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替你解释罢。”李舒夜看似漫不经心的弹了弹衣角,“这一切从云湖盟发出召集令开始就是个骗局,你们的确在这青麓地宫得知了一些关于天魔噬心*的秘密,甚至纪子修从十五年前就负责保管秘籍的事也是真的,然而林旭绝无可能对地宫之事毫无知晓。从走进地宫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在观察他,虽然途中遇险不少,青麓剑派却每一次都是受损最小的门派,哪怕是到了这里,只有阿洛跟江掌门还有少盟主你这样的高手才有可能从那白影中全身而退,这些武功平平的青麓弟子又是凭着什么?”
    李舒夜似笑非笑的看着沉默的萧云,“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林旭从一开始就知道队伍会遭遇这些。他从纪子修那里得知了地宫的全部秘密,而你们打算利用这个秘密顺,势将众门派一网打尽。”
    “那些被怨灵吞噬而消失的人,怕是被转移到某处地牢里了罢。我注意观察过每一个人消失时的情景,必然是被逼到墙角或者拐弯处才忽然消失不见的;那并不是怨灵噬人,而是人踩到墙上的机关被转移到另一处地方了而已。这地宫以青麓修行百年的奇门遁甲之术为基,自是有很多我等无法察觉的密室暗牢。”李舒夜依旧看着萧云,“否则就会像我现在这样,无论站上多久,也不会被怨灵吞噬而消失,因为这为存放秘籍的圆台之下是断然无法修建密室的,我说的对吗,少盟主?”
    萧云一言不发,不承认,却也不反驳,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弧度,看的众人莫名心寒。
    “这匣中秘籍已失,那天魔噬心*到底在谁手中,意外受伤而不能前来的任千行盟主又是如何,少盟主不打算好好解释一番吗?”李舒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萧云,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苏洛不敢置信的听完李舒夜的分析,再开口时声音竟然有了些颤抖。
    “萧云…………舒夜说的,是真的吗?”
    “呵。”萧云终是低声笑了起来,缓缓的抬起头来看向苏洛,声音带着嘲讽的意味,“仔细想来这一系列的安排也多是临时起意,漏洞百出,阿洛你却一次也没能发现,我该感动一下你是如此的信任我吗?”
    “萧云!你把我大哥跟阿念都弄哪儿去了!——”叶昀目赤欲裂,心急如焚,竟是没想到这一出闹剧的始作俑者会是他一向敬重的‘萧大哥’,拔剑就要朝萧云攻去。萧云嗤笑了一声,身形往右一转,轻轻松松的避开了叶昀的长剑。
    “急什么,这就送你去见他们。”萧云笑了一声,那笑容说不出的阴冷渗人,与平日里的形象相去甚远。他身旁立刻飞来了一只白影,张口便将叶昀给吞了下去,整个人彻底消失在了原地。
    他脚下的土地弹出一圈如涟漪般的水纹,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萧云施施然负手而立,“青麓剑派的八卦月灵阵,果真是名不虚传,这些白影如你所想,皆为幻影罢了,而发动契机便是那山壁之上发光的月灵石。如此天衣无缝的陷阱,我却是没想到有人能看破了,我倒是小看了你啊,凛渊阁主。”
    “萧云…………萧云…………!!”
    苏洛整个人都在颤抖,像是在压抑着极大的愤怒,“是不是你——!!在云湖堡里杀了破军他们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又如何?”萧云像是彻底放开了一般,再也难得在苏洛面前掩饰什么,他扯出一个格外奇异的微笑,像是同情,又像是妒忌,朝着苏洛一字一顿道,“那六人都是我亲手杀的,就在你我即兴比剑的那一晚,连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凛渊阁杀手一起。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在那一晚让我下定决心啊。”
    萧云似笑非笑的看着苏洛,似乎非常享受她的愤怒,“林远那个废物,有胆子从他师父那儿把天魔噬心*偷出来却没胆子好好练,是以被凛渊阁的人给盯上,那一晚我守在青澜房前等她醒来,却是正好撞见了被凛渊阁追杀的林远,他拿天魔噬心*的秘籍求我救他一命,我便替他囚了那凛渊阁的杀手。”
    “但你最后还是杀了他。”李舒夜的目光冷冷看来。
    “那是自然。既是决定要独吞秘籍,我怎会留他性命。”萧云理所当然的哼了一声,“不仅是他,所有接触过天魔噬心*秘密的人都得死,林远,那个杀手,还有地牢中七星连环坞的人。”
    苏洛周身颤抖,心脏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钝痛,几乎快要站立不稳。覆盖在真相上的那一层雾终于散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明了起来,萧云等她回来的那一晚,萧云格外反常的行为,萧云在比剑之时那恍若诀别的目光……当她还在为昔日好友的改变而黯然神伤之际,对方却是一步一步设下了陷阱,亲手将她引入局中,可笑的是她竟是一次也没能看清身边之人的真面目。
    “为什么………………”苏洛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才能勉强保证自己还有站在这里的神智。愤怒的洪流几乎要冲毁她的理智,她用尽全力克制住不断颤抖的手,迫切的想要听一听萧云的理由,否则的话…………
    “为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萧云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反问了她一句,“得到天魔噬心*,称霸整个江湖,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阿洛你枉称我的知己,竟会不知道?”
    紫衫的青年说着,一边朝虚空中伸出双手,脸上是因权势而迷醉的神情,“那可是足以统领横扫整个江湖的无上秘籍啊,是以林远能为了它背叛自己的师父,就连你曾经敬若父兄的盟主任千行,也会为了它而暗中委托凛渊阁对纪子修痛下杀手,人人都会为这秘籍而疯狂,相比之下我做的这些事又算得了什么?”
    ☆、第55章 决裂
    萧云一席话听得李舒夜微微皱眉,却是没想到那一枚暗杀纪子修的匿名黑玉令是任千行发出的。难怪当初在云湖堡那一夜任千行会放任萧云将一切推到苏洛头上,自他表明凛渊阁之主的身份后,任千行再也未在人群中发过言,悄无声息的就将一切都给揭了过去。
    砰——萧云的话音刚落,整个人已经被一股大力给击飞了出去,苏洛如一阵绯色旋风般冲上,一剑连同萧云所在的岩壁一起劈了个粉碎。她的双目隐隐泛碧,一头乌发从发梢开始逐渐漫上白迹,正是红尘心法全开的征兆——这曾经用来对付腐尸首领的,拼上性命全力而战的姿态,终于是被苏洛用在了与萧云的一战上。
    萧云也丝毫不敢大意,苍钧剑瞬间入手,在苏洛第二击劈来时已然横于胸前,内力汹涌着灌入长剑,苍钧剑兀自嗡鸣起来,与袭来的绯刃狠狠撞在一处,发出一阵巨大而清脆的响声。
    叮——刀剑交战之中火光四起,萧云从未见过对他如此不客气的苏洛,每一招都直取他的要害而来,招招置他于死地,那泛着微微绯光的利刃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时而变刀,时而是剑,时而急刺,时而劈砍,竟是让熟悉苏洛剑招的萧云也有些防不胜防之感,被连连逼退到溶洞的石壁之处。
    一直被苏洛压制,萧云心中也来了些火,冷笑一声后拉开了与苏洛的距离,苍钧剑被内力震的几乎隐隐泛光,正是萧云拼上全力的标志。
    来吧,就让我们好好战一场,看看到底谁才是这江湖中第一高手!
    萧云提剑而上,萧家剑法攻势猛烈,大有伤己三分再伤人七分的架势,而苏洛的攻势比他还不要命,几乎招招都不惜暴露空门,迫得萧云不得不抽剑回防。溶洞受不住二人这么猛烈的攻势,四处飚射的内劲在岩壁上划出一道道深痕,不断有碎石扑梭梭成空中掉下来,众人却是一动也不敢动,全神贯注的看着飞在空中激战的两个身影。
    又是一声兵刃交击的巨响,溶洞一阵颤巍巍的摇晃,无数碎石尘埃簌簌落下,两人被迫拉开了距离,彼此的神情都有些狼狈,嘴角隐隐溢出了血迹。
    苏洛一头乌发近乎全白,她何曾想过会以这样两败俱伤的姿态与萧云交手,一直以来苍钧绯刃指向的敌人都是同一个,她二人联手,江湖上无人能敌。
    过往的回忆如涟漪般在脑海中一圈圈荡开来,苏洛心中剧痛如绞,铺天盖地的愤怒与被昔日友人背叛的痛楚织在一起,震的她体中内息翻涌不息。到底是什么让萧云变成了如今这般面目可憎的模样,还是说她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清过这个人的内心?
    “萧云…………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终还是不甘心,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问了出来,说完这一句时苏洛抬起头,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为什么?”萧云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询问自己一般。这个问题他也反复思考过无数次,早在从林远那里得到天魔噬心*秘籍之时他也曾犹豫过,然而是什么让他下定决心走上不归之路的?是苏洛。
    没错,是苏洛。萧云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不同于苏洛只是内息翻涌的状态,他此时已然受了不轻的内伤,下一局交手之时必败。
    你看,只是短短数月未见,他已经全然不是苏洛的对手了,明明是一直共同修行习武的同伴,明明是一直在他之下的搭档,却在不知不觉间彻底走在了他之前;他的确渴望坐拥云湖盟成为天下第一人,令萧家在江湖上扬眉吐气,光宗耀祖,然而他不也介意一步一步慢慢经营,以自己的实力去夺得这一切权势。
    真正令萧云下定决心铤而走险的,却是输给苏洛这个不争的事实,他心中妒忌与猜疑的种子逐渐发芽,最终在云湖盟比武那一晚彻底爆发。
    他迫切的需要做点什么来压制住那个武功在万人之上,却独独只臣服与自己的少女;而他眼前就有一条捷径,只需他轻轻伸出手,就能得到这个江湖人人窥视的至高至上的力量。
    “为什么?”萧云抬起头,看着泪流满面的苏洛,惋惜的摇了摇头,“直到现在你也看不明白,阿洛,你我果然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这个江湖,需要的不仅是强人一等的武功,也需要一点利己的智慧。这些年来若不是我在云湖盟里护着你,凭你那横冲直撞的鲁莽性子,怕是早落得跟那贪狼一个下场了。”萧云的眼底漫上一丝讽刺,又变成了那副似笑非笑,让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的神情,“直到现在你还未那无关痛痒的回忆与感情而悲伤而愤怒,阿洛,要我怎么说你才好?我若是你的话,就该好好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危了。”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已然白发碧瞳的绯衣少女,神情逐渐变得冰冷,一股强悍的内劲自他胸口处窜出,眨眼间便流遍四肢百骸。萧云一袭紫衫无风而动,头冠被内劲的力道震碎,一头黑色的长发如瀑散开,他的眼睛变得更加深邃,唇色鲜红,整个人莫名多了一丝妖异的味道。
    “魔教妖女血魔传人苏洛,暗杀青麓掌门纪子修夺得天魔噬心*,记恨云湖盟当众清理门户而重伤盟主任千行,借机混入集会在青麓地宫中以妖术囚禁众门派高手赶尽杀绝,幸而得昔日好友萧云全力阻止,力挽狂澜,为江湖除此大害,化解一场腥风血雨的阴谋。这个死因,阿洛你可还满意?”
    “…………萧云,是谁给了你信心,让你能有把握杀了我?”苏洛怒极反笑,那笑容在满眼泪光中显得格外揪心。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在出现时绯刃已经刺向了萧云的要害,萧云立刻拔剑回防,兵刃相交之时撞出一声巨大的脆响,苏洛拔剑连攻,剑势快的只剩下一道道炫目的绯影,那兵刃交击之声快如骤雨,撞起一片火花。
    萧云被那一剑逼退,心中惊骇莫名。苏洛的剑势竟已有入微之兆,将每一分力道,每一个角度都用到极处,以力破巧,以巧化力,剑势看似随意之间找不到任何破绽,这是每一个习武之人毕生追求的境界,萧云只觉得一面铜墙铁壁咄咄逼来,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心中惊骇的同时,却也生出一股无与伦比的快意来。
    他突然就无比庆幸自己那个铤而走险的决定,哪怕是为了此刻能将苏洛彻底踩在脚下,他从前所面临的煎熬,或是未来可能经历的苦楚,就都有了意义。
    他仰头哈哈大笑,乌发如瀑般在空中猎猎飞舞,一股浑厚到无法想象的内劲迸射而出,萧云收剑欺身向前,硬生生挨了苏洛一刀后猛地出掌,苏洛防不胜防,被这一掌击中后只觉得周身骨骼剧痛,翻腾激荡的内息如潮水般脱离身体向着萧云的掌中涌去,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到萧云那如血般鲜红的唇色,还有那带着妖异快感的笑容在眼前不断放大。
    天魔噬心*!——萧云他竟已……竟已经堕入魔道了吗?!
    “阿洛!——”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变故突如其来,苏洛旋身一踢逼退萧云,自己却彻底失了气力,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的坠了下来,李舒夜看的心惊胆战,大叫了一声便扑了过去,险险将她接到了怀中。
    “阿洛……阿洛!你怎么样了?”李舒夜手抖的几乎要抓不住苏洛的手腕了,绯衣少女周身都在缓缓渗血,瞳色与发色却不像上次那般收了功便逐渐恢复,而是停留在了这诡异的碧绿与雪白上。天魔噬心*吸人功力时掏心融骨,此番萧云虽未完全得手,却也重创了苏洛的心脏与周身血脉,李舒夜急急的想为苏洛把脉诊断,然而手指刚一搭上苏洛手腕时就愣住了,神色蓦地冰冷了下来,微微闭了闭眼睛,心痛的无法呼吸。
    萧云凭借着深厚的内力从空中缓缓落下,一步一步朝两人走了过来,如同猎人走向了已经动弹不得的猎物。他看着在李舒夜怀中奄奄一息的苏洛,神情却能称得上是温柔的,仿佛此时的苏洛才是那个他曾经心有好感的,独一无二的默契搭档。
    “止步。”就在萧云即将靠近两人之时,李舒夜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他狠狠的盯住了一脸胜者得色的萧云,目光冰冷的如同剧毒之蛇,“若再往前走一步,我有超过十种剧毒能瞬间与你同归于尽。天魔噬心*与凝邪之毒哪边更厉害,少盟主想用自己的身体试试么?”
    萧云微微皱了皱眉,凝邪之毒在江湖上的传闻太过诡异,想想那玄门之主如今还冰封在原地的尸体,萧云一时间也迟疑了一下,趁着他神色松动的瞬间,李舒夜猛地抛出了一枚烟雾弹,淡青色的雾气很快充满了整个溶洞,刺激的众人眼泪直流,待那雾气散去之时,李舒夜与苏洛早已不见了踪影。
    萧云用袖子挥开那些恼人的雾气后,看着消失在原地的苏洛与李舒夜二人,顿时生出了一股被戏耍的恼怒之感来。一直沉默着观看了整场变故的江怜南缓步上前,朝萧云微微躬身,“那丫头中了萧盟主神功,凛渊阁主又是个身体羸弱之人,自然走不远,待属下为众江湖侠士道明真相再集体围剿,定能将那二人捉拿归案。”
    萧云微微一怔,随即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了眼前风流倜傥的英俊少年来。叶昀被怨灵吞没关入地牢,苏洛与李舒夜逃走,眼下的溶洞中也只剩下他自己还有江怜南与青麓剑派的一行人而已,林旭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下自是不必多说,这个江怜南倒难得是一个识趣之人,审时度势之后自然明白他不归顺就会被灭口的境况,一句‘萧盟主’已然道明了自己的立场。
    “也好,就都交由你来安排罢,江掌门。”萧云意有所指的笑了笑,“那妖女中了我一掌,即使逃走也活不过三日性命了,我更关心的是那些受妖女之害被囚的江湖同僚们,有没有了解到真相。”
    “定不负盟主所托。”江怜南微微躬身,朝萧云抱拳行了一礼,萧云负手而立,豪气的哈哈大笑起来。
    ☆、第56章 逃亡
    李舒夜扔下那一枚烟/雾弹后,却是苏洛拼尽了最后的气力让两人得以迅速消失在了萧云的眼皮底下。二人慌不择路的逃进了溶洞四周的另一条山洞之中,疾行了很远,确定萧云不会立刻追来之后才停下了脚步。
    饶是李舒夜经过这一番疾行也有些受不住,更别说重伤在身的苏洛了。绯衣少女刚一停下来就扶着岩壁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李舒夜隐约看到那血中包含着一些内脏的碎块,不由得心如刀绞。
    他扶着苏洛慢慢靠着岩壁坐了下来,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勉强自己平静下来,为苏洛的伤势仔细把脉。他一握住苏洛的手腕便又一次陷入无法抑制的心慌之中,苏洛体内经脉寸断,骨血也在不断崩溃之中,她现在还能走动全凭着一口气以及体内红尘心法的加护。然而那内力虽是护住了苏洛的心脉未被萧云震碎,却也因此乱了方寸,如今就如一群野马在她体内四处乱窜。
    骨血崩溃,经脉尽断,又有失控的内力在体内四处激荡,是以苏洛此时满头白发双眼碧绿,根本是运功过度,却又无法收回的状态。
    越是诊断的详细,李舒夜就越止不住心慌与颤抖。若是放任不管的话苏洛最多三日便会死于血脉衰竭;然而这伤势根本是救无可救,普通习武之人绝对抵不过萧云那最后一击,苏洛能撑着一口气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若想保住她崩溃的经脉骨血须得先化解体内失控的内力,辅以温和补血的药方缓养,然而真这么做的话且不说会导致她一身武功尽失,失了内力的保护,苏洛的心脉连一个时辰都撑不过,更别说缓养了。
    无论从哪个方向考虑最终都指向了死亡的结果,一时间李舒夜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早已失了平日里的冷静沉稳,苏洛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向了他,轻轻摇了摇被李舒夜握住的手腕,翠绿的眼瞳中满是担忧。
    “舒夜…………”绯衣少女艰难的开口,努力扯出了一个微笑,嘴角却有血迹滑落,“萧云既然……说出了那样的话……他不会放过我的……你……别管我了……先走吧……”
    “莫要说话,省些力气。还是阿洛你觉得我是会在此时抛下你独自逃命之人?”李舒夜面沉如水,他深深的看了苏洛一眼,绯衣少女有着诡异的白发绿瞳,李舒夜却是觉得莫名的熟悉,仿佛这才该是苏洛本来的样子;少女嘴角的血迹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伸手缓缓擦去了那一抹鲜红,只觉得体内郁燥之气一阵一阵的翻涌上来,搅的他心神不宁,全然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沉稳。
    他对苏洛很有可能死在自己面前的事实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之感,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连苏洛也看出了他的异常,因而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阿洛,有我在便不会让你出事的,一定不会。”李舒夜转过身,让苏洛趴在自己背上,背着她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们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萧云必然会发动所有人的力量来寻找他们,两人必须在被找到之前走出地宫与等在外面的李洵取得联系,方有一线生机。
    李舒夜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安慰苏洛,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他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眼下苏洛的情况危急,他们又处于被萧云颠倒黑白,被众门派围剿追杀的情况下,能否顺利逃出地宫才是最首要的问题,他断然不能在此时失了理智,否则苏洛跟他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李舒夜背着苏洛艰难的往前走着,所幸之前的冰蚕蛊略有疗效,否则眼下他连背起苏洛前行都做不到,那才真是山穷水尽了。他在脑中仔细的将眼下的处境思考了一遍,他们不能从来时的原路返回,萧云必定会派人严守溶洞内各个出口,再者苏洛重伤,没有轻功的他根本过不去那深渊之上的铁索桥,唯有另寻出路才行。
    这一路上溶洞里都时有阴风吹过,洞内的空气也足够火把燃烧,李舒夜断定这溶洞中必然还有别的出口,他顺着风吹来的方向前行,希望以此为线索找到另几处可能存在的出口。
    “舒夜……”苏洛微弱的气息吹在他的颈边,李舒夜略略回头,看到一缕雪白刺眼的发丝滑落下来,心痛莫名。他从未见过这样奄奄一息的苏洛,那个绯衣少女该是一直朝气蓬勃的笑着,无往而不胜才对。
    “……抱歉啊,让你看笑话了……”苏洛嘿嘿笑了一笑,体内激荡乱撞的力量让她周身剧痛,声音艰涩,“……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傻?……明明是……那么显然的事……”
    苏洛已然说不出话来,李舒夜前行的脚步微微顿了顿,感觉到肩头被濡湿了一片。他心中骤痛,忽然就痛恨起了自己,明知道萧云心中有鬼,明明早就在路上看穿了萧云使得把戏,却非得留到最后,当着苏洛的面揭穿,好让她彻底看清萧云的真面目,彻底与那人决裂。
    苏洛重情重义,那个她初出江湖,在最单纯美好的年纪相遇同行的人在她心中会有怎样的分量,李舒夜怎会不知道呢?即使萧云不相信她,甚至当着江湖中人的面逐她出云湖盟,苏洛大概也是没想过要报复的;她从未怀疑过萧云,所以如今得知这血淋淋的真相之后,她心中所受的痛,大抵比身体上的伤还要痛上百倍罢。
    而苏洛心中的伤口,却是他帮着萧云,用最惨烈的方式狠狠撕开的。
    ——只为了他那点想要独占苏洛身心的,卑劣阴暗的心思。
    李舒夜心中懊悔无比,此刻听到苏洛的声音,更是痛彻心扉,“我怎会觉得你傻?阿洛……莫要说话了,会牵动你胸前伤口的。”
    苏洛抱着李舒夜脖颈的手微微紧了紧,她轻嗅着青年身上隐约的药香,心中略略安心的同时,却也更多了一丝苦楚。她快要死了吧,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了,身在江湖总有这么一天,苏洛早有准备,然而一向对生死处之坦然的心,此刻却有一些难以言喻的遗憾之感。
    不是为了背叛重伤她的萧云,而是为了眼前这个一心护着她前行的人,还有那没来得及看得清,道得明的陌生心情。
    “……舒夜,说起来每一次救我的人……都是你呢……”苏洛微微笑了笑,内力激荡的剧痛让她有些神情恍惚。趴在李舒夜不算宽广却坚实的背上摇摇晃晃的前进,她蓦地就回想起了那个与李舒夜初相识的酒楼,那一晚他在云湖堡挺身而出的样子,他为淮南百姓义诊时的心怀苍生的风姿,那两盏相互偎依飘远的河灯,雪下的琴与剑舞,还有他在万千腐尸群的包围中望向自己那坚定而温和的冰蓝色眼睛。
    不知不觉间,她与李舒夜已然拥有了这许多的回忆。苏洛原以为她会为萧云的背叛与伤害痛彻心扉,然而真到生死大限之时,脑中浮现的却都是跟李舒夜一起度过的时光。
    李舒夜是特别的……苏洛明白了这个事实,然而再往前一些,她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能懵懵懂懂的前行,直至看清自己真正的心意了吧。
    她在心中苦笑了一声,愈发拥紧了李舒夜的后背,将脸彻底埋了进去。
    “能与你相遇……我很开心……舒夜。”
    “你再说话,我就吻你了,阿洛。”那仿佛道别的语气让李舒夜心中骤紧,故意呛了她一句,苏洛低声一笑,而后果然再未开口。
    李舒夜背着她勉力前行,在拐过一个洞口后来到一处十分湿润的地方,李舒夜就着岩壁上月萤石的微光看了看,却是一处自溶洞中流过的地下泉,泉水清澈透底,他慢慢地将苏洛放了下来,而后拿出竹筒,去地泉边取了些水过来,小心翼翼的喂她喝了一些。
    苏洛满头都是冷汗,脸色苍白,似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一般,一头白发如雪,衬得她更加虚弱疲惫。李舒夜搭上她的手腕仔细把了把脉,面色微沉,苏洛体内激荡的内劲令她疼痛难堪,而血脉崩溃的速度也在加剧,在这么下去不出三日苏洛便会死于血脉衰竭,而三日之中能否顺利逃出地宫,连他自己也无从知晓。
    “阿洛,很痛吗?”李舒夜心疼的用手巾蘸了些水,一点点擦掉了苏洛额上的冷汗,恨不能代她受过。苏洛的面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如纸般苍白而脆弱,只有那一双碧绿的眼睛微微泛光,是她唯一活着的证明。
    苏洛也是痛的狠了,这一路漫长的疼痛折磨的她有些神志不清,她恍然的看着李舒夜,目光氤氲,仿佛是受极了委屈的小动物,“…………痛……”
    激荡的内劲犹如刀锋般一刀刀剐着内脏,骨骼也仿佛要融化般剧痛,然而这些都抵不过心中一阵阵擂动的痛楚,苏洛抓住李舒夜的手,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哭腔,“…………舒夜,我好痛……”
    李舒夜见惯了少女平日里犹如出鞘之刃般锋利的模样,何时见过这样脆弱无助的苏洛?他心中剧颤,用力反握住苏洛的手,颤巍巍的贴到了脸上,缓缓摩挲着。
    “没事的,阿洛。我这就让你不再痛了,好不好?”他闭了闭眼睛,在心中下定了决心,睁开眼静静的看了苏洛一会儿,像是要把她此刻的模样都刻入心上。
    李舒夜取了一根银针刺入自己的血脉之中,直到那冰迹上行至银针一半处才拔出。他捏着银针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在剧痛中挣扎的绯衣少女,将那银针缓缓刺入了苏洛的昏睡穴中。
    “睡一会儿罢,阿洛。”他的声音温和无比,一手捏着银针,另一只手轻柔的抚摸着苏洛的白发,而后撩开她冷汗淋漓的额发,在那里轻轻留下了一吻,“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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