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觉寺后山,半山腰处,苍翠茂密的林中掩映着一片碧色琉璃的小湖泊,君玄璧坐在岸边草地上,盘腿捻珠,参禅悟道。
    一女子,外罩一件广袖紫纱衫,里面穿着一条银纱薄裙,容颜靡胜,华艳无双。
    她美眸中带着积攒良久的嫉与妒,不甘和怨恨,“凭什么要我去陪男人睡,她就不行,同父所出,难道我就比她贱吗?!”
    君玄璧睁开眼,望着对面山头成片成片火红的杜鹃花,没有答话。
    女子更恨,又道:“同为棋子,凭什么你们就不敢光明正大的利用她?从小她就吃香,她犯了错,父亲却责难我们,她找我们的麻烦,父亲还将她顶在脖子上,跟她一起欺负我们。我就不服,她比我们高贵在哪里,不就是长的跟妖精似的吗,拜你所赐,我现在和她长的一模一样,所幸就完全把她废掉,趁此机会,我入宫去,我保证做的比她更好,一定把孟景灏迷的神魂颠倒,不理政事,亡国灭族。”
    “好大的口气。”君玄璧微勾唇角,漠然冷笑。
    “她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心,你有吗?”
    “她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劲儿,你有吗?”
    “她什么都敢往外说,吵闹的所有人都知道,野性难驯,你敢吗?”
    女子冷笑讥讽,“是啊,她一个连父母都不在乎,冷心冷肺的人,怎是我比得了的,我不行,我还有儿子捏在你们手心里呢,我做母亲的,不能不顾儿子的死活。”
    “阿珠!”梅怜珍从草木小径中走来,低斥。
    “阿珠?”女子贪恋的摸着自己的脸,“梅怜珠早已死了,我现在是梅怜宝,父亲的宝贝疙瘩,乐平郡王的宝贝疙瘩,皇帝的宝贝疙瘩。”
    梅怜珍眸中浮现一丝惨痛,拉着梅怜珠就走。
    梅怜珠不甘心的回头看君玄璧,“乐平郡王,你考虑考虑,我能比梅怜宝好用多了。”
    离了君玄璧修禅之地,停在一处隐秘的树林中,梅怜珍扬手欲打,梅怜珠昂起靡艳的脸,“你敢打吗?”
    梅怜珍蓦地放下手,满目悲戚,“阿珠,别让仇者快亲者痛。你该恨的人是君氏父子三人,而不是阿宝。”
    “我就不服气,凭什么要我做她的替身,我现在和她一模一样,凭什么不能是她去做妓子之事,我去宫里做娘娘,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你心里真的不知道吗?”梅怜珍合眸一殇。
    梅怜珠把脸撇向一边,泪眼朦胧,“若是当年我不跟你跑,而是听父亲的话,乖乖去给糟老头子为妾,倒还能过几年富贵安生日子,你瞧瞧大姐、四姐,现在过的多好,都比我强,我活的连自己的脸都没了。”
    “别提那个父亲!”梅怜珍怒喝,“我没有那样的父亲。”
    “他心里从来只想着光宗耀祖,加官进爵和他的宝贝儿子,咱们不是早就习惯了吗?”梅怜珠冷笑。
    梅怜珍深吸一口气,“回去吧,小七已昏睡过去了,轮到你了。”
    梅怜珠站着没动,梅怜珍观她神色,见她还是不甘心,就道:“你真的敢不听他的话吗?”
    梅怜珠脸上浮现怒色,“对,我就是没有梅怜宝心狠,我去还不行吗?!反正,那也是一位温润如玉的亲王,我不亏。”
    说罢,扔下梅怜珍就怒气勃勃的先走了。
    梅怜珍扶着一旁的树干,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息,粉艳的血从她鼻子里流了出来,她抖着手,忙掏出一个青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
    再抬头,就见君玄璧站在不远处看着她,道:“你妹妹有点蠢,可惜你失败了。”
    梅怜珍冷笑,“郡王是喜欢上我家小七了吧,做这么多只为在临走时看她一眼,可惜,她心中唯挚爱一人,此生,你都要求而不得了。”
    仿佛有黑雾在他眸中萦绕,君玄璧双手合十,“不过是用她修禅罢了。”
    “浑身沾满鲜血的和尚,我祝你早登极乐。”
    说罢,踉跄着走远。
    曲径通幽,禅房花木,鸟雀呼晴,君玄璧只身在林中,四野俱寂,杀气冲天。
    第100章 懒东西
    艳阳高炽,穿着朝服上朝的文武们大多汗流浃背,坐在龙椅上,穿着龙袍的孟景灏也不例外,遂轻抬了下手。
    站在丹陛一侧的张顺德一甩拂尘,往前一步,操着尖细的嗓子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彼时,镇国将军爵位,领右金吾卫将军实权的吕大雄出列,拱手道:“臣有本奏。”
    孟景灏见吕大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得意,遂问道:“镇国将军请讲。”
    “昨日臣的族人来京中寻臣,禀报了一件祥瑞之事。”吕大雄笑着道:“有神龟从臣的祖陵爬出,磨盘那般大,龟甲上还有天然形成的几行小字,陛下且听臣念来。”
    吕大雄渐渐挺直了腰背,一捋胡须,傲视群臣,“殇帝暴政,圣祖承天;推齐立胤,诛尽武血。双口为吕,乌林三元;护国保民,文武双星。”
    群臣哗然。
    垂在脸前的玉珠微微晃动,孟景灏眯起了眼,不动声色。
    邬彬听罢,心里就是一咯噔,闭嘴静听。
    文渊阁大学士就笑道:“镇国将军是个什么意思?”
    吕大雄麾下的中郎将就出列捧屁,“双口为吕,这还不明显吗,分明就是说,这护国保民的文武双星里的武星就是指镇国将军啊。镇国将军之父护国大将军乃是开国功臣之一,圣祖曾亲口称赞过护国大将军乃是武星降世。如今神龟现世在镇国将军的祖陵之中,又有卜文为证,身为武星之子,当世的护国武星不就是指镇国将军吗?”
    文渊阁大学士就笑了,“圣祖金口玉言,若果真这般称赞过护国大将军,怕早已传开了,可老夫却是今天才知道有这么一说。”
    文渊阁大学士就朝孟景灏拱手道:“陛下,也许此事秦国公知道也未可知,毕竟开国功臣们如今只剩秦国公还建在了。”
    吕大雄面有不愉,横了文渊阁大学士一眼,就拱手道:“那是私下里圣祖和臣父玩笑的话,当不得真,但神龟却是真的,陛下不信,不日臣就将神龟献上。”
    武星有人承认了,诸臣就把目光移向了缄口不言的邬彬。
    乌林三元,“乌林”不就是邬彬的名字去掉右边的那一半剩下的部分吗,而“三元”更好解释了,邬彬是近年来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若说邬彬是文曲星,倒也说的过去。
    孟景灏就道:“邬大人,你对‘乌林三元’这句怎么看?”
    “臣以为此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荒谬。”邬彬出列,冷着脸拱手,“臣的祖地也出了神龟,龟甲上也有这些字,臣以为是有人图谋不轨,想陷害臣。臣从来都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护国保民的乃是陛下,臣并没有那么大的福德。依臣想来,是臣这张嘴得罪了某些人,故此被陷害了。臣请彻查此事。”
    “众卿家可有什么要说的?”
    便有人站出来道:“唐时,袁天罡曾为则天女帝看相,说‘若是女,当为天下主’,后来此女果真称帝,臣以为,此为天兆。”
    孟景灏腹诽:胡扯!
    面上却一派板肃之态。
    文渊阁大学士看着吕大雄就笑了,“臣以为,还是等神龟运送至京,咱们都看过之后再做定论吧。只是,怕文武双星这等奇诡之事早已传扬开了吧。”
    邬彬立即羞愧的道:“神龟白日从臣的祖地爬出,族人们并没来得及遮掩,故此确实传扬开了。”
    此事分明是吕大雄想借神龟甲文为自己铺路,却将他扯下了水,真气煞人也。
    邬彬青着脸,狠狠瞪向吕大雄。
    吕大雄也恼了,“邬大人何故瞪着本将,神龟又不是本将找人弄到你祖地上去的,再说,那么大的龟,至少有三四百年,神兽也,若真是本将所有,本将还会白白便宜了你去?笑话。”
    孟景灏却想的深了些,吕大雄为老六的岳父,莫非此事是老六授意?
    可老六的目的是什么呢?
    在民间为吕大雄宣扬护国武星的名声,让朕不能轻易动吕大雄,动吕大雄就是动摇国之根本,借此巩固自己的势力,老六是怕朕腾出手来收拾他?
    可不管老六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此事已不能挽回,真是如同吃了只苍蝇那般膈应。
    便道:“众卿家都是朕的股肱之臣,你们都是朕的文曲星武曲星,此事怕是有人借老龟戏弄镇国将军和御史大夫,朕命你二人严查此事。”
    众臣觑向吕大雄,个个心照不宣的笑了,笑的吕大雄面色通红,恼恨非常。但吕大雄为官多年也听懂孟景灏的意思了,那就是压下此事,什么“文武双星,护国保民”就是有心人的算计,是个笑话,而这个笑话就是他自己!
    “是!”吕大雄憋屈的连脖子都涨红了,应声后却瓮声瓮气道:“待臣将神龟献上,陛下再看,臣若有一句假话,愿受五雷轰顶之罚。”
    邬彬便道:“事关重大,臣不敢自专,也已命族人将神龟秘密运来,并不敢张扬。”
    一句话把吕大雄更陷入尴尬的境地,吕大雄赶紧补上一句话,“臣下朝后就立即命人快马加鞭回族里,让他们也秘密运送,绝不张扬。”
    可惜,到底是晚了。吕大雄本就想将计就计借此将自己推向武将第一的位置,他还很贪心,想青史留名,成为像秦琼、尉迟敬德那般能作门神镇宅的民间传奇,遂毫不迟疑的命吕氏族人一路都将神龟展现在人前,又把“殇帝暴政,圣祖承天;推齐立胤,诛尽武血。双口为吕,乌林三元;护国保民,文武双星”这几行文字宣扬了出去,就此,神龟现世,文武双星的事情已逐渐蔓延开来。
    散朝后,孟景灏心里膈应的狠,给吕大雄狠狠记上了一笔。
    天气燥热,汗水都将他的后背浸湿了,孟景灏烦闷的将朱笔一扔,背手走出了乾清宫。
    张顺德擎着把纸伞匆匆跟上,“陛下小心晒着。”
    “朕想自己走走,你下去。”孟景灏冷声道。
    张顺德不敢捋虎须,垂头弓腰,驻足恭送。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盛华宫,梅怜宝不在,宫内的太监宫女都懒懒散散的,一见了孟景灏踱步而来,都吓的跪地哆嗦。
    守宫的是之前在太子府就伺候梅怜宝的秀音、秀林,见孟景灏来了,都赶紧行礼请安。
    “起来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不必管朕。”顿了一下又道:“她不在,你们也要把屋子给她收拾的一尘不染。”
    “是。”秀音、秀林共应声。
    孟景灏进了寝殿,三三两两的宫女太监就聚在一起嘀咕开了。
    “不是说宝昭容失宠被贬去寺院清修了吗?”
    “是啊,不是说宝昭容惹怒了陛下,被陛下彻底厌弃了吗?”
    “都闭嘴,快去干活。”秀音板着脸训斥。
    之前都以为梅怜宝失宠被贬,这些太监宫女就不大听使唤了,此番见孟景灏来了盛华宫,又都谄媚乖顺起来。
    擦栏杆的擦栏杆,扫地的扫地。
    寝殿内,孟景灏在梅怜宝平日梳妆的月牙凳上坐定,闲着翻弄她的首饰匣子,珠光映翠,红宝金钗,都是阿宝平素佩戴过的。
    恍然,他却发现,他手里并没有一件阿宝给他的私密东西,便有些不忿起来,想到,平素情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小嘴甜如蜜,哄的他眉开眼笑,却只凭一张嘴了,连一个香囊他都没得到过。
    “懒东西,只会动嘴。”只是,凭那张小嘴也把他哄的一颗心落在了她身上。
    偶然翻开了一个羊脂玉南瓜形的胭脂盒,就见里头装着几个长指甲,指甲被修剪的圆润精巧,上头又涂了绯红、牡丹红、赤红等各色红的蔻丹,光线落在上面,映着玉质的光泽。
    孟景灏禁不住笑起来,“真会玩。”
    脑海中浮现,她床帏里的情荡野性,那十根削葱指,指头上的指甲,他若不追着给她剪掉,每次颠鸾倒凤时,她骨子里的那股狠劲儿一发,非得把他的后背抓烂才罢休。
    “阿宝,你让朕拿你怎么办呢。”孟景灏叹息。心里很想立即接她回来,可是不行,她越发野性,以前他不承认爱她时,她还小心翼翼的服侍讨好,如今他承认了,倒是惯大了她的胆子,这回连他都敢打了,绝不能轻饶。还是让她在皇觉寺多反省几天,受受冷落的滋味,敛敛脾气再说吧。
    皇觉寺,梅怜宝在禅室昏睡不醒。
    隔壁,素萝守着昏睡的六皇子,靠着软枕,看着窗外。
    皇觉寺后山传来箫声,箫声呜咽,惨淡迷离。
    四皇子立在小湖边,临湖吹箫。
    山风飒飒,吹起四皇子绑着发髻的丝带缓缓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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