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戏当然是要体验没试过的人生,萧子昱说道:“我想演个与众不同的角色。”
    最终两人选定了一个现实向片子,萧子昱饰演的角色是一个哑巴。
    哑巴就代表没有台词,戏份都在一双眼睛里,萧子昱为了让自己尽快适应角色,每天在家里沉浸式比比划划。
    某天袁珩从公司回来,路过楼下超市的玻璃门,瞥见一个清秀熟悉侧影。
    蓝海的配套超市主要贩售进口商品,连白菜都是二百多一颗从日本空运来的,由于只面向小区内的住户,管理人员不算多,自助结账机随处可见。
    而此时萧子昱正站在唯一的人工结账机前,正努力表达着什么。
    袁珩进入玻璃门并没能引起他的注意,他站在萧子昱身后,明白了他的意思:萧子昱想买一根货架后面的棒棒糖。
    结账机后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外放着抖音有些不耐烦,随手从货架上拿了一只递给他。
    萧子昱丝毫没有不耐烦,他敲敲柜面,示意男人看向自己,然后摆摆手,将棒棒糖递了回去,继续指货架上葡萄味的那根。
    “残疾人啊?”男人终于关了抖音,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番,嘟哝道,“看着也不傻,怎么残疾的?你家里人没来?”
    萧子昱执拗地盯着他,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坚持,还是不说话。
    “怕了你了,”男人说着,打开柜台前的门:“你进来自己挑吧。”
    蓝海的住户非富即贵,万一这小哑巴是个什么人家的小公子,他可不好得罪。
    萧子昱挤进柜台里,拿到他想要的那只葡萄味棒棒糖,低头用手机付了款。
    等他转身离开,男人后知后觉打开抖音,看到最新刷到的一条好剧推荐,暗自嘀咕道:“这小哑巴跟明星长得还有点像。”
    不能他刷完一条,另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了柜台面前。男人认出他,登时笑起来:“袁先生好久不来了,今天想买点什么?”
    袁珩指了指货架:“那个。”
    “哪个?”男人立刻回头,“您也想要棒棒糖?葡萄味的还是可乐味的?”
    “全都打包带走,”袁珩说道。
    他攥着一兜糖果,在电梯间追上萧子昱。后者微微张大了了眼睛:“你都看见了?”
    袁珩没安慰他,直接问道:“辛苦吗?”
    “还行,早有预料,”萧子昱慢吞吞把棒棒糖剥出来吃了,“如果不是在蓝海的进口超市,而是街边的小卖部,可能会更辛苦。”
    袁珩垂眸,替他把长发拨到耳后。《青玉案》今天大结局,广场上讨论得沸沸扬扬,实时话题点爆几次热搜,评分一直居高不下,主角之一却推掉了所有的采访和商务,在一间小超市里装哑巴。
    “听说今晚主创们在云京聚会,你怎么不去?”袁珩问道。
    萧子昱虽在网上不吭声,私底下的架子一点也没小:“又不是颁奖,如果颁奖我就去。”
    “不一定,”袁珩保守估计道,“说不定真能拿个视帝回来。”
    “你当年的第一部作品得了什么奖?”萧子昱问道。
    袁珩:“国际奖的影帝。”
    看到对方垂眸不语的样子,他捏了捏萧子昱的耳垂:“怎么,想反超我?”
    电梯叮一声到头,萧子昱将棒棒糖叼在嘴里,用棍儿指着他:“不可以吗,太子殿下?”
    “当然可以,王君大人。”袁珩将棍儿揪住,轻轻用力就把人拽进了怀里,“我等你用小金人砸我。”
    第75章
    九月初, 云京天气开始转凉,萧子昱正式进组拍戏。
    取景地在附近的村镇里,环境不算好, 但胜在天高气远, 住起来十分舒服。
    开机宴上来了很多粉丝, 扛着长枪短跑,揣着礼物和手写信,看到萧子昱出来登时尖叫着一拥而上。
    罗力不算瘦弱的身躯一下就被挤飞了,游泳似的划回来,扯着嗓子维持秩序:“萧哥, 走这边!”
    两人上个班如同打仗, 好不容易上了保姆车,空气骤然安静下来。萧子昱收了厚厚一沓信件, 第一次感受到流量的威力。
    “萧哥,你是真的红了, ”罗力喘着粗气道,“看那小姑娘一个个如狼似虎的, 还不知在片场蹲了多久呢。”
    萧子昱有些不适应:“好多摄像机。”
    “那些是你的站姐, ”罗力解释道, “放心, 大站子都是公司对接过的, 她们有数, 不会乱拍。”
    《青玉案》杀青后,萧子昱有段时间没接触剧本了, 这次的角色是个配角, 片名叫《喑哑》。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风光摄影师,来山区采风的过程中, 无意发现村子里相当一部分妇女竟然并不是本地人,而是被从别的地方贩卖来的。
    她们有的精神失常,被关在家里,有的早就麻木,被迫扎根于这片罪恶的土壤,还有的三番五次出逃,被打断了手脚,每天靠着残羹冷炙延续生命。
    摄影师在采风过程中偷偷与这些女性接触,收集证据,惊觉拐卖风气蔚然的背后竟然离不开当地政府部门的沆瀣一气。所以她们报警无门,求助无处,即使曾经有着不错的家世和像样的文凭,照样也逃不出这片不足几百口人的小村庄。
    而萧子昱所饰演的小哑巴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几十年前被拐进大山的女人。
    她被拐来时不到十六岁,这些年断断续续生下六个孩子,后来因为精神受创,声带喑哑,吐不出任何字句。
    小哑巴是最小的一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收到母亲的影响,他从小就不开口说话。人贩子父亲不肯花钱去养一个残疾的孩子,全靠母亲节省着口粮,一点点把他养大成人。
    小哑巴在村子里经常被人欺负,甚至是年纪比他小的幼童,学着大人那样朝他丢石子、吐口水,说他妈是个精神病。
    摄影师第一次见到小哑巴的时候,他被人推倒了泥潭里。清瘦的孩子浑身沾满脏污,长发凌乱无人帮忙收拾,活像一只脏兮兮的小兽,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流露出的也不是愤怒,而是困惑。
    摄影师用镜头把这一幕记录了下来,后来收录到他的影集里:见到小哑巴的第一面,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宽恕。
    他将小哑巴接到自己临时租来的院子里,帮他洗了澡,还拿了东西给他吃,然后发现这个孩子好像不会说话。
    摄影师在日记里写道:他不是残疾,而是拒绝同山里的人沟通。我给他念泰戈尔的《飞鸟集》,第二天他带我去了他家的院子,那个滋生罪恶的温床。
    在这里他见到了小哑巴神智失常的母亲,明白了拐卖村长久以来的风气,摄影师妄图回到镇上报警,却遭到了当地派出所的嬉笑:人家夫妻被窝里的事,要你一个外地人来管。
    摄影师不放弃,自己深入村庄调查。他几乎天天都和小哑巴见面,直到终于有一天,被村子里的男人发现端倪。
    他们拿着锄头,铁锹和棍棒,堵在了摄影师的家门口。
    摄影师拼死保护着设备,却很快被逼入绝境,铁锹当头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小哑巴不知道从那里冲了出来……
    咚!
    铁锹沾了血,小哑巴直挺挺摔在了地上。这些天他被摄影师收拾得很干净,此刻鲜血从脑后不断蔓延,他又变成了两人初次见面时那副乱糟糟的模样。
    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看向摄影师,依旧是困惑的,茫然的,在一片血色和泥浆中干净澄澈。最终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任何音节,直到眼神渐渐凝固。
    据导演所说,之所以选择萧子昱,就是因为他一双眼睛灵动传神,仿佛能宽恕一切。演员在银幕上说话,永远靠的是演技,而不是台词。
    开机宴结束后,立刻就投入了紧锣密鼓的拍摄进程。
    袁珩说得没错,同样是拍戏,电影和电视剧有着很大的不同。胶片镜头下,场景和人物都多了一层质感,再细微的表情变化扩大到幕布上都可能明显得像一场雪崩。
    头几天拍戏不算顺利,萧子昱知道症结所在,却不知如何开解。收工后天色暗下来,大家都回去休息了,他沿着巷子慢慢走,思考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保姆车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不等他上车,口袋中手机轻响,袁珩打了过来。
    一接通,就看到袁珩坐在灯火辉煌的会议室里,应该是刚散会,眉心攒着:“萧南珠,你掉泥坑里了?”
    小哑巴的妆造从来都是脏兮兮的,萧子昱自从演了这个角色,身上的衣服就没有干净过,向来白皙的脸颊也蒙着一层灰,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有点可怜。
    今天ng了好几次,心中沮丧不是假的。但萧子昱不擅长宣泄,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真成了小哑巴。
    拍戏过程中遇到这种情况很常见,甚至很多老牌艺术家仍然被瓶颈期困扰。袁珩没有过多安慰,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萧子昱回到房车,洗漱卸妆后爬上简易小床,抱着剧本继续琢磨。
    剧组还没收工,晚上有夜戏要拍。九点多的时候外面传来骚动,罗力出去看了眼:“好像有人在请奶茶,萧哥你喝吗?”
    萧子昱蔫蔫的,奶茶也没了胃口:“不用给我拿。”
    罗力闻言出去觅食了,半晌保姆车身晃了晃,车门被人拉开,一个巨大的黑影窜了进来。
    从电话接通那刻,袁珩就在不放心。虽然知道是正常情况,演员都会有或长或短的低谷期,但萧子昱失落的表情还是刺得他心尖一阵酸一阵疼。
    会议还有二场要开,一结束,他让齐淮点了奶茶送到剧组,自己驱车赶到,领奶茶的人堆里却没有萧子昱的影子。
    他转身上保姆车,果然看到人缩在角落里,一头长发蔫蔫的,发梢处打了结,也没心情打理。
    袁珩一手把保姆车门上锁,走向尚带惊愕的那人,毫不客气坐在那巴掌大小的床上,挤得床架吱呀一声。他伸手将萧子昱揽在怀里,将奶茶戳上吸管递过去,没提剧本:“唯一一杯芋泥麻薯爆爆珠的。”
    奶茶很大一杯,沉甸甸的像一碗粥,萧子昱没吃晚饭,终于被香味吸引,咬住吸管喝了几口。
    “今天拍的哪一场戏?”袁珩问道。
    “小哑巴带摄影师去找线索那段,”萧子昱咬着吸管,声音闷闷的。
    电视剧一天能走十几页剧本,电影可能就磨几个镜头,反复雕琢的压力更大,萧子昱不会轻言放弃,但多少还是有些挫败,重重叹了口气。
    “电影切忌表演痕迹太重,”袁珩将他揽在怀里,慢慢说道,“特别是你的角色没有台词,神态和情绪就尤为重要。
    拍电影不是登台场,你不需要和观众互动,你要自己先进入故事,然后将观众也带进来。”
    萧子昱道理都懂:“我有代入小哑巴。”
    “不仅要代入人物,还要代入当时的环境,”袁珩说道,“思考小哑巴明明不是残疾,为什么不说话,因为他和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正在面临着痛苦……有了逻辑,后续中他将摄影师带到家里才不会显得突兀。”
    两个人抱在一起磨完一页剧本,奶茶喝掉大半,萧子昱撑了,不怎么端庄地打出个饱嗝。
    他有些羞赧,埋怨道:“每次和你在一起,我的形象就没了。”
    袁珩将奶茶接过来吸了几口,还是不喜欢这种甜滋滋的玩意,“没事,别人看不到。”
    “你等会儿开车回去吗?”萧子昱打了个哈欠,显然是有些困倦。
    “这就盼着我走了?”袁珩气得想捏他鼻子。开车两小时过来,用完就丢,还丢得理直气壮。
    心里虽不甘,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强硬:“已经十二点了,开车回去属于疲劳驾驶。”
    萧子昱果然不忍心,翻身上床:“那只能劳烦袁先生在这里挤一挤。”
    保姆车上的床不到一米二,肯定塞不下两个大男人,袁珩掀被躺进去,将人拽下来趴在自己身上。
    这姿势舒服,却不怎么雅观,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皮肤隔着薄薄的布料摩擦,气息勾缠间逐渐火热。
    关灯后两人谁都没吭声,但砰砰的心跳连在一起,谁都没有睡着。
    捱了半晌,袁珩率先动作,大手贴上萧子昱的侧腰,烫得人打了个惊颤。
    萧子昱亦是难耐,按住腰间手掌,勉强保留了几分理智:“别弄脏我的车。”
    保姆车还挺宝贝,袁珩抱着人翻身下床,径直伸手拉开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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