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为了保险起见,大家都只会选择诗赋或是经义,而剩下的便是策问了。所谓策问,便是出题者以各种时务设问,应试者作答,因此又被称为时务策。
    科考落第,死在经义上的人不是最多的,策问才是最难的。毕竟这一项不仅考知识储备量,更考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这不是光读书就有用的。
    如今没人出题,那便只能学生自问自答。
    有人嗤之以鼻,“还能交什么?总不至于交篇策论上去吧?”
    交流会,多是交流学习读书心得,以及对经书的一些释义见解,这些东西公之于众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但策论这东西不一样,它既难写,也不好让人知晓。倒不是不可见人,而是你针对某个问题的某些见解和解决方法,若是昭告天下,那以后可就成别人家的了。
    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一番努力,为他人做了嫁衣,这也是大家想找名师的其中一个原因。
    有能力的人,不会在这种场合交策论,即便是写也是交给自己的恩师看,不会如此张扬地将自己想到的好提议公之于众,生怕别人盗不走。
    而普通人要么写不出,要么写出来也得藏着掖着,待寻得良师后,单独给老师看。
    谁那么傻,当着上千人的面,将自己的策论拿出来?
    然而大家刚腹诽完,就听上面的程博士说道:“我没想到,今日居然有人会交策论上来,还一交便是二十多篇。”
    众人再次哗然,谁这么想不开?
    还二十多篇?
    等等,这数字为何如此耳熟?
    众人转头,看向西州学子,不会是这群傻子吧?
    程博士饶有兴趣地拿起其中一篇,“请问哪位是边静姝,我想问问,你说的这个算术模型,到底是如何解决修码头问题的?”
    虽然纸上已经写了详细的过程,程博士也不是看不懂,但他想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学生自己作答的。
    只见边静姝一站起来,人群就再次哗然。他们一直以为这小孩就是来玩的,没想到居然真的跟他们一样,是来参加交流会的。
    边静姝还是那一身漂亮帅气的骑装,头发也为了利落,梳成了男童的样式,八九岁的年级,根本分不出性别。
    她也不怯场,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大方地起身,朝着台上的老师,及周围的学子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随后道:“学生与先生和师兄在来京都的路上,路过一镇。他们与邻镇打算在洛水河边合建一座码头,并各自往码头修路。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却因码头的选址问题发生了争吵,甚至闹到了县里。”
    众人闻言,纷纷思考。虽说与他们平日做的策问题目不同,但不得不说,勉强也能搭上边。
    有人好奇道:“那你们帮他们解决了?”
    边静姝点头道:“自然。他们争论的点,不外乎这个码头建在哪里,谁更占便宜,毕竟铺路花费不少,自然路越短越省时省力还省钱。
    如此一来,便是计算码头建在何处,距离两镇的路程最短……”
    有人觉得这题很难,若他是县里的大人,很难平息两边的怒气。也有人觉得这是个小问题,码头哪里都能建,多一分少一分,根本无关紧要,要紧的是码头建了没有。
    直到边静姝说完,程博士才点了点头,道:“果然与所书一致。”
    这便表示边静姝确实知晓解决方法。
    虽大部分人被说服,仍有人道:“你一个幼童,便能知晓如此算法?莫不是你先生或是师兄们想出来,你当做自己的,偷偷写了交上去的吧?”
    见他这般说,边静姝顿时不屑,“你觉得这题很难,所以才认为我剽窃了别人的解法?”
    “不妨告诉你,此类题拿到西州学院,如我这般的幼童,十个有八个都能答上来。你到底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其他人顿时闹哄哄议论开。
    “这就是刚刚他们说的算术学?”
    边静姝也不管那些人,对着台上的老师们再次行礼道:“学生知道,这题在大人们看来是极简单的,即便是院试的策问题,也绝不可能出得如此容易。”
    其他人:“……”
    别这么说,若真的出这么“容易”的题,他们还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答上来。
    况且还只是院试。
    你别三言两语,就拉高以后院试乡试的出题难度啊!
    边静姝还未说完,她继续道:
    “大雍人才济济,若论诗词歌赋,学生自是比不上的,我与师兄们来京都,也是想见识见识大雍各地学子的才学,看看我们与他们的差距到底有多大,日后好取长补短。
    只是学生没想到,这般简单的题,竟让两镇百姓束手无策。
    学生这篇文章的初衷,并不是告诉大家题该如何解。而是想说,算术一科为何会被人忽略至此?”
    “就单以修桥铺路来说,以最少的投入获取最大的报酬,这既是为百姓省力,也是为朝廷省钱。少绕一点弯路,便能节省一大笔支出,何乐而不为?
    若是每处都能合理且有效地节省出银两,日后若再遇到兰原两地那样的灾害,朝廷是不是就能拿出更多的银两赈灾?”
    一说到兰原二州的旱灾,众人的心头便沉痛几分。
    朝廷国库空虚,入不敷出,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如何充盈国库,是最可能考到的策问题。
    如今一个小小的八岁孩童,竟然从一个简单的修码头事件中,便看到了其中一个方法。
    边静姝稚嫩的嗓音,说得在场所有人哑口无言。即便一开始不认同算术这门课的人,也不得不静下心来反思。
    台上一直闭目养神的李老太傅,突然带头鼓起了掌。
    他大笑着称赞道:“以小见大见微知著。开源节流,如若做不到开源,那便努力节流。节流不是节衣缩食,而是在不必要的地方避免浪费。好!”
    他一连叹了三声“好”,算是彻底认同了边静姝这道策论。
    李老太傅笑完后,又道:“没想到你一个八九岁的小小儿郎,心中有如此丘壑。”
    说着,他转头对云舒和边实道,“你们这西州学院的学子果然了得。”
    然而他刚说完,就听到边静姝不满道:“李老先生,学生不是小小儿郎。”
    李老太傅以为他是不满自己说他小,于是笑着道:“好好好,你是大大儿郎。”
    却听边静姝道:“学生是女郎。”
    这下不止学生们惊讶了,就连李老太傅也瞪大了眼,“你是小女郎啊?”
    云舒点头道:“这是边院长的孙女。”
    边实也拱手道:“惭愧惭愧。”
    众人惊讶的不是边静姝的女儿身份,他们更惊讶的是,“西州学院居然收女子入学?”
    学子们的诧异声边静姝自然听得到,她皱眉看着那人。
    “女子入学怎么了?又不是单单我一个,我们西州学院的女学生还有很多。不仅学院有女学生,我们西州还有工厂收女工。女子和男子一样可以赚钱养家。”
    哼,看不起谁呢?
    边静姝幼时虽在京都长大,但是那时候她太小了,许多事早就不记得。而她这几年都在西州长大,西州与大雍各处都不一样,女子的地位自然也不同。
    所以她在听到别人质疑她女学生身份的时候,才如此生气。
    她曾经是西州学院第一名女学生,但并不是唯一一个。
    众学子质疑与否,云舒从不在意。
    台上李老太傅沉默片刻道:“殿下让这名女娃来,是打算日后推行女学吗?”
    这一点,可是很难推行的。
    云舒坦然道:“子曰‘有教无类’,既然都可以不分高低贵贱,为何就单单要分男女呢?在本王看来,只要对朝廷对百姓有用的人才,就可以用。”
    李老太傅心中一惊。
    莫非不光要有女学生,日后还有女官员?
    对此云舒只能说,都缺人缺成什么样了,还分男女?有有能力的人用,就不错了。
    当然了,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施行的。毕竟能提拔的女子还是少。
    既然边静姝的文章点评完了,程博士自然就读了下一篇,是梁方所写的茶课,也就是隶属于律法赋税里的茶税。
    与边静姝的举例法不同,梁方从方方面面解释了茶税的重要性,甚至还收集了近年来的各项数据,分析后得出茶税的比例应当定在多高才合适。
    其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充盈国库。
    这样以数据分析为基础的文章,是在场学子闻所未闻的。
    原来还能这样?
    这倒是比他们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理论,最终仿佛什么都没说靠谱得多,毕竟这是真的在合理地提出具体的建议。
    这题倒是不用李老太傅和程博士点评了,他们齐齐看向云舒。
    有现成的主事人在,就看这学生提出的,到底行不行得通了。
    云舒想了一下道:“大体上没有什么问题,等散会后,你将这篇文送到吕大人处,自有人与你交接。”
    众学子心惊,殿下这是直接采纳了?
    随后,便是其他人的文章。他们分别从农事、水利、植株等各个方面,言之有物地叙述了自己的研究课题,最后还提出实际的建议。
    这些建议中,大部分都得到了采纳,尤其是那些改进农具的。
    众学子也从一开始的震惊,变成了麻木。
    相比于一开始的诗赋,这才是最令他们头皮发麻的。与西州学子一比,好似他们什么都不会了。
    余子安的文章被放到了最后,程博士现在是越看这些学生越满意。即便拿到余子安这张只写了一句话的纸,也没有生气。
    “余子安呢?你这上面说,你的文章做出来了。请问在哪里?”
    余子安刚刚跑出去了一趟,这会儿抱着一个盖着红布足有半人高的东西慢慢挪了进来。
    听到程博士在叫他,赶紧应声,“这呢这呢。”
    他一路将怀里的东西报到了台上,搁在一张空桌上,道:“这就是我的文章。”
    别人是作文章,他倒是真的“做”了一个。
    李老太傅也来了兴趣,这西州学院的学子,一个一个都让人惊喜,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个什么东西。
    云舒看着半人高的东西,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隐隐有了猜测。
    余子安扯了个笑,一把揭了红布。
    随着他自带的“铛铛铛”声,众人终于看清了阳光下那闪着迷人光彩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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