉得自己本事大过天了,你说轩轩她妈哪点不好,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竟背着她做出那样的事来咳咳”费溪敢怒不敢言,他想向父亲解释,他们都被人蒙骗了,但话从哪里说起呢?从千头万绪的过往里,费溪理不出头绪。他和冷歆萌在岛城汽车站的亲昵动作恐怕早已传进他的家人,甚至众乡邻的耳朵里。
    “妈,我蒙大叔家最近怎么样?蒙晓瑞最近回村里了吗?”费溪问他妈话的时候,他们娘俩已坐在院子里,一起择着青菜。
    “你别提他们,提他们我就生气。要不是你蒙大叔,你爸也不会病成这个样子。你媳妇打来电话的第二天,我和你爸盘算着去麦城看看你们。你蒙大叔去县城看蒙晓瑞回来,和你爸说你在岛城怎么怎么的,你爸这才生了气”
    费溪心里“咯噔”一沉,蒙晓瑞已将自己在岛城汽车站演的那一幕告诉了他父亲,那么恐怕村子里没有人不知道他闹离婚的事了。人言可畏,他扔下手中的青菜,拿出一支烟抽了起来,陷入了憎恨和痛苦之中。
    3
    “亲家,看你脸色不太好,平时注意休息啊。你看咱们两家离得远,我们也没有上你那去看你。现在还让你来看我们”
    费溪的岳父给他们沏好茶水,注视着费溪父亲的两眼之间,率先打破了一家人的沉默。
    “哪里啊,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费溪和萧萧结婚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没来坐坐。唉,咱们也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前两天萧萧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她想和费溪离婚”
    费溪岳父生气地瞪了瞪易萧萧,安抚住自己的情绪,耐着性子听完了费溪父亲有气无力的叙说。
    “这个事,萧萧回家来的时候与我们说过。说实话,我们心里很生气,如果真像她告诉我们的那样,我看他们日子的不过也罢。我和她妈也商量过了,我们想找时间给费溪打个电话,让他来家一趟,一些事,咱们离得远也不清楚。我这是守着你们说,我和她妈不是一个偏听偏信的人,我们不相信费溪能做出那样出格的事来。”
    “他要是做不出来,天底下就没有做不出来的。你们都去他单位打听打听,你看看他们怎么说。他们说的话比我和你们说的更难听”
    “萧萧,你怎么这么不懂礼貌?你要是没事就去隔壁屋里待着去。”费溪的岳母断然地呵斥住了易萧萧。
    易萧萧的情绪有些失控,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受不了这份委屈。费易轩一看她妈哭了,不自觉地跟着号啕大哭起来。这下子,一屋子的人乱了手脚,他们都把精力转移到了孩子身上,哄了大半天,孩子才算止住哭声,他们慌了半天的心情也才安定下来。
    “费溪,你爸妈今天也在这里,你把事跟我们说清楚了。我们真心希望你和萧萧把日子过好,这是我们这些当父母的心愿。但要是你们实在过不下去了,那就好合好散,什么事别勉强。这样还能彼此减少一些伤害。”
    费溪岳父看着进屋后一声不吭的费溪,丢给他一块烫手山芋,打乱了他的部署。
    他沉吟了片刻,提了提精神,说:“爸,事情不是萧萧说的那样。我和那同事真没有什么事。最近,我以前工作过的那家公司可能有很多传言,那是他们都受了蒙骗,一起诬陷我的。”
    “一个人两个人诬陷你,那么多人还都诬陷你啊?你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可笑吗?姓费的,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撒谎,你不觉得累吗?”
    易萧萧从隔壁屋里大声喊出了她的想法,呛得费溪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想这也就是在她家,要是在麦城,他们俩还不动手撕扯起来。
    “呵呵”费溪无奈地苦笑了两声,未加理会易萧萧的责难。
    他说:“以前公司的老板是我一个哥们儿,他成立公司之前,就说好我智力入股,年底的时候分红。现在公司赚钱了,他看我不投资就拿这么多钱,心疼得不得了,就给我使绊子,这是其一。另外他老婆怀孕了,他又有了俩钱烧包得难受,就想和萧萧说的我那个女同事好。我同事不同意,而老板平时见我和那个同事走得近,就想利用我”
    费溪沉浸在他平实的叙述当中,极力地想撇清自己和冷歆萌的关系,甚至把他和甄玉强平时的钩心斗角也一一诉说了出来。
    易萧萧不乐意了,她似乎认准了丈夫和冷歆萌的关系暧昧,气势汹汹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指着费溪说:“你还是人吗?你骗我就算了,你还骗父母,你就不怕哪天打雷把你劈死!你说这个说那个有什么用,你怎么不说你和那个骚女人去岛城做什么了?我给你打了几十个电话你不是关机就是不接”
    “我去岛城出差是甄玉强安排的,她去岛城出差也是甄玉强安排的。我们前后脚去的,你说我们能发生什么事?再说我一下火车就被蒙晓瑞骗进了传销窝,我的手机被他控制了,没法和你联系。你要是不信你就给蒙晓瑞打电话。”
    费溪声嘶力竭地大吼着,完全忽视了他们父母们的存在,费溪父母看着亲家阴沉的脸色和鄙夷的神情,忍不住呵斥了他几句,他才算消停了。
    “我看今天就这样吧,咱们不谈这些事了,萧萧妈你出去买些菜,吃了中午饭再说吧。费溪啊,不是我说你啊,有理不在声高,什么事不能急,尤其两个人过日子,一个急了另一个就得谦让一些,就你们俩这样的闹法,我还真不放心。”
    这个时候,费溪父母哪还有心情在易萧萧家吃午饭。费溪妈搀扶起脸色蜡黄的费溪爸,他们推辞着易萧萧父母的一番心意,准备起身告辞了。
    他们临行前,萧萧爸紧紧握住费溪爸的一只手,饱含歉意和深情地说:“亲家,我们招待不周,你多包涵。等下次吧,下次我们去你那里,咱们老哥俩好好叙叙。千万要注意身体啊,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我们这些当父母的,已经把心都操碎了。”
    费溪爸使劲点了点头,他内疚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易萧萧父母越是客气,他越是觉得难过,怪自己没把费溪教育好。他此时的心情或许只能用“子不教,父之过”来形容了。
    4
    费溪爸不言不语地闷坐在费溪身后,看了半天与他们擦车而过的庄稼,满眼都是对这个世界无限眷恋的神情。
    费溪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他父母,对他父亲的病情愈加忧虑了。他感觉出父亲现在好像在安排后事一样,想不留遗憾地离开。
    “我们上辈子积德啊,才攀了这么一门好亲戚。远的我们说不上,就说咱村子里,哪有一家和咱们一样的?费溪啊,不是我说你,你小子在城里混了几年长能耐了。你要是和你媳妇把婚离了,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
    费溪刚冒出来一丝不服气的神态,就被他父亲抓了个现行,费溪爸话锋一转,说:“萧萧她爸和她妈不愧是有文化的人。他们通情达理,到现在还袒护着你,你说你还梗着脖子做甚?蒙晓瑞和你一般大,他日子过得又怎么样?他是做了上门女婿才在城里安家落户的。你呢?今天我也不怕别人笑话,我和你妈无能,你们买房子也没帮衬上多少钱,大部分不是你媳妇娘家出的?这先不说了,人活到我这把年纪,什么毛病都出来了,生个病花光了你们的钱不算,还让你媳妇厚着脸皮回娘家要,找娘家亲戚借。说到这里,我也得说你妈两句,你妈那边的亲戚看着你出息了就使劲巴结,看着咱们家遇到什么难处了,别说赶着往上凑帮扶咱们一把了,吓得躲都躲不及”
    费溪妈听见费溪爸唠叨她娘家亲戚的不是,心里不舒坦,赶紧打断他的话说:“你看看你啰嗦了些啥。我们娘家亲戚吓得要命,你那些姊妹们就好了。你看看费溪他大姑”
    他们赶去麦城的一路上,风呼啦啦地赶来,从远处的土地、山野以及树木身上而过,擦过费溪的眼睛、脸颊和身体,吹着口哨奔去了远方。费溪心情犹如晌午前投上路面的树荫一样斑驳陆离,光中有荫,荫中有光,星星点点地缺少抱成团的欢乐或者忧愁。
    这或许就是生活,没有一味的快乐或者痛苦,它只是一杯不添加任何色彩和味道的白开水,任由每个活着的人恣意调配。老话说的“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或许就是这么个道理。
    “你们吵,吵,还吵个没完了!你们还打算走不了?我真是服气了,你们都在一块过了大半辈子,谁还不知道谁,翻来覆去就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了多少遍了,都不觉得腻烦吗?”
    费溪从沉思中缓过神来。父母不停嘴的争吵触怒了他,他踩了急刹车,把车停在路边。
    “你这孩子,开车不会慢点吗?你看把你爸给晃的!他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太不像话了。我们俩还都不是为了你好”费溪妈也撞到了头,她却顾不得自己,第一个察看费溪爸有无大碍。
    这就是他父母之间的感情,几十年相知相伴换来的血浓于水的亲情。他们没有谈过轰轰烈烈的恋爱,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只有养家糊口过日子的原始想法。
    他们把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抚养成人,推动他们远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轨迹,他们的身体也就开始了萎缩和凋零,直至走向叶落归根的必然,那颗无私的、为孩子的心却永不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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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溪妈商量着对费溪爸说:“老话不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吗?我看这事谁也别求了,就去求他蒙大叔吧。让他去城里找找蒙晓瑞,他出面把那天的事情说清楚,说不定误会就能消除了。”
    费溪妈迫于无奈想出了这个主意。
    从昨天晚上到今早起床,父子俩意见相左,一直僵持不下,费溪的意见是让他爸先去医院治病,费溪爸的意见是先解决他那摊子事。
    费溪爸说,费溪要是不把那些事彻底弄利索了,他住院都不会感到踏实。他还教训费溪,说那是他一辈子的隘口,过不过得去就看他对父母孝顺不孝顺的诚心。
    他还点拨费溪,人这一辈子不能在岔路口走错了路,否则等转了一圈回来,想后悔也都晚了。
    费溪说,治病和婚姻危机孰重孰轻,他脑子里门儿清,他不想因为他的事耽误他爸的治疗。他还自信满满地讲,他和易萧萧的婚姻危机不是吃顿饭、喝口水那么简单,他们需要时间和机会才能将问题迎刃而解。
    费溪妈暂时帮他们父子俩解了围,他们认真考虑着回老家找蒙晓瑞爸的事。虽然这有点“头痛治头,脚痛治脚”但是“死马当活马医”指不定能解开易萧萧一家人心里的疙瘩。
    路面上尘土暴起,行走在村路的几个娘们扯起衣领掩着鼻子,无奈地瞪视着从她们身边快速驶过的费溪的车子。她们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子,毫不留情地指指点点,彼此交换着各自听到的消息,然后再传递给她们遇到的一切熟人。
    “别看现在开着车,面上感觉挺美的,再显摆还不就是那个样子,媳妇都要和他离婚了。你没听蒙晓瑞他爸说啊,费溪背着媳妇在外边找了个相好的。听说那女的三十来岁,比他大好几岁呢”
    “谁说不是呢。这就是钱赚多了,没处花烧包。他要是和咱们一样,每天下地干活累得连动都不想动了,就没那些花花肠子了。你看他以前的媳妇多面善一个人,长得也挺漂亮”
    “你们还说呢。我看事没这么简单,你们还不知道老蒙家的那个嘴。整天有事没事就爱胡说八道。她前些日子愁得脸都伸不开了,现在儿子刚回到家就得瑟得了不得了,四处和别人说她儿子去岛城开火锅城了。我怎么听说她儿子是搞传销去了。现在这年头啊,谁的话都没准”
    村子里有关费溪和易萧萧离婚的传言已愈传愈凶,他们把从蒙晓瑞爸或者母亲那里听到的消息干煸成一道茶余饭后的谈资,打发他们身居农村枯燥无味的生活。
    什么张家长李家短,他们已经腻了,费溪有外遇,易萧萧和他离婚的事恰好填补了他们空虚的时间。
    当然,这些都是在费溪父母找蒙晓瑞父母碰壁之后的事。蒙晓瑞父母说,他们的儿子没有搞传销,是在岛城经营火锅店。他们还让费溪父母说话注意点,别什么不知道就到处乱讲,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这也算是人吗?连个牲口都不如。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去麦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我的时候。再说,我和易萧萧闹成这样子,本身就有他儿子的事,他儿子这好那好却搞什么传销”费溪听到他母亲复述的去蒙晓瑞家碰壁的情形,早已气得语无伦次了。
    “自己那一摊子还玩不转,还整天笑话这个看不起那个。有本事就不让他儿子给人家做上门女婿了。到现在连孙女跟谁姓都闹不清,还穷能耐啥啊。我就不信这个邪,没有他们,咱一家人还能走进死胡同,找不到出路了。”费溪妈坐在门槛上生着闷气,心里很是窝火蒙晓瑞父母对待她的态度。
    等到村子里弥漫出生火做饭的香味,费溪站在离村子不远的山冈上俯瞰着炊烟袅袅的村落,内心泛滥着令人窒息的闷痛。
    多少年之前,他曾幻想过这样的幸福的场景:夕阳垂落的山冈上,晚霞染红了西边天际,他和她就站在这里看着村子里炊烟四起,听着狗叫声和母亲们的呼喊声从村巷里远远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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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豁上不要这张老脸了,他们要是再难为我,我就赖在他们家不走了。”
    费溪妈再次沮丧地从蒙晓瑞家回来,屁股还没把马扎坐热,就起身再次去了他家。
    费溪看着母亲消失在大门口的身影久久无语,他们一家人轮番上阵好几回了,蒙晓瑞父母就是不念旧情,抱着他们的想法不想松手。如果母亲再被他们奚落回来,费溪不敢想象他能做出啥事了,这一刻,他都有了拼个鱼死网破的想法。
    天黑了,夜深了,灯稀了,村巷里隔大半天才有匆匆赶路的脚步声响起。费溪和父亲沉浸在黑暗里,似乎忘了开灯,他们都担心费溪妈,不知道她会遭受多少冷嘲热讽,不知道她会不会和前七八次一样空手而归。
    “你们爷俩怎么不开灯啊。费溪,你爸身体不好不愿意动弹,你咋不开灯啊。黑灯瞎火的,你们爷俩想什么呢?老蒙他老婆好个厉害,老蒙都答应给我手机号,她还坐在地打着滚不同意。”费溪妈摸黑进屋打开了房间灯。
    “行,今后她就等着吧。看看以后他们还用不用得着我们。他们一家也太不是东西了,把咱们害得这样惨还落井下石。”费溪拿过他妈递过来的纸条,仔细辨认着那十一个阿拉伯数字。
    “你这孩子,打小就嘴硬。到了时候,人家找到你家门口,你还不是就心软了。别管我们遭了多少罪了,只要能让你和你媳妇和好,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这回就算让你长长记性,今后为人处世要处处谨慎了。”费溪爸挪动了一下躺了许久的身体,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夜更深了,村子淹没在黑暗里,几乎听不见脚步声了。费溪和衣躺在床上,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瞌睡的影子,他在和消逝的过往对视着,和过去的自己说话,他狠狠地骂自己就是一个大傻蛋。
    第二天上午,费溪就奔波在了消解婚姻危机的路上。这一次,他坚决阻止了父母陪他的好意,孑身一人去了他故乡的县城。这天一大早,他给蒙晓瑞打了电话,蒙晓瑞一听到费溪的声音就挂断了电话。后来,费溪再打过去,蒙晓瑞的手机已处于关机状态。
    费溪气得暴跳如雷。
    当他站在自家院子骂娘的时候,孙晓霞打来了电话。她说昨天夜里蒙晓瑞的父母给他们打过电话,自从她知道费溪的遭遇后就劝说蒙晓瑞,让他出面去和易萧萧解释一些事情。她还说蒙晓瑞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劝费溪不要责怪他,最后,她告诉费溪她家的具体位置,让他直接到家里谈。
    令费溪想不到的是,孙晓霞的父母也在蒙晓瑞家里等着他的到来。
    他们当着费溪的面数落了蒙晓瑞一顿,说他鬼迷心窍骗了一家人不说还害了费溪。蒙晓瑞敢怒不敢言地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费溪,心里早把他骂了个半死。
    “你的面子就那么重要,那么值钱?要不是费溪,咱们俩这会还在岛城被人洗脑呢?你做什么事就不想想我肚子里的孩子?你脑子怎么就一根筋,错了就是错了,你别拿自己的错误影响别人。”孙晓霞不留情面地训斥着蒙晓瑞,她对他骗她去岛城的恶行余恨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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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溪和易萧萧的婚姻出现危机,在于他俩的性格存在不可弥补的缺陷,也在于他们把简单的事想多了,把复杂的事想简单了。
    甄玉强是个聪明人,他把用在商场的聪明才智用到了费溪身上,抓住了费溪的软肋。他原本想制造绯闻逼迫费溪离婚,彻底打垮费溪的精神支柱,再顺理成章地逼迫其辞职。
    他现在正偷着乐,一箭双雕的计谋从梦想照进了现实,尽管前后顺序互换了,可依旧达到了他赶走费溪的最终目的。
    接连几天不消停地东奔西跑,费溪从骨子里体味到心累,那种累犹如身体被抽掉了意识和筋骨,只剩行尸走肉被码放在让人遗忘的角落里,任由岁月恣意地凌迟取乐。
    易萧萧看见蒙晓瑞和孙晓霞的身影着实吃了一惊,她知道费溪搬的救兵到了。
    “蒙晓瑞你怎么来了?这位就是你老婆吧。你马上要当爸爸了。”
    “呵呵,呵呵。”
    事到临头,蒙晓瑞开始发憷了,他想打退堂鼓,可人已到易萧萧家门口,就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你就是嫂子吧。还是费溪有福气啊,娶了嫂子这么漂亮的女人做老婆。我叫孙晓霞,咱们姐妹还没见过呢。”孙晓霞爽直泼辣的话语一出口,蒙晓瑞和费溪颇感意外地对视了一眼。
    别看孙晓霞平时蔫乎乎的,关键时候鸟枪换炮派上了大用场。她向易萧萧及其父母描述了两件事:一是费溪手机被蒙晓瑞扣了,他不能接电话;二是,费溪和冷歆萌在汽车站动作亲昵,纯粹是为了能脱离传销窝。
    易萧萧父母对孙晓霞的话很不以为然,他们以为蒙晓瑞夫妻俩就是费溪从老家请来的说客,说什么都是事先商量过的,不值得相信。
    孙晓霞心里明白,不像蒙晓瑞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不留情面地扯了丈夫一把,要他把事说清楚,不想看着一个好好的家就这样散了。
    “大伯、大妈,你们得原谅我啊。我黑了心肠骗了费溪。你们或许以为这是费溪安排我们说的。我也不瞒你们了,费溪和他爸妈为了让我们来你们家,把那天的事解释清楚”
    蒙晓瑞言辞恳切地诉说着他的遭遇,说到伤心处他忍不住落下悔恨交加的泪水。
    他不怕家丑外扬,把盖在脸上的遮羞布也揭了下来:“要不是我父母和她父母争吵我们的孩子姓什么,说什么我也不会不明是非就进了传销窝。我今天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打心眼里希望你们相信我说的话。费溪和他那个同事真的没什么。易萧萧当时从手机里听到的对话,是我断章取义弄的。要是今天不来你们家,我心里还真怨恨费溪,要不是他,我唉,你看我都说了些啥,我和我媳妇都应该感激他和他同事才对,要不是他们,我们的孩子保不保得住还难说。”
    易萧萧父母动容了,他们动摇了昨天还坚持的想法,打算劝说易萧萧回麦城去。他们吃惊的是世上竟然还有那么荒唐的事,要不是蒙晓瑞亲口说出来,他们肯定不会相信,只当做败坏上门女婿名声的笑话听听了之。
    他们一行人是吃过午饭后离开的。
    易萧萧迫于父母的压力,暂时和费溪休兵,脸上勉强地堆满了笑容。费溪紧绷的神经还没来得及松弛一下,他母亲就打电话来告诉他,他父亲突然晕厥,现在正在县城医院的急诊室里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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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好吗?最近怎么样?”
    “还行,你有什么事?”
    “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啊?我听他们说你要卖车,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冷歆萌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费溪回复的消息,她隐约地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被自己一闪即过的想法吓了一跳,两只手忙不迭地在键盘上敲打着,把心中疑问发到了msn的对话框里。
    “你是费溪吗?”
    “你到底是不是费溪?”
    “你到底是谁?”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这一连串的问号郁结起来盘绕在她心头,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看着纹丝不动的电脑屏幕,心里愈发地忐忑不安了。
    “我刚出去了一趟。怎么?感觉我有不对的地方吗?我们以前不是经常这样说话吗?”
    跟随着这句话的后面,出现了一排娇艳的玫瑰花图片。
    冷歆萌长舒了一口气,抚摸了几下揣着一只兔子的胸膛,调皮地发了一张鬼脸和几枝枯萎的玫瑰花图片。
    “呵呵,你吓了我一跳。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我们以前说话可不是这个样子。咱们虽不是朋友,但关系也比同事近。”
    冷歆萌想到了什么,紧跟着前句话补了一句:“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就和我直接提,不用不好意思,我借给你。”
    “实在不行,你把车卖给我也行。你车子原价多少?”
    冷歆萌等了一会儿,不见费溪的msn有回音,她笑了笑,以为对方顾及男人的颜面不好意思开口,就想到了折中的办法。
    冷歆萌说的话泥牛入海,半晌没有任何回音。她有些坐不住了,觉得自己诚心诚意想帮他,他好像不太领情。她沉吟了片刻,继续善解人意地补充着她的想法。
    “我多给你一万吧,比你现在的卖价。你觉得如何?”
    “多给一万?什么意思?”
    冷歆萌看着msn上的留言失态地笑出了声。
    “你别误会,算是我帮你的。我知道你过得很不容易,临走也没从甄扒皮那里拿到该拿的钱。”
    “那一万块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去养个小白脸吧。你说你还算是人吗?什么叫咱们的关系比同事近啊,你就是老母猪发情,打着幌子勾引有妇之夫,实足破坏别人家庭的骚货!”
    冷歆萌傻了眼,她上当了。这一晚上,她一直被人吊着胃口地耍。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怎么着,你这个骚货,网上还聊不够啊”易萧萧夺过费溪的手机,张嘴就骂,全然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斯文样。
    费溪洗完澡出来才知道易萧萧趁他不在和冷歆萌在网上聊上了。冷歆萌打费溪电话的时候,易萧萧正在书房里无所顾忌地喊叫着,还把电脑显示器和键盘摔到了地上。
    “姓易的,你把手机给我。你夺我手机做什么”
    冷歆萌听到了费溪气急败坏的喊声,易萧萧摔砸东西的声音也不绝于耳地传了过来,她慌了神。好心办成了坏事。她再将电话打过去,已是“您拨打的用户暂时不在服务区”
    也就是在这一晚,费溪妈和他弟妹在县城医院里惶急得团团转,医院刚向他们下发了病危通知书。他们一直还等着费溪凑钱,快点把费溪爸转到麦城的省立医院去。
    他们也拨打过易萧萧的手机,她的手机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他们不知道易萧萧有个回家就将手机调到静音状态的习惯,她不想吵醒熟睡后的孩子。
    9
    静谧的夜晚,皎洁的月光均匀地播撒着柔和的光亮,初夏的脚步渐行渐远,夏天搭乘季节的轮渡从远方赶来。
    窗外的世界浸淫在夜色里无声无息,偌大的客厅里终于安静下来,摔成几块的手机躺在地板上,它以被人肢解后的姿态倔犟地讲述着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和肢体的摩擦。
    费溪耷拉着脑袋坐在沙发上,神志恍惚地看着扔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
    易萧萧蜷缩着身体坐在他们的双人床上,看着熟睡中的孩子无声无息地落着泪,她的心已被噬咬得千疮百孔。
    “嫂子,嫂子,我爸死了,我爸死了。”费溪妹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嫂子,我哥呢?你们去哪里了?他的手机怎么关机了,你的手机怎么半天没人接啊。嫂子,我爸临死还念叨你们呢!他想最后看你们一眼,想看着你们和好如初!嫂子,我们以后该怎么过啊?”
    费溪妹妹质问的话语气势汹汹地倒在了易萧萧的心里,她抑制不住地哭出了声音。她陷入了慌乱中,感觉生活犹如一团乱麻缠在一起,让她窒息。
    “媳妇,费溪呢?他死哪里去了?你快点让他接电话啊!我的天啊,今后我要怎么活啊!费溪这个遭千刀万剐的,他为什么要关手机,他”费溪妈哭天喊地的声音传过来,惊醒了易萧萧。
    “费溪,费溪,你爸死了,你爸死了,你知不知道?你摔手机的时候,你爸死了,你知不知道?”
    易萧萧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费溪惊得从沙发上弹跳着站了起来,随后,他的身体又重重地闷坐在了沙发上。簌簌而落的泪水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感觉一切恍如隔世。
    他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捡起了手机电池、后盖和机身,手忙脚乱地组装着手机。
    可是他失败了,他的手抖动得厉害,一点也不听使唤。他双手捂着脸大声哭了起来,手机又分成了三块,掉落在地上。
    “费溪,费溪,你妈的电话,你妈的电话”易萧萧靠近前去,试图抱紧他,他却躲开了。
    “你个遭天杀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关手机?你知不知道,你爸咽气的时候还念叨你!你弄的钱呢?你不是要给你爸看病吗?你死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快来”费溪妈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着。她极度悲痛,已神志不清。
    费溪跑出家门,奋不顾身地冲进出去。他不顾易萧萧的拦阻,固执地开着车子没入了夜色里。
    他说他要赶回家去,他要跪在父亲的灵前。
    他说他对不起父亲,他就是个窝囊废,连救命的钱都没有。
    他说他爸白养了他这个儿子,到死也没享过一天清福。
    他说他后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不该不送父亲去省立医院
    费溪爸走了,是睁着眼睛走的。费溪老家对去世的人有这样的说法,如果张着嘴巴去世,就是说生前还有想吃的东西没有吃到;如果睁着眼睛去世,就是还有想见的人没见着。
    费溪知道,父亲是想让他们重归于好,以后好好过日子,但他终究要饮憾于九泉之下。
    费溪妈的头发白了一半,一个晚上人就好像老了十多岁。她说这辈子就是死了也不会原谅费溪。她让他滚出家门,永远不要回来,说今后就当没生过费溪这个儿子。
    她心里痛,心里恨。若不是费溪不争气闹离婚,费溪爸也不会犯病,也不会扔下他们而去。
    木已成舟,一切悔之晚矣。费溪父亲去世后的第八天,费溪就和易萧萧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
    费溪把父亲的死归咎到了易萧萧身上。易萧萧则抓着他和冷歆萌的把柄不依不饶。两人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都说日子过成这样就没意思了,于是他们选择了更加痛苦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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