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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家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景象,大大小小的嫁妆摆满了院子。闺房内玉菡由明珠侍候着试穿嫁衣,又是忙着收拾嫁妆。几个老妈子捧着一盒盒首饰进进出出,贺喜声不绝于耳。玉菡掩不住脸上的喜色,笑着清点各色嫁妆。突然她诧异道:“哎,我娘留给我的翡翠玉白菜呢?”一老妈子回禀道:“噢,我们要拿出来装箱时,老爷过来取走了。”玉菡咬着唇微笑,想了一会儿,突然款款走了出去。
    她路过马棚院时,正巧看见铁信石在捣鼓马车。铁信石见她过来便起身恭立,玉菡含笑问道:“你在修车?”铁信石点点头闷声道:“是。明天是小姐大喜之日,我想把车整麻利,好为小姐送嫁。”玉菡见他沉着脸,当下微微嗔笑道:“铁信石,你为什么不给我道喜?”铁信石心里很复杂,勉强笑了一下,仍旧闷声道:“啊,恭喜小姐。”玉菡多少觉得有点不对劲,想了想便没话找话道:“上次我让明珠给你缝的夹衣合身吗?”铁信石眼中的温情一闪而过,客气地躬身称谢:“谢小姐。衣裳我穿了,很合身。”玉菡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到我家来这么些天,也没听你提起过家里的事,你家里还有人吗?”铁信石望了一眼天,躲开她的目光,嘎声道:“没有了!”
    玉菡的心一下恻然,道:“一个人漂泊在外,有许多难处,日后要是缺啥,不好开口跟我爹说,就告诉我。”铁信石点头,却不抬头看她。玉菡看着他,心中一动,忽道:“哎对了,我听说你除了力气大,还有一身的武艺?”铁信石仍旧埋头闷声道:“啊,没有的事。小人幼时学过一点,好久不练,都生疏了!”玉菡又看看他,忽然做了一个决定:“铁信石,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乔家吗?”
    铁信石猛地看她一眼,眼中亮光一闪,随即黯淡下去,迅速垂下眼帘道:“在下是陆家的人,自然听从小姐安排。”玉菡不再说什么,点点头高兴地离去了。铁信石默默回头修车,只是动作慢了许多。
    走到内客厅外,见侯管家正亲自为陆大可守着门。玉菡向厅内窥去,侯管家只好苦笑地看着她。只见陆大可正在数案上放的银元宝,再把它们一个个小心装进银箱。他一个人干,又记账,又装箱,乐此不疲,甚至可以说是其乐无穷。玉菡知道他的脾气,一直不做声,直到陆大可将最后一块银元宝放进银箱,放进银库关好库门后,才“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陆大可惊觉,猛一回头,这边侯管家只好赶紧报门:“小姐到!”
    “爹,是我!”玉菡一边进门,一边娇声道。陆大可回头看她,故作意外:“哎,你不在东院看他们装箱,怎么跑这来了?那些个陪嫁首饰你瞧了吗?”玉菡一边随口应道一边满屋寻找。陆大可知道她在找什么,故意挡在她面前找了个话题道:“嘿,瞧我宝贝闺女,说着说着就长大了要出嫁了。”说着他假意拭泪,不料一转眼工夫却真个有点心酸,唏嘘着继续道:“这会儿就是爹再想留我闺女,也留不下了。”玉菡瞅着他带笑道:“爹,您甭这样,您要一哭,玉儿也要哭了。哼,还不是怪您,这几年老逼着玉儿出嫁,走州串府地帮玉儿挑女婿”她头一抬,终于看见了百宝阁上的翡翠玉白菜,笑着双手一拍,淘气道:“原来在这里呢。好了,爹,玉儿这就请走母亲留给我的嫁妆!”陆大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翡翠玉白菜.慌道:“什么东西?咱们家可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了!”
    玉菡走过去,将翡翠玉白菜抱下来,嬉笑道:“爹,就是这个宝贝。好了,我走了!”陆大可急忙过去要夺,又不敢下手,心疼地叫道:“你你你给我放下,别摔了!”玉菡故作不解道:“怎么了,爹,这棵翡翠玉白菜可是我的!我出嫁了自然要带走!”陆大可肉疼得直跺脚:“怎么是你的,那是咱们家的,我的!”
    玉菡调皮地吐吐舌头笑道:“爹,您是不是记错了,这棵翡翠玉白菜,是我姥姥的姥姥送给我太姥姥的陪嫁,我太姥姥又在我姥姥出嫁时给她做了陪嫁,后来我娘嫁到咱们家,我姥姥又传给了她。娘去世前,可是亲自将它交到了玉儿手里,说玉儿出嫁时,这就是她老人家给玉儿的陪嫁。怎么了爹,您这会儿想赖账了?”
    陆大可急着摆手道:“这个这个你先放下再说,别摔了!又不是啥值钱的好东西,你还真把你娘的话当真了!”说话间他终于夺过翡翠玉白菜,重新小心地放回百宝阁。玉菡看了看他,眼珠一转,撒娇噘嘴道:“爹,娘去世时对我说,哪天我出嫁,就让我把它带在身边,就像女儿一直没有离开娘一样您若明天不让我带走,我娘她在九泉之下也会不答应!”说完她走到母亲牌位前上香,跪下默祷,同时偷眼看陆大可。陆大可没奈何,只得说:“好了好了,闺女,你起来吧,爹知道你是个孝女,你想把这棵翡翠玉白菜带到乔家供起来,看到它就像看到你死去的娘”话说到一半,他脑筋一转,又假意抹起泪来:“可是女儿,爹跟你娘也是夫妻一场,这个东西虽说算不上个宝贝,可它毕竟是你娘留下来的东西,你真要带走了,爹再也看不到它,每天心里都会空落落的,像丢了魂似的,只怕爹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是不是?”说着说着,老头不知是心疼宝贝还是真的伤心,眼泪掉了下来。
    玉菡看他这个模样,赶紧起身拿毛巾递过去,跟着心酸起来:“爹,爹的心事女儿知道了这样好不好,玉儿明天先把它带走,三天后回门,我再把它带回来,这样母亲也能闭眼了,爹也不会因为每天看不见它难过了!”陆大可心头一喜,继续得寸进尺说:“带来带去的,多麻烦,我看你索性就别带了!”玉菡不依,又将翡翠玉白菜抱下,认真道:“那可不行。爹的话玉儿要听,娘的话玉儿更要听。这东西在爹看来不值钱,可在女儿眼里,却比世上什么东西都贵重。娘当日传给了玉儿,玉儿日后有了女儿,也要传给她的!”说着她又一笑:“哎爹,是不是这东西特别值钱,您舍不得,才不让玉儿带走!”陆大可急忙掩饰:“不不不,这东西值啥钱?它不值钱不值钱。行,你真要带走,就就就”玉菡一听这话,抱起就走。陆大可又心疼了,赶紧追出去:“哎,闺女,三天后可一定给我抱回来啊!”玉菡装作没听见,笑着越走越快。陆大可没奈何,只得一路跟了过去。
    回到绣楼,玉菡就赶紧亲自动手,仔细一层层用红绸将翡翠玉白菜包起,放进嫁妆箱,这才松了一口气。明珠在一旁奇道:“小姐,咱家这么多好东西,您为啥偏偏跟老爷要了它,是不是特值钱?”玉菡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陆大可一脚追进门,接口道:“值啥钱,这东西?不值钱!”明珠知道他的脾气,掩嘴笑道:“老爷,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说不值钱呢?”陆大可“哼”了一声:“啊,那是你们不识货。不过要是拿出去卖,兴许能卖十两二十两银子!”玉菡看看他,故意惊讶地问道:“咦,爹您怎么又跟来了?”陆大可掩饰道:“我来看看,我女儿明天就要出嫁了,我不得来看看?”玉菡“啪”地将嫁妆箱扣上,又上锁,调皮地笑道:“好,爹,您请坐,待女儿给您上茶。”陆大可叹道:“不,我还是别坐了,万一你再想起了啥好东西,又跟我要,我就不要再活了!”说着他迈步朝外走,一干在旁忙碌的仆人都笑起来。玉菡见他要走,赶紧喊住他道:“哎,爹,我想起来了,这回我不跟您要东西,我想跟您要一个人!”陆大可猛一回头:“还要人?要谁?”
    玉菡看她爹的架势,努力忍住笑道:“铁信石。爹,女儿想带他去乔家,给女儿赶车。听说这个人不但有一膀子力气,还有一身的武艺呢。乔家最近让土匪刘黑七盯上了,他过去或许能派上用场!”陆大可闻言松了口气道:“他呀,好吧,不就是一个车夫吗。你要是愿意,就带他走好了!”玉菡笑盈盈地施了一礼,算是道谢。陆大可也不搭理,赶紧朝外走,嘴里嘟哝道:“你说这养闺女有啥用,还没出门就开始算计你了,算计完东西再算计人。嘿,这才是天底下第一等赔本的买卖!”众仆人听了,都在他身后笑起来,玉菡也不禁莞尔一笑。
    2
    致庸从财神庙中返回,惟一撂给乔家上下的一句话就是:尽快迎娶。如他所愿,在曹氏和曹掌柜的精心张罗下,三日后乔家的花轿准时来到太谷陆家的门首。
    后堂盛装的玉菡在母亲牌位前上香叩头,辞拜如仪:“母亲,不孝的玉儿走了!”虽说是大喜的日子,玉菡还是落了泪。明珠和伴娘赶紧将她搀起,踏着红毡来到客厅。司仪长声唱道:“请老爷。小姐给老爷辞行来了!”陆大可从内室走出,忍不住眼圈发红。司仪继续道:“小姐给老爷叩头!”玉菡袅袅婷婷地跪下去,哽咽不已。陆大可半转过脸去,硬着心肠摆手道:“罢了罢了,快起来吧。”玉菡并不起身,含泪跪着道:“玉儿谢爹爹十八年养育之恩。玉儿走了,不能终日在爹爹身边侍奉,请爹爹多保重!”陆大可越发难过,只是连连点头。玉菡跪着双手捧出小账簿,噙着泪笑道:“爹,这是多年来带在女儿身边的小账簿,咱们家与众相与生意上的来往,人家欠咱们的,咱们欠人家的,都在这上头。女儿不孝.不能再替爹爹操心了。”明珠接过小账簿,递给陆大可。陆大可到底忍不住,终于落下两行泪来。玉菡继续道:“爹,太原府的张家为人阴毒,他们还欠咱们家八千两银子,要回这笔银子,别与他们再做相与了。还有京城的王家,欠咱们家七万六千两,他家的账老是与天津顾家搅在一起,您要自己留心些。”陆大可心疼难忍,拭泪道:“好了,别说了,这些爹都知道。唉,谁让你是个丫头呢,爹终归是留不住你。明珠,你们快搀起小姐上轿去吧!”“爹,女儿去了!”玉菡再次叩头下去,大哭失声。明珠和伴娘赶忙将她扶起,沿着红毡走出家门口,一本家男子利索地把她背起,背向大门前的花轿。
    陆大可呆呆地在客堂里站着,努力忍着不掉泪。外面鼓乐声一阵响过一阵,他突然坐下,像往常心情烦躁时一样,开始数口袋里的铜钱。但这次数数又停下了,将它们胡乱抓起来放回衣袋,在客厅里乱转圈子。明珠忽然跑进道:“老爷,小姐刚才忘了一件事,让明珠回来禀告老爷,小姐给老爷织的毛袜子,还差几针,过几天小姐回家,再给老爷捎回来!”陆大可忍了半天的眼泪又下来了,连连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快去侍候小姐!”明珠瞧瞧他.笑着跑出。不知怎么,此时的陆大可心中忽然感到一点安慰,他跟到门口张望,脸上也现出一些笑容。
    陆家大门外,鼓乐喧天.热闹非凡。司仪正长声唱道:“新人上轿,新郎上马!”披红戴花的致庸,不知怎么竞被刚才来时区区几碗下马酒弄得有点翻肠倒胃。他努力忍着,苍白着一张脸,略微摇晃地上了马。茂才大为担心,在一旁扶他一把。“起轿了——”这边花轿已被抬起,致庸深吸一口气,驱马向前,娶亲的队伍开始浩浩荡荡启行前往祁县乔家堡。铁信石赶着嫁妆车跟在后面。
    乔家堡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一团喜气。作为喜堂的在中堂,各色亲戚朋友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曹氏正在紧张地处理婚礼事务,她神清气爽,忙而不乱。阎镇山走进来道喜后问道:“太太,你找我?”曹氏笑道:“阎师傅,今天是二爷大喜的日子,招呼你的人,各处都看好了,多少防着点刘黑七!”阎镇山点点头,离去。
    曹氏随后又吩咐张妈道:“新娘子下轿后的事,你替我看着点儿,听说陆家小姐的母亲去世早,从小陆东家带她走州串府,见过很多大世面,咱别让人家挑了眼儿!”张妈乐呵呵地去了。曹氏四下看看,略微松了一口气,身子却跟着晃一下,差点晕倒。杏儿急忙过来搀扶。曹氏推开她,喜滋滋道:“我没事儿。你快去忙吧。”正说着,达庆走进来贺喜。曹氏毫无芥蒂道:“四爷来了,同喜同喜。长顺,快给四爷看座!”达庆坐下架起二郎腿,四下张望道:“没想到,乔家到了这步田地,陆家小姐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更没想到,婚礼还能张罗得这么气派啊!”曹氏看他一眼道:“四爷说话我怎么不懂啊,我觉得乔家挺好的,没你想的那么不堪一击。这婚礼一万两银子早就备下的,自然气派。”达庆心中一惊,还没开口,却见曹掌柜走进来大声贺喜。“曹爷,同喜同喜!”曹氏笑着迎上前去。不再搭理达庆。
    就在这时,乔家大门外突然鼓乐齐鸣,震耳的鞭炮声足足持续了一盅茶的工夫才停下来。屋内的人都赶紧奔了出去,只见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到了乔家大院门口。曹掌柜赶紧上前,递给致庸预备好的弓箭。致庸摇晃着下马,忍着头晕,向轿门虚虚射出一箭。轿帘掀开,杏儿和喜娘代替明珠和伴娘,将玉菡从轿中搀出,众人打量瞩目之下,纷纷赞叹起来。玉菡踩着红毡,迈过大门内的火盆,又迈过马鞍,终于走进了乔家。她忍不住从盖头内向外看了一眼,目光略为紧张但满是喜悦。明珠笑着悄声叮嘱道:“小姐,把头低下来,人家都看您呢!”盖头下的玉菡赶紧乖巧地把头低下来。轿后铁信石勒住马车,与身后长长的嫁妆队伍一起等着。他冷冷地四下打量着,凌厉的眼光与此刻乔家门里门外的喧天喜庆与热闹显得极不协调。
    在中堂内,众人簇拥着致庸和玉菡在天地桌前站定。盖头下的玉菡悄悄看一眼身边的致庸,心中喜不自胜。致庸在进门时灌下几口长顺捧过来的热茶,头晕好了一些,这会拜堂他掩饰得很好,只是眼神有点空洞。
    曹掌柜作司仪高声道:“吉时已到,两厢动乐。新郎新娘一拜天地,跪——”明珠扶玉菡跪下叩头,那一刻致庸似乎有点走神,没有马上跪下。盖头下的玉菡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一旁的茂才赶紧推推致庸。致庸梦醒过来一般,机械地跪下叩头。“兴——”曹掌柜继续。明珠和茂才扶两人站起。“二拜高堂,跪——”高堂的座椅空着,曹氏挣扎着,被人推到其中一张椅子上,致庸和玉菡接着叩下头去。曹氏喜泪涌出,急忙起立,将两人搀起道:“好了好了,快起来吧。”
    曹掌柜又唱道:“夫妇对拜——”两人刚转身面对面站好,明珠在玉菡耳边悄声叮嘱道:“小姐,等他先拜。”盖头下的玉菡抿嘴一笑,等着致庸先跪下去。致庸浑然不觉,机械地拜了下去。玉菡心中一乐,跟着盈盈拜下去。曹掌柜继续长声唱道:“兴。礼成,送人洞房。”明珠将红绸一端递给玉菡,另一端递给致庸。致庸不知怎的,心神又恍惚起来。曹掌柜悄悄拉他一把,急道:“东家,引新人人洞房啊!”致庸回头看玉菡一眼,眼神突然变得极为陌生“啊”地叫了一声,痛楚地抓住胸口的衣服。明珠一惊,盖头下的玉菡更是瞪大眼睛。茂才急忙搀住致庸,曹氏也紧张地盯着他。只见致庸猛地闭上眼睛,喘一口气,不看玉菡,扯起红绸向洞房走去。玉菡在明珠的提示下,也准备起步,但那一瞬间,她心中突然起了一种奇怪的不安的感觉。
    这时突听“铛”的一响,一支镖从两人中间飞过,正中墙上双喜字,牢牢钉在那里,镖把上的红绸犹自飘荡。“不好,有刺客!”曹掌柜大叫一声,一时众人皆惊,堂上一片混乱。玉菡“啊”地叫一声,几欲晕倒,致庸下意识地回转身将玉菡抱住。众人乱纷纷地跑进跑出,一片惊慌。曹氏喝道:“都别乱,是刘黑七,快叫阎师傅!”她一回头,却见茂才已经挡在她面前,一副舍身相护的架势。
    这边玉菡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致庸怀里,羞怯得满脸红云。致庸浑然不觉,将她交给明珠,跃出喜堂。曹氏吩咐张妈道:“快把二太太扶进洞房!”张妈应着,和明珠一起匆匆将玉菡扶走。玉菡一手掀开盖头角,回头担心地朝外面院里望去。她没看到致庸,想了想,小声吩咐明珠:“快去找铁信石,叮嘱他保护姑爷!”明珠答应一声,跑了出去。
    院中致庸提刀在手,怒声大叫:“刘黑七!你在哪儿?你出来!你要真是条好汉,就明着来,打什么黑镖?”阎镇山带人匆匆赶来,将致庸拉到一边去,低声对他说了几句。“真的没有其他外人进来?”致庸闻言一惊,抬头四顾,望着不远处的铁信石道:“那位是谁?”明珠恰巧匆匆走出,见状赶紧道:“姑爷,他不是外人,他是跟我们小姐来的车夫!”
    致庸将手中的刀丢给长顺,走过来直视着铁信石问:“你是陆家来的?”铁信石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点头施了一礼。两人四目相视,铁信石的伟岸和冷峻给致庸留下了深刻印象。“好,你歇着去吧。”致庸沉吟了一下回头喊道:“长栓,长栓呢?”一旁的长顺赶紧上前道:“长栓还在生闷二爷,您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致庸回过头来直视着铁信石道:“带这位去休息,给他安排个地方住下!”铁信石不卑不亢抱拳道:“姑爷不用为铁信石操心,铁信石是个车夫,就住在马棚里好了!”说着便与上前招呼他的长顺一起退下。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目光锋利地看致庸一眼。致庸刚好也在看他,不知怎的,心中又是一震,旁边的阎镇山更是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再无别的动静,喜宴照常开始。众宾客坐下,仍在纷纷议论。曹掌柜引着致庸走进来,道:“各位亲友,各位相与,请各位安位,新郎来给大家敬酒了!”致庸微微皱着眉,被动地一桌桌敬酒。
    洞房里明珠一个人陪玉菡坐着。玉菡悄悄掀开盖头布问:“明珠,姑爷呢?”明珠笑着回答:“好像是开席了,在外头给众亲朋和相与敬酒呢。”玉菡重新把盖头布放下。明珠悄声笑道:“小姐,您饿不饿,我可是饿了。”玉菡也轻声笑了:“把咱的东西拿点出来吧,他们在吃,咱们也不能饿着自个儿!”明珠悄悄地从一个嫁妆盒子里拿出点心,递给玉菡。玉菡咬了一小口,没觉出什么味道,又放下了,想了想道:“对了,等会儿你出去,让人把那个宝贝箱子搬进来。”明珠一边吃,一边含糊地应道:“小姐说的是那个放翡翠玉白菜的箱子吧,您放心”玉菡微微掀开一点盖头,轻声道:“也不知外面怎样了?”
    乔宅内依旧鼓乐喧天地热闹着,长栓却像早上一样,一个人躺在小屋里生闷气。长顺跑进来推他道:“哎小子,你怎么还一个人在这里躺着?外面都忙翻天了,你倒会享清福,二爷刚才找你呢!”他这会儿还找我干什么?”长栓生气地抹了一把泪花。长顺笑话他:“你生的哪一门子气!我明白了,二爷娶了陆家小姐,你怕以后就见不着江家的翠儿了!”“去你的!”长栓一把将他推得老远,接着猛地坐起道:“二爷竟能做出这么绝情的事,还说什么非她不娶,非我不嫁呢!净拿瞎话填活人!我不能让人家这时候还蒙在鼓里!”长顺一见他这个架势,也有点急了:“小子,你想怎么着?”长栓起身下床往外走,红着眼道:“我想怎么着,你管不着!”
    不多一会儿,一匹马从乔家堡飞出,长栓拉低帽檐,一路急驰。陆家的陪嫁依旧在乡道上蜿蜒着,好似马跑多久,路有多长,这嫁妆就有多长,沿途围观的村民纷纷惊叹,长栓也忍不住咂嘴起来,心里越发不痛快,当下用力驱马快跑起来。
    3
    江家,翠儿哭着从门外飞奔进来,正好被江父撞见,当下大喝一声:“站住,哭什么呢你?”翠儿躲闪不及,只好站住,匆匆拭泪“老爷,我我没怎么。”匆匆跑向内宅。江父狐疑,大喊一声:“翠儿,你给我站住!”江母闻声走出,翠儿站住,面色惨然地望了他们一眼,终于撑不住哭起来。江母也急了:“翠儿,出啥事儿了?快说!”“老爷,太太,乔家的二爷今天瞒着我们家二小姐,娶了陆家的小姐!”江母大骇:“你你说什么?致庸他今天真的娶了陆家的小姐?”翠儿边哭边点头:“嗯,是他们家长栓刚才告诉我的,这会儿怕是全祁县的人都知道了,就我们还蒙在鼓里。长栓还说还说”“还说啥,快说!”江父喝道。翠儿一咬牙道:“长栓还说,光陆家的嫁妆,就摆了十多里路长!”江母身子晃了一晃,翠儿急上前抱住她。江母浑身颤抖道:“这个乔致庸,前两天才和我们雪瑛见过面,海誓山盟的,今天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她突然住口,和江父一起看去,只见雪瑛面如死灰出现在他们面前。三人顿时闭口。翠儿匆匆擦去泪水。雪瑛盯着他们,半晌,大声道:“爹,娘,翠儿,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别再瞒我了”她话没说完,便双眼一闭,牙关紧咬“扑通”一声,向后倒了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将她扶起。江母痛哭失声。江父怒道:“别哭了,谁也不准哭!你养的好闺女,把这个家的脸都丢光了,想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是不是?”说着,他冲翠儿等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抬上去呀!”
    翠儿等人将雪瑛抬上绣楼。过了好一会,不管江母和翠儿如何喊叫,雪瑛依旧牙关紧咬,双目紧闭。江母哭道:“这样不行,她会把自己弄死的!快把她的嘴撬开!”翠儿和李妈赶紧将雪瑛的嘴撬开,江母手忙脚乱地把水灌进雪瑛口中。雪瑛终于“啊”的喘过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几个人一时无声,只齐齐看着她。雪瑛怔怔地望着她们,半晌哑声道:“你是谁?你们是谁?”江母摇晃着她哭道:“雪瑛,我是你娘,孩子,你怎么连我也认不出来了?”雪瑛终于认出了母亲和翠儿等人,她一言不发,突然扭过头去,眼泪一滴滴流下来。江母落}目道:“雪瑛,雪瑛,你要是想哭,就大声哭!别理会你爹那个老东西,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也许就好了!”雪瑛回了回神,过了好一会,终于“畦”的一声失声痛哭起来,江母和翠儿也跟着哭。江父在楼下直转圈子,又急又气,冲楼上恨声道:“别哭了!不叫你们哭,你们偏哭!都给我憋着!”
    楼上哭声依旧。雪瑛猛然坐起,两眼发直,推开江母和众人下了床,眼见着就要冲下楼去,嘴里嚷道:“我要见致庸!我不相信!这事一定不是真的”江母急忙招呼翠儿和几个老妈子:“快!快抱住她!”当下几个人合力抱住雪瑛,雪瑛奋力挣扎,楼上乱成一团。过了好一会,江母含泪大声道:“雪瑛,好闺女,你这会儿就是去他家也晚了,他家的新媳妇已经过门了!”一听这话,雪瑛停止了挣扎,死死地盯住母亲,半晌才道:“娘,您说致庸娶的新媳妇都过门了?”江母心中害怕,仍重重点了点头。雪瑛像是从迷幻中突然清醒了,大叫一声,向后晕倒过去。楼上再次忙乱起来,江母等人赶紧将她抬回床上。
    这次雪瑛很快睁开双眼,目光直直盯着上方,良久平静道:“娘,我想过了,致庸今天要是真的背着我和陆家小姐结了亲,那一定不是他愿意的;他这么做,是不得已”江母守在床边,害怕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敢接口。倒是翠儿气愤道:“小姐,他对您这么绝情,您还护着他?”雪瑛也不回答,两眼直直地转向江母道:“娘,您去替我求求爹,我和致庸好了一场,这会儿要分手了,今生今世,他和我再也做不成夫妻了我别的不想,就想再见他一面,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江母大惊:“孩子,已经这样了,你还要见他呀?”雪瑛惨然一笑,用游丝一样细细的声音坚定道:“娘,您替雪瑛求求爹吧,要是他执意不肯,雪瑛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说着她便在枕下一阵乱摸。“孩子,你不能啊!”江母吓得半死,还好翠儿抢先一把拿到剪刀,死死握在手里。江母见状叫:“翠儿,快把这东西扔到楼下去,不能再让她看见了!”翠儿应了一声,赶紧将剪刀扔下去。只听“哐啷”一声,接着传来江父一声大吼:“这,这又是咋啦?你们想害死我呀?”原来他正在楼下打转转,翠儿扔下的剪刀刚好丢在他的面前,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雪瑛虚脱般静静躺着,半晌幽幽道:“娘,你们就是拿走了剪刀,可人要是想死,那可是容易得很!您一眼看不见,我从这楼上往下一跳,家里就没有我这个人了,自然我也不会再给爹丢人了!”江母一愣,哭道:“雪瑛,好孩子,我听你的,你要是死了,娘也不活了,还要这脸面做啥?你等着,我这就下去求你爹去!”说着她一边哭一边奔下楼去。
    楼下,江父听完江母的请求,气得直哆嗦:“不!她愿意死就死!我丢不起这人!人家媳妇都进门了,她还要去”江母痛声道:“老爷!念我们夫妻一场,你就准了吧!雪瑛现在一口气憋在心里.你不让她去见乔致庸,她就是个死!若让她去见了,或许这口气吐出来,雪瑛就能活!”“不行!说什么也不行!”江父大怒。一向斯文的江母终于发作起来:“不行也得行!你这回要是把我女儿逼死了,我就跟你拼命!”她说着向江父扑过去。江父一边躲闪,一边叫道:“你你你来人呀,快把她拉开!她疯了,这母女俩都疯了!”李妈和翠儿赶紧跑过来,拉住江母。江母依旧扯着江父哭闹不已。江父气急败坏道:“好,好,你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反正我这张脸,也早就没有皮了!”他怒冲冲地走了出去。
    李妈搀扶着江母慢慢走上楼来。雪瑛一下坐起,抓住江母的手道:“娘,怎么样了?我爹他同意了吗?”“雪瑛,你放心,我已经打发翠儿去乔家堡了,致庸要是还愿见你,她会帮你把他约出来的!”江母无力地坐下流泪道。雪瑛猛地投向江母怀抱中哭道:“娘,谢谢您!”哭了一阵,她急急忙忙下床,找出那个包裹着新嫁衣的包袱,收拾起来。江母大惊,拉住包袱道:“雪瑛,你怎么又把嫁衣拿出来了?”雪瑛“扑通”一声跪下:“娘,万一致庸今天娶亲是被人逼的,万一他见了我,还想带我远走高飞,我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娘,谢谢您养育女儿十七年,您的恩情深厚,女儿永世不忘。女儿要是还有回来的一天,一定好好孝顺娘;万一我和致庸一去不返,娘的恩情,我就来世再报了!”
    江母一把抱住她:“你,真要和致庸私奔,那你爹他”“娘.事到如今,我和致庸谁也顾不得了,我们只能先顾我们自个儿了!”雪瑛说着猛地站起,抱起包袱道:“娘,不孝的闺女雪瑛走了!”她推开江母匆匆向楼梯跑去。江母追过去哭着喊道:“雪瑛,你真的疯了吗?翠儿还没回来,致庸愿不愿意再去财神庙和你见面,还不知道。你就是要跟他走,也要耐心等上一个时辰”楼梯口雪瑛一下愣住了,猛地回身抱住江母,身子跟着就软下来,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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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庸从宴席上退下,来到书房,疲倦地取下身上的彩花。长栓红头涨脑地跑进来:“二爷,城里头的江家江家来人了!”致庸猛一回头:“你说啥?谁来了?”“翠儿。”长栓不敢抬头看他,眼睛躲闪道。致庸下意识地抬脚朝门外走,又站住急切地问:“翠儿在哪?她一个人,还是和雪瑛一块来的?”“翠儿一个人,二爷。”致庸顿一顿背过身道:“她她来干什么?”长栓发急道:“翠儿让我禀报二爷,江家二小姐听说二爷今日成亲,想再见你一面!”致庸头也不回,冷然道:“你告诉她,我有事,不想见!”长栓看看他,气道:“我也这么说了,可是翠儿死活不走,说您今天要是不去西关外的财神庙见她,今生今世就甭想再见到她了!”致庸心里一震,反问道:“这话什么意思?”“我一个下人,能有什么意思?这是翠儿说的!”长栓赌气道。他话音刚落,就见致庸冲他大声道:“我说过了不见,就是不见!”“可是二爷——”没等长栓再说什么,致庸就打断了他,怒声道:。什么也甭说了,我这会儿什么也不想听!去吧,就这样告诉她!”长栓噘嘴朝外走,猛抬头,却发现杏儿扶着曹氏站在面前。长栓嗫嚅道:“太太——”曹氏看看他,不怒而威道:“以后要改口,叫大太太。新来的陆家小姐叫二太太。”长栓有点害怕,低声应了。
    曹氏进了书房,久久看着致庸道:“二弟,事情到了这一步,今日乔家最对不住的人,就是雪瑛表妹了。她想见你,哪怕是为她好,你也该去见上一面!”致庸猛回头,又惊又怒道:“嫂子!你们都把事情做到这一步了,还要我去见雪瑛?亏你想得出!”曹氏道:“我让你去见她,是希望你和雪瑛表妹把这件事做个了断!当然,你也可以不去,不过嫂子让你去,主要考虑的是雪瑛表妹。今生今世你们俩有缘无分,终究是做不成夫妻了,若现在你连再见她一面也不愿意,难道还想让她继续对你心存幻想,以至于最终和别人也做不成夫妻吗?”致庸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问道:“嫂子,你说什么,雪瑛要和别人做夫妻?”曹氏道:“我听说,江家姑父已经把雪瑛许给了榆次东胡村的何家大少爷为妻,何家已经下了小定,估计很快就要下大定了!”致庸猛地转身,背过脸去,声音含混道:“不,我不相信,雪瑛不会答应的!”曹氏落下泪道:“你说得不错,雪瑛确实没有答应。可你要明白,她不答应何家的亲事,正是因为她心里时时刻刻想的是你啊!”致庸回头颤声道:“嫂子,当初让我娶陆家小姐的是你,这会儿让我去见雪瑛的又是你你就不怕我去了.忘不掉旧情,和她一起私奔,再也不回乔家堡吗?”曹氏心乱如麻,眼泪忽然涌出,痛苦道:“二弟,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你要是想离家出走,你早就这样做了,你就是现在想这么做,嫂子一个妇道人家,也拦不住你,可是嫂子知道,你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把另一个你今天刚刚娶进门的女人扔下,她和雪瑛一样,也是一个女人!你把她娶了进来,你就是她的天,她的地了,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刚进门就失去丈夫!你的心没有这么狠!”致庸心头一震,回头看她一眼,又转过脸望着窗外,不再说话。
    “长栓!”曹氏回头喊道,长栓应声跑进来。曹氏冷静地吩咐道:“出去告诉江家的人,二爷马上就去西关外的财神庙,和她们家小姐相会!”长栓一愣“哎”了一声赶紧跑走了。致庸再次痛苦地吃惊地回头,曹氏再不理他,由杏儿扶着径直离去了。致庸再也支撑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黄昏时分,雪瑛和翠儿提着包袱下车,匆匆走进财神庙。翠儿四下一看,大殿里无人,低声道:“小姐,我们来早了。”雪瑛无语,花容惨淡,将包袱交与翠儿,默默地在财神前跪下.合掌祷告。翠儿等了一会儿,越发担忧:“小姐,您说乔家二爷会不会不来呀?”雪瑛不接口,继续祷念道:“财神爷在上,求你保佑民女雪瑛与致庸情意不变,姻缘不散,保佑致庸今日能抛下一切,带着民女远走天涯!天见可怜,今生今世,雪瑛要嫁给他,就这么一个机会了!”说着,泪水滚滚落下。
    与此同时,玉菡正坐在洞房苦等致庸。明珠在一旁侍立,看看天色,半是宽解半是玩笑道:“小姐,姑爷可真能沉得住气,都这会了也不进来揭盖头。”玉菡教训她道:“以后在姑爷面前,不许再这样口无遮拦了。”明珠吐吐舌头:“知道啦,好小姐,瞧瞧您才进门就胳膊肘朝外拐了。”玉菡一听也笑起来。这时,依稀听见门外有人匆匆走来。“小姐,是不是姑爷来了?”明珠悄声道。玉菡大为激动,赶紧整整盖头坐好。可令她失望的是,这脚步声到了门口并未停留,接着又渐渐远去。玉菡心中有点失落,忍不住叹了口气。明珠见状打岔道:“小姐,您给明珠说实话,您是不是打太原府头一眼看见姑爷,就喜欢上了他?”玉菡不语,心中却甜丝丝的。明珠见她不回答,便自顾自唠叨起来:“在咱们家里,您一直绷着,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其实老爷早看出来了,您不说喜欢,就是喜欢!”玉菡多少被她说得有点害臊,当下笑着喝道:“你给我住嘴!”明珠捂嘴笑起来,玉菡却真的感觉有点闷了,忍不住站起来,一边活动着腰肢,一边道:“你说他这会儿会在哪儿呢?怎么还不进来”
    书房内,致庸倚窗默立,一阵一阵心疼如刀割。长栓再次走进来催促道:“二爷,马已经备了好久,你到底去还是不去?”致庸不耐烦:“不去!我说过好几遍了,你别再来烦我!”长栓也不搭腔,扭头就走。又过了一会儿,曹氏走进来,默默看着他。致庸一见她进来,赶紧背转过去,看也不看她。曹氏沉声道:“二弟,你就是铁了心不去见雪瑛,也不能再呆在这间屋里了。天已不早,今儿是你新婚大喜之日,这会儿洞房里还坐着一个人,今天也是她大喜的日子,你把她娶进家门,都大半天了,还没有给她揭盖头呢。她和雪瑛一样,也是个女儿家”致庸心中又烦又乱,听不下去,转身大步向洞房:走去。
    洞房内,明珠一眼看见院中走来的致庸,赶紧对玉菡道:“小姐,来了来了!”玉菡急忙又理理盖头,正襟端坐。致庸跨进门槛,一眼望见玉菡,脸上再次现出剧烈的痛苦之情。明珠见他这番模样,不觉呆了,心中暗道不好。玉菡紧张地坐着,不敢抬头,心里却充满了幸福的憧憬和期待。致庸一直望着她,望着面前这个对他而言几乎是陌生的女子,终于支持不住,他一扭头又走了出去。玉菡一把掀开盖头,望着远去的致庸.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
    明珠心中疑云大起,但又不敢说,只悄悄走来,将盖头重新给玉菡盖好。玉菡亦不语,已是大为不快。她又闷地坐了一会儿,眼角渐渐溢出委屈的泪花。明珠想劝又不知如何是好。正急着,突见致庸又从二门外走了回来,她忙向玉菡耳语:“小姐,姑爷又回来了!”玉菡急忙拭去泪花,再次坐好。致庸沉默地走进来,明珠不禁有点怕,但仍按规矩向他施了一礼,道:“小姐,姑爷来了。”玉菡低头不语,一时间激动得身子微颤。明珠心里发急,大着胆子圆场道:“姑爷,我们小姐在这里坐半天了,您还没帮她揭盖头呢。”致庸置若罔闻,仍旧久久地用陌生的目光望着玉菡。明珠急得差点要跺脚。她想了想,赶忙又拿来一个秤杆塞到致庸手里。致庸拿着秤杆,闭一下眼睛,努力在心中鼓起力量。“姑爷,挑呀。”明珠忍不住在一旁喊起来,盖头下的玉菡深吸一口气,满面含羞,满怀期待地等待着。不料,致庸把秤杆放下,再次转身跑走了!
    “姑爷——”明珠大惊,叫道。玉菡猛地站起,慢慢扯下盖头,望着一路跑出二门的致庸,颜色渐变。明珠心中疑虑更起,嗫嚅着说不出话来。玉菡坐下,一时泪花晶莹,半晌,终于说:“姑爷他不喜欢我!”明珠赶紧摆手安慰:“小姐,这怎么可能?”玉菡想了怨,一边拭着眼泪,一边果断地站起道:“明珠,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啦?”明珠一时间没明白过来。玉菡直白道:“你去看一看,姑爷他这会儿又去了哪里?为什么一整天都不愿进洞房来?”明珠害怕起来:“小姐,您可甭往别处想,我这就去。”说着便往外走。身后玉菡冲她又轻声补了一句:“当心点,别招招摇摇的。”明珠点着头小心翼翼地走出去,玉菡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头一晕,重重地坐下去,心头大乱。
    二门外,致庸站住,望着正准备把马拉进马厩的长栓。突然大声训斥道:“谁让你把马鞍卸下来了?你要拉马去哪儿?”长栓回头,看着致庸脸上的神情,吓了一跳。
    致庸越发歇斯底里:“我要出去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就要出去!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出去?”长栓急忙把卸下的马鞍又备上。致庸翻身上马,驱马急驰而去。长栓一愣,赶紧拽过一匹马跟了上去。曹氏由杏儿扶着,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默然不语,久久伫立。
    财神庙大殿内,雪瑛仍在苦苦等待。翠儿看看天色,嗫嚅道:“小姐,天这么晚了,乔家二爷不会来了!”雪瑛只是不语。翠儿鼓足勇气道:“小姐,我说咱们别在这里死等了,您都等了半天了!难怪戏文里总是讲痴心女子负心汉,乔致庸今天娶了陆家的大小姐,又有钱,又漂亮,哪里还会来这冷庙和您见面?”雪瑛猛然大声道:“翠儿,你要是觉得晚,就先走吧。我今儿出了江家,就没打算再回去!”翠儿心疼道:“小姐”雪瑛的眼泪一滴滴落下,神情坚执而炽烈:“就是他今天不来,我也要等。他天黑前不来,我等到天黑;他天黑后不来,我就等他一夜!只要我不离开这儿,我的心就不会死,我和致庸就还有可能见面,然后一起离开!”
    突然,她停下来,侧耳倾听着,欢快道:“你听!是他!是他来了!我知道他会来的,我的心告诉我,他一定会来!”翠儿将信将疑,侧耳听去,果然马蹄声由远而近。翠儿高兴道:“小姐!真是他来了!”雪瑛按住心口,回头深情道:“翠儿,好妹妹,若是等会儿我和致庸走了,你就一个人回去,一定要转告老爷和太太,雪瑛谢他们十七年的养育之恩,今生要是不能,我就来世相报!”她突然在翠儿面前跪下,翠儿急急将雪瑛搀起,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流泪不止。
    马蹄声越来越近,雪瑛僵直地站着和翠儿一起谛听着,越来越紧张。马蹄声终于在大殿外停下,两人的手心都渗出冷汗,一起回头向殿门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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