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线日当天,杨靖安没有如约来云医,孟以栖守株待兔扑了个空,电话拨去王南柯那里才晓得私家医生今早已经处理。
    他出院的这叁天里,何清每天都按时送两人份的饭菜过来,今天靖安出院,她一早就买好了新鲜肉菜,连孟远方都从青阳县赶了过来。
    谁想,孟以栖却孤零零地一个人回了海棠湾。
    何清忙活了一上午没看见人跟过来,神情耐人寻味,“他不愿意上这来啊?”
    换鞋进来的人摇头解释,撒了个善意的谎言,“他住院一个礼拜了,公司里耽误了不少事,有紧急工作回去处理了。”
    何清耳朵一听,心里顿时释然不少,唯恐有哪个环节做的不周到。既然杨靖安有事来不了,孟远方还是把楠楠母女叫了过来。
    年底有一场少儿网球大赛,杨书妍现在除了学习时间,空档期基本上都在球场练习,小家伙估计是最近累狠了,上桌子后大口扒着饭。
    “妍妍,妈妈怎么和你说的?女孩子吃要有吃相。”
    书妍饿得肚子咕噜叫,实在装不来拘谨,孩子气地抱怨妈妈,“这里只有外公外婆还有小姨,又没有外人在,而且爸爸讲过啊,饿了就要大口吃饭!”
    “书妍最近是不是又抽条了?”问话的是何清,心疼小家伙运动量大反而不长肉,拿公筷夹了好几块大鱼大肉给孩子补补,“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肉才有力气打球。”
    杨书妍越吃越香,满意极了,“外婆,你做的菜比家里的阿姨好吃一百倍,我想天天吃你做的菜!”
    何清也乐意极了,“书妍想吃的话,外婆以后经常过来做,到时候你跟妈妈一道过来,好不好?”
    “好!”
    小孩子填饱肚子抓紧时间去了客厅补动画片,餐桌这里,孟远方搁筷下桌取了张字据回来,对折的纸张摊开在桌子上供她们看。
    “今天上午九点,靖安那里的律师带我们双方在警局把这件纠纷彻底解决了。”
    澄清声明上的内容言简意赅,法律程序认定孟远方不构成过失,由对方澄清了孟氏医馆无责之有,并签字画押解除了矛盾纠纷,还以孟氏及孟远方本人的清白。
    这件事之所以能够快速了断,杨靖安从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对方请求和解能够撤销报案,但没有受害人的松口难辞其咎。双方之间就已发生的事实做了责任判定,在行医治疗方面孟远方无需承担刑事责任,未成年任伤人予以相应处罚及赔偿外,由监护人出具书面形式的澄清书并登报道歉。
    何清掩面落了几滴泪,她是最清楚其中艰辛的人之一,虽然开医馆挣得不会少,但花的都是操心的命,人生第一次碰上有人舞刀弄枪上门闹事,活了半辈子的人也不免心慌到四肢发软,生怕一个举手投足之间酿成不可逆转的大祸。
    索性令人后怕的事情未有发生,如今麻烦告一段落,何清也算彻底扫除了心里的担忧,唯一令她感到愧疚的就是连累了靖安。
    “妈妈,已经没有事了。”孟以栖抽了张纸巾递去身旁。
    何清接过来擦干泪感慨道:“我只是心里头有点难受,跟你爸爸身边捯饬医馆也有一二十年了,头一回碰到这样叫人百口莫辩的情况啊。要是没靖安无辜挨的那一砖头,这件事追究到底我跟你爸爸有的折腾,不过哪怕是打一辈子官司,我们都不能背负一点污蔑。”
    经历过这件事,也算是给孟氏医馆及孟远方本人敲醒了警钟,以后在行医过程中务必注意全程跟踪,哪怕是为了记录病人的就医资料也好。
    孟远方关医馆重新整顿的这周里做足了准备,以往只有招牌门头上装有监控,现在医馆里角角落落除厕所都安装了设备,就连他坐诊的办公室也相应做出了调整。
    不过话说回来,孟远方心里也内疚不已,他朝身侧一直不动声色的孟以楠提道:“靖安今天出院了,我打算明天早上到宅子里头碰碰老爷子。”
    孟以楠了然道:“我来准备。”
    “你还要顾妍妍,就不麻烦你了。”孟远方早有了决策,“我跟你阿姨一块去,东西我都一早准备好了。”
    饭后,孟远方洗了点水果送到客厅,孟家姐妹坐在沙发里歇了会消食化积。
    有一阵子没放松的杨书妍此时看得聚精会神,自然也忽略了身后气氛凝重的谈话声。
    手里拿着小番茄没有动的孟以楠冷不丁问道:“你没有告诉爸爸靖安提前出院了?”
    闻言的人心里禁不住抖了下子,看向了姐姐,“我怕他们多想,没有提。”
    “那靖安提前出院的原因是什么?”
    姐姐的逼问令孟以栖第一次生了压迫感,她不晓得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以至于现在承受着逼迫性的审问。
    “他强行办理了手续,我心里也始料未及,但这是我和靖安之间的事。”她不需要事无巨细地向姐姐坦白,她只需记住自己没有踩过界线。
    “栖栖,这是你第一次避而不答我的问题。”孟以楠面露难以置信的脸色,也很快接受了眼前人的变化,因为有的人更加无法释怀她的做法。
    “因为我不需要证明自己心虚。姐姐,你特意带宋小姐来我眼前,我晓得你是在提醒我不要明知故犯。”
    被当面揭穿的孟以楠有了无地自容的神色,移开目光道:“实话与你说吧,不是宋小姐也会是别人,靖安的婚事迟早有一天落地。不谈老爷子是否能接受混乱的家庭关系,站在双方家人的角度里看待,你与靖安都不能自私地只顾及自己。”
    她如果真的只为自己着想,或许早已经从了紧追不舍的人,何至于一次又一次压迫心内的不甘,像一个严厉打击批判自我的人,以至于有人才可以至高无上地来问责她。
    “讲到底,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是吧?”孟以栖失望道。
    “我只是对靖安那个誓不罢休的性子不放心。”孟以楠回过头来便撞见眼眶通红的人,才晓得自己前面那番话言重了,可再来补救安慰也显得虚假,倒不如坐实了铁面无情,“你的心软也不应该放在感情里。”
    “那应该放在哪里合适?”孟以栖反问姐姐,直问得心虚的人失了还口的本能,她才口吻平静道:“姐姐,我从来不认为感情里心软会让自己万劫不复,相反,我有时候就是太过理性趋利避害,从前以为自己得到了完美的爱情,拿真心实意却换了一场教训。我的心软可以放在任何地方,却唯独不能置于心虚愧疚里,爱一个人并不可耻。”
    “妈妈,你和小姨在讲什么呢?”杨书妍的动画片一集播放完毕,回头恰好撞见妈妈难堪又震惊的脸色。
    “小姨在问妍妍哪天比赛,到时候若是得空可以陪你一起过去。”转眼,孟以栖换了个位置,坐到地毯上搂着外甥女调换动画片。
    怀里的人闻言,两眼放光的那种高兴,“太好了,那小姨到时候是不是可以在场馆看我比赛了?”
    “妍妍希望小姨到场吗?”
    杨书妍可劲地点头,“当然了,我还希望哥哥到时候能不忙也过来,你们一起在观众席为我加油打气!”
    “哥哥能不能去,小姨不清楚,但小姨答应过你的事一定办到,那天绝对会留出假期。”
    “耶!”开心的小家伙手舞足蹈一阵子,急忙找来电话手表联系好久不见的哥哥,孟以栖竖耳坐在身侧聆听,对面男人的讲话声若即若离,没过几分钟通话戛然而止了。
    书妍并不晓得哥哥的伤情,每天一心投入训练当中,孟以楠见女儿得到了肯定回复,兴致勃勃里更讲不出任何扫兴的话。
    又歇了阵子,孟以楠借训练的由头带杨书妍先离开海棠湾,临走之际,她定定地望了眼厅里送别的人,那个因为一两句叮嘱而情绪慌张的人此刻安之若素,这副问心无愧的模样让孟以楠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当所有人都来面前反对她下定的决心时,唯有还是孩子的妹妹能给予她安慰,甚至是难能可贵的支持与理解。
    她不应该忘记那年十一岁的栖栖有多么通透,小小的人找到躲在天台流泪的自己,那天云雾缭绕,空气里遍布灰尘,像极了她不被看好的人生,没有阳光覆盖的阴冷里,是栖栖拿瘦小的身子抱住了早已冻僵的她。
    孟以楠也倏然回记起她当初讲的那段话,“姐姐,我看见你和爸爸吵架了,也晓得那个人大你十几岁有一个孩子,可你还是想和他结婚一定有你的想法。爸爸只是暂时不能接受而已,等他想通了就会像我这样来找你。没有错的人应该从一开始就挺直腰杆,爸爸自己讲过的话他也不会忘掉的!”
    所以,在一份不掺杂任何利益的感情面前,做不到袖手旁观的孟以楠也不该来一手遮天。
    因为哪怕是错误,都该叫他们自己去触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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