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商也不兑匀点儿。”孙问渠啧了一声。
    方驰没说话,就咧嘴乐着。
    孙问渠很少紧张,也许是因为太懒了,什么人什么事,都很难让他紧张起来。
    但从农家乐往方驰家走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儿紧张。
    小子脚步轻快地在最前面小步蹦着,肖一鸣和程漠在他和方驰身后走着,边走边小声说着话。
    方驰一路都没开口,不,开着口,但是没说话,就是笑。
    “你们村里有药店吗?”孙问渠看了他一眼。
    “有卫生所,”方驰咧着嘴乐着,“但是没有能治我的药,你放弃吧。”
    离着方驰家还有一段距离,孙问渠就看到了院子里冒出来的烟,估计是爷爷在生炉子。
    “冒烟儿那个院是你家吧?”程漠在后面问。
    “是,晚上涮锅,用炭火,吃着暖和。”方驰点点头。
    “我喜欢,”程漠很有兴趣,“柴火饭也好吃,你家是用柴火做饭的吗?”
    “不用,”方驰说,“但是你们这些城里人来吃饭,我爷爷肯定是弄柴火鼎锅饭。”
    “太好了。”程漠搓搓手。
    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方驰喊了一声:“爷爷!人都到啦!”
    “哎哎,”爷爷在院儿里应着,“快进来。”
    方驰进了院子,程漠和肖一鸣跟着进去了,孙问渠停了停步子,落到了最后。
    院门两边贴着新的春联,贴在去年他写的那一幅上面,但是有撕过又被粘好的痕迹,他伸手摸了摸,发现下面那张也被撕坏了。
    孙问渠轻轻叹了口气,这应该是奶奶撕的吧,在知道这事儿之后撕了,然后又不知道被谁粘好了。
    “冷吧?”爷爷在院子里招呼着他们几个,“进屋坐着去。”
    孙问渠走进院子,爷爷转过头看到了他,笑着说:“水渠来了。”
    “爷爷,”孙问渠笑了笑,又往厨房那边走了两步,“奶奶过年好。”
    “哎好,水渠来了啊,”奶奶从厨房里出来,看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好像瘦了?”
    “晚上就能吃胖。”孙问渠笑着说。
    方驰爸妈都在屋里,孙问渠进去的时候,他俩本来坐着的,一块儿都站了起来了,孙问渠差点儿想鞠个九十度的躬。
    不过虽说没有九十度,他也的确是弯腰想鞠躬来着,只是被方驰他爸拉住了胳膊:“别这么客气,坐。”
    “我闻到红薯香了,烤的。”程漠坐在旁边突然说了一句。
    “后院儿飘过来的味儿,”肖一鸣看着方驰,“是不是你家烤的?”
    “这鼻子,”方驰妈妈笑了,“还能分清前后院儿啊?”
    “因为前院儿进门的时候没闻着啊。”肖一鸣笑着说。
    “自己掏去。”方驰他爸说。
    几个人立马都往后院去了,孙问渠坐着没动,停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了一句:“叔叔阿姨,大过年的让你们……”
    “问渠,”方驰妈妈倒了杯热茶放到他面前,“不说这些了,爷爷奶奶还有我们都已经统一意见了,那这事儿就不是事儿了。”
    “嗯。”孙问渠点点头,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问渠,”方驰他爸看着他,“方驰年纪小,虽然我们一直觉得他有主见,稳当,但是还是希望你能……你比他……”
    “您放心。”孙问渠说。
    “放心,”方驰他爸笑了笑,“我放心。”
    方驰第一见到程漠的时候觉得这人挺酷的,还有点儿神经,但今天这种场合,大家都有些微妙的尴尬的情况下,他却的确像他自己说的,能营造气氛。
    无论是爷爷奶奶还是老爸老妈,他都能找到话题聊上半天,甚至还没开始吃饭,他已经跟老爸拿了瓶土酒开始喝了。
    随着厨房飘过来的菜香味儿越来越浓,屋里的气氛终于让程漠扳回了愉快的热闹的过年氛围里。
    “这羊肉真漂亮。”孙问渠看到端进屋来的一大盘羊肉,忍不住夸了一句。
    “那肯定啊,”奶奶很骄傲地说,“这是在村里买的,这些肉别说你们城里人,就是农家乐也未必能吃上,都是我们留着自己吃的。”
    孙问渠突然想起那天方驰用来噎孙遥的那句话,顿时就乐了,靠在椅子上笑了半天。
    “你是不是也跟他们一块儿喝酒了?”奶奶问他。
    “没,”孙问渠笑着说,“奶奶,我就是高兴。”
    “你是得高兴,”奶奶往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你要早几天来,奶奶肯定撵着揍够你三十六十里。”
    “奶奶,”孙问渠跟着奶奶进了厨房端菜,“我问您个事儿。”
    “什么事儿?”奶奶看着他。
    孙问渠搂着奶奶的肩,小声问:“您是不是撕春联了?”
    奶奶啧了一声,瞅了瞅他:“眼睛还挺尖,奶奶生气的时候撕了,后来被爷爷粘好了。”
    “我重新写一幅好不好?”孙问渠说。
    “哪有初四了还写春联的啊?”奶奶说。
    “我就是想写。”孙问渠笑着说。
    “那你写,”奶奶想了想,伸手比划了一下,“写个大的,就按你这身高来写吧,家里还有纸呢,去年你买回来没用完的纸。”
    “好。”孙问渠笑笑,端了汤锅出去了。
    孙问渠拿来的礼物里有好几瓶酒,方驰一拿出来,老爸立马眼睛一亮:“好酒!拿来我看看。”
    “你也太好收买了。”奶奶白了他一眼。
    老爸笑了两声,拿过酒看了看:“都喝点儿吧。”
    “我喝土酒,”孙问渠笑着说,“我是真喜欢爷爷的土酒。”
    “都喝不就行了,”程漠说,“我一会儿也尝尝土酒。”
    “我喝不了杂酒,”孙问渠去墙边的架子上拿了爷爷新弄的红薯酒过来,“今天我就喝这个,我跟方驰之前还约过要拼酒呢。”
    方驰猛地转过头瞪着孙问渠。
    他俩的这个约定表面上听起来就是个拼酒的约定,但实际内容简直臭不要脸,孙问渠这么冷不丁地突然说出来,让他顿时一阵脸红。
    “是么?”程漠笑了,“你俩谁能喝?”
    “肯定孙叔叔啊。”肖一鸣想也没想就抢答了。
    “那应该没错了,”程漠说,“你比较了解方驰的酒量。”
    “一鸣啊,你管水渠叫什么?”奶奶看着肖一鸣。
    “孙……叔叔,”肖一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叫习惯了,我还小嘛。”
    “这辈儿乱的。”程漠笑着小声说了一句。
    方驰起身把大家的酒都倒上了,酒香和饭菜香混合在一起,热气腾腾中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轻松和惬意的感觉。
    就是那种扛了很久的大包终于扔到了地上,走了很久的路总算找到了水源,雪地里冻了很久最后找到一间生着火的屋子……的感觉。
    莫名其妙就是想笑。
    不知道爷爷奶奶还有老爸老妈现在是什么样的感觉,也许并不像自己有着这么愉快的体会,但还是能隐约感觉到,过去就过去了,是这样了就是这样了,无奈中带着释然的滋味。
    程漠挺能喝的,一上来就一圈敬酒,然后就边聊边喝。
    肖一鸣不太喝酒,跟着尝了点儿。
    方驰一直盯着孙问渠的杯子,说实话,如果孙问渠用土酒来跟他拼,对孙问渠来说是不太公平的,土酒度数高,劲儿大,主要是喝完之后上头。
    “要不我也跟你一样喝土酒?”方驰在他耳边小声问。
    “不用,”孙问渠转过头,勾了勾嘴角,“你随便喝,愿赌服输就成。”
    方驰啧了一声:“我是不会被战前糖衣炮弹迷惑的。”
    “那你试试。”孙问渠说。
    方驰估计孙问渠挺能喝,但是就孙问渠这娇气的样子……虽然娇气跟酒量没有什么联系,但他就是觉得孙问渠这样子就不是能喝的人。
    他这种风一般的野狗,狗一般的韭菜才是能喝的。
    说是拼酒,也不是专门拼,大家边吃边聊,有程漠在,大家还都聊得挺愉快,程漠城里长大的,也很少到乡下玩,听爷爷说山里的各种事儿特别来劲,追着问。
    “那方驰从小就跟着您进山啊?”程漠一脸羡慕,“哎真有意思,我从小也就跟着我爷爷逛个菜市场,我妈最多带我逛个街,还能逛一趟把我弄丢三回……”
    屋里的人全笑了,爷爷喝了口酒:“你妈妈啊,你妈妈人挺好的,听说话也不像是这么粗心的人啊。”
    “她就是一直拒绝接受自己有儿子这个事实,觉得自己还是美少女,”程漠跟爷爷碰了碰杯,“所以我管她叫姐姐。”
    方驰一边乐一边往孙问渠的杯子里扫了一眼,接着就愣了,这杯酒感觉刚倒上,他的才喝了不到一半,孙问渠那杯已经见底了。
    如果这是头一杯酒,方驰倒不会吃惊,但这是第三杯,他们用的还不是特别小的那种杯子。
    “你喝慢点儿,”方驰小声说,“一会儿胃疼。”
    “不喝杂了没事儿,”孙问渠笑笑,偏过头看着他,“是不是有一种隐隐滴不安。”
    “什么隐隐滴,我还哗哗淌呢,”方驰啧了一声,“我顶多就是隐隐滴担心你的胃。”
    “别担心,”孙问渠把手绕到身后,在他背上轻轻搓了搓,“我要觉得不舒服肯定不会再喝。”
    方驰一直觉得自己酒量不错,没怎么太喝醉过,实在醉了,也不会太出洋相,就是默默地一边儿待着。
    今天也许是心情好,也许是屋里又是火又是涮锅的热气腾腾,也可能孙问渠拿来的这个酒劲儿大?
    总之他感觉自己开始有些犯晕了。
    犯晕也没什么,关键是他转过头往孙问渠脸上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孙问渠还目光清澈。
    跟肖一鸣玩棒子老虎鸡还连赢了四把,看上去神清气爽思维敏捷。
    “爷爷,”方驰拿着自己的杯子往桌上敲了敲,“你今年这个红薯酒假的吧,兑水了吧?”
    老爸看着他笑了:“方驰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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