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寒烧了很多个房间,但是却没能找到那幅画。
    心脏跳动剧烈,火焰的热度让身体变得炙热,汗液从额头溢出,微妙的寂静却在放大不安。
    爆炸停止,坍塌停止,只有自己亲手放的火,噼里啪啦地不断燃烧着。
    每次见到晏礼的时候,壁炉也总是点燃着。
    ——那些火焰太红了,炸开的火星简直就像飞溅的鲜血。
    夏寒的眼前不断溅射出火星,血花飞扬,一道一道红光打落进另外一个人的血肉。
    明明是非常沉闷的声音,但是为什么那么刺耳呢?
    夏寒尖叫起来,拼命捂住耳朵,想要隔绝掉那样的声音。
    佩内回来找她时,她就那样不安,瑟缩地蹲在一间卧房的角落,双手抱住耳朵,像是被吓得精神失常的那些疗养院的病人小孩。
    她不自觉地皱起眉,走到了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会长?”
    夏寒没有看她,仍旧呆呆地捂住耳朵,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什么。
    佩内半蹲下来,看见她一只手里握着什么。她伸手去碰,但夏寒却抓的死死的,佩内用力掰开她的手指,发现里面是那个沾着血迹的铃兰发卡。
    她的眼睛像是被刺了一下,佩内强硬地掰开她的手指,将里面的那个发卡抠出来,转头丢进了火里。
    夏寒抢不过她,应激一般地用手指抠进佩内的手臂,红着眼盯着她。
    佩内忍着痛,对夏寒说:“没关系,会长,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没有死!”夏寒哭了出来,朝佩内怒吼。
    那副狼狈的样子。
    佩内的眉头皱的更深,嘴角抿起来,耐着性子对夏寒确认:“会长,他已经死了。否则早在你跑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出现了,但是现在,就算你一个人逗留在这里他都没有出现。”
    “不,他还没死!我根本没有见到他的尸体!”
    夏寒此刻撒泼打滚的样子越发像是疗养院的人了,那些以丈夫为依靠,最后丈夫又死在狩猎区的那些女人,面对丈夫的死讯的时候就是这个反应。疯妇一样。
    佩内常常冷漠地旁观着她们,但此刻,这个疯妇是夏寒。
    即便她一点也不像夏寒。
    但她只能相信她是夏寒,否则,自己抛弃任务回到这里的所作所为就毫无意义。
    只是习惯性地旁观者视角实在很麻烦,佩内必须不断提醒眼前的人是自己深爱着的会长。
    她强行把夏寒架起来,想要把她先带出去,然而忽的闪过一道红光,手臂流出一片鲜血,痛楚忽的蔓延开来,佩内扭过头,夏寒已经从她手里逃出去,手里举着法杖,茫然的神色反而有了清醒的意思。
    “会长。”
    佩内叫她。
    夏寒确实清醒过来了。
    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佩内叫的并不是“她”。
    她放下法杖,看向佩内,并没有道歉,只是冷声对她道:“……我们走吧。”
    会长的冷漠是寻常,但夏寒的冷漠却是出于情绪。
    但佩内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被精妙地欺骗,露出了真心实意地虔诚笑意。
    太过刺眼了。
    那种被期待的表情。
    “他们不是你的同伴。”
    “他们不会认可你。”
    “只有这里才是你的归宿。”
    “这个世界上,只有晏礼才会认可你的存在。”
    ……
    晏礼的话不停地回旋在脑海,夏寒却又不断想起她残酷的处刑。
    晏礼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
    衣服上的血,废墟一般的城堡,这些都是证据。
    他已经被自己无比正义地“处刑”了。
    夏寒迈出步子,但身体却忽然顿住了。
    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佩内下意识地、疑惑地发问:“怎么了……”
    话音未落,夏寒的声音伴随着凌厉的破空声一齐透过空气传到佩内的耳膜,而此时,佩内已经躲闪到了一边,那张精致的脸颊上有一道明显的血痕。
    那是一片黑色的鸦羽。
    嘶哑的声音慢慢从废墟中传出来,“……真可惜,卡纳尔刚刚帮你养过的伤呢。”
    夏寒的身体颤抖起来。
    “小寒,不是求过你了吗?求你不要走,求你吃掉我。但是你都没做到呢,连杀了我都没有做到——”
    银白的丝线显出月辉一般的光泽,无数根丝线缠绕交织在一起,像是吐蛹一样包裹住了夏寒。
    令人恶寒的触感。
    佩内掏出红宝石,猛地挥出一道红光,刀刃一般割断了那些丝线。
    “会长!”
    她从后方扶稳夏寒就要跌落的身体,而夏寒的眼睛却在直直地看向前方——
    那个已经有些不成人样的“人”。
    即便从她裙子上的血迹可以猜出一点,但亲眼见到那副样子还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佩内并没有多看,转眼又挥出一道红刃,这次打在了晏礼身上。
    晏礼慢慢做出转头的动作,语气却是淡漠而沉闷的:“你……打了我呢。”
    夏寒听出他在生气,迅速举起法杖挥出一击,拉着佩内就跑。
    丝线落后一步,迅疾地追了过来,夏寒不断挥出魔力将那些丝线斩断。
    但越来越逼近的丝线已经容不得她们思考,夏寒的法杖不断挥出魔力,但仍旧抵挡不住那些疯狂涌来的丝线,这时候佩内才发觉夏寒的脸色红的不太正常。
    原本只觉得是在火旁边待了太久,但现在显然已经演变成一种异样的潮红。
    夏寒的手心全是汗,温度也有些发烫。
    佩内隐约明白了她那种不太合常理的力量并不是无限制的,此刻已经到了强撑的程度了。
    余光中银丝不断泛出冷光,似乎下一秒就要抓住她们,佩内忽然转弯将夏寒往反方向推去,魔力砸断头顶的石块在狭小的路口前转身,依靠着红宝石画出蛇纹的法阵。
    尖牙对准尾部,长蛇环绕星芒。
    衔尾之蛇代替宝石作为媒介,只是这一次,消耗的是佩内的生命力。
    循环,流转,消耗。
    佩内依靠这个法阵能够撑多久?夏寒不知道,晏礼还剩下多少力量,能够做到何种地步,她都不知道。
    有人愿意付出生命来救自己。
    夏寒察觉到这一点,随即近乎绝望的想到:她付出生命也要拯救的人,并不是自己。
    但是她能够变成“夏寒”。
    为了佩内付出的生命,重新变回她熟悉的夏寒。
    这是她能够做到的。
    因为,夏寒就是自己。记忆是自己,身体是自己,连羁绊也是自己。
    将灵魂切割一点,她就可以变成夏寒。
    丝线无法穿越魔法阵屏障,晏礼在一步步缓慢地向这边走来。
    夏寒无法逃离,她只能睁着眼,死死地瞪着逐渐接近佩内的晏礼。
    她使用过魔法阵。
    那时,耗尽魔力用鲜血画出的星芒法阵在晏礼脚下化成了飞灰。
    那么现在呢?他就像那时一样,不紧不慢地逼近,每一步都在踏向流逝的生命。
    ——就算她变成了“夏寒”也无济于事了,已经到了绝境了。
    法阵中央的人在用尽全力的喘息,额头边缘的暗红发丝悄然之间变成银白。
    夏寒慢慢地站立起来,对晏礼道:“我不会走,放佩内离开。”
    晏礼的动作一顿,模糊不清的脸上辨别不出表情,但从他的语气,夏寒想象到了最初见到他时误会过的笑脸。
    “不行呢。”
    那个天生的微笑,虚伪淡漠的真实。
    “夏寒,她对你的意义已经变了。不是么?”晏礼慢慢道,“我想,善良的你一定会觉得,这个人在用生命守护自己,所以要报答她吧?为了报答她,你可以来到我身边;为了报答她,你可以放弃自我;为了报答她,你可以牺牲未来……真是让人感动的情感,让我稍微……有些嫉妒过头了。”
    他白骨森森的手就要穿过那个金色的法阵——
    然而面前的石砖被轰开,雅斯佩尔挥出一道魔力将晏礼掀开。
    “别碰我妹妹。”
    一向温和的翠绿色眼眸少见地冷冽。
    随即,一位戴着眼罩的白发老人走到了雅斯佩尔的身边。
    他同样穿着恩培斯特的法师袍,袖口是丝柏木的纹样。虽说是老人,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上涌动着难以言明的坚毅。
    那是赛德安教授,学生们口中的古怪老头。
    他那只独眼扫过已经昏厥在法阵中的佩内,随即看向雅斯佩尔,沉声道:“由你选择吧。”
    雅斯佩尔垂下眸,低声道:“谢谢您,教授。”
    接着赛德安教授朝着晏礼的方向走去,而雅斯佩尔则径直朝向佩内的魔法阵方向。
    他们的态度有一种说不明的古怪。
    夏寒茫然地看着雅斯佩尔轻而易举地穿过那个金色的法阵,将佩内抱了起来。
    “会长。”
    他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夏寒顺着他的声音,朝他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要拜托你把佩内带出去了。”
    夏寒扶着佩内,看着雅斯佩尔安然的待在那个法阵中,一个猜想慢慢地在心头浮现。
    “雅斯佩尔……”她叫出他的名字。
    雅斯佩尔却没有应,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
    “衔尾蛇的魔法阵是不可逆的。”雅斯佩尔缓声道,“但是,它有时候会分不清主人呢。比如,身上流着相同血脉的兄妹,即便……只有一半。”
    “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会长去帮我和艾米莉说一声‘对不起’吗?虽然……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乌鸦在头顶盘旋,难听的“啊啊”声震得艾米莉脑子都要裂开了。
    没关系的,有赛德安教授在,怎么会有事呢?
    尽管这么安慰自己,但那种莫名的直觉般的恐惧却如此强烈。
    艾米莉没有耐心了,还是决定向赛德安城堡奔去,只是没走几步,夏寒带着昏迷的佩内朝枯木林这边走了过来。
    头顶的乌鸦越发吵闹,艾米莉看见她们却安心不少,连忙迎了上去:“雅斯佩尔和赛德安教授呢?”
    她朝她们的背后望去,却并没有发现人影。
    而夏寒也没有回答她。
    艾米莉忽然敏锐起来,盯着夏寒,又问了一遍:“……雅斯佩尔呢?”
    夏寒指向城堡:“还在城堡里……”
    话音未落,艾米莉跑了出去。
    夏寒看着她的背影,手背上忽的滴落下一滴液体,她抬起一只手,伸向自己的脸。
    放下的手掌满是晶莹的泪珠。
    雅斯佩尔,那是碧玉的意思呢。
    身体滚烫的热度几乎将夏寒融化,眼皮太沉太重,夏寒再也支撑不住,强撑的意识忽然被抽离,直直地就要倒下去,一片柔软的鸦羽却轻轻飘落,撑着她的身体轻柔缓慢地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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