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很少有人会直呼他刘衍,皇帝只会叫他二皇弟,其他人是不敢直呼他名字,因为他就算是个闲散王爷,也是大周的王爷。
    只有崔姨敢。
    她是江湖人,不讲究这些。
    在遇到刘衍前,她不能理解那么聪明的祁舒当初为何会载在男人身上,被边以忱伪装出来的和善所骗,陷入他的温柔乡。
    在遇到刘衍后,崔姨慢慢能理解祁舒的心情了,原来自己的心有时也是不能被自己掌握的。
    譬如,此刻的她。
    崔姨将脸贴近刘衍后背,少见的柔情道:“刘衍,你以后行事前,可不可以多考虑下我。”
    刘衍掌心覆上崔姨抱着他的手,似安抚般地拍了拍:“崔娘,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只需要打理好你开的拍卖行即可。”
    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
    她听腻了。
    刘衍终身未娶,膝下无一儿一女,却也从未提过要娶她,自他们相识到今日,崔姨等了他十几年,不料等来的还是这样的结果。
    老娘不伺候了,崔姨怒火中烧,在刘衍的目光下,猛地扯下他给她披的外衫,果断扔到地上,再踩过去,踩几脚,走了。
    刘衍没追她。
    他倚到高楼的围栏上,面无表情地看似乎数不清的孔明灯。
    *
    几盏孔明灯飘过客栈屋顶。
    贺岁安指着孔明灯,摇了下祁不砚手腕,他腕间的蝴蝶银链擦过她:“许愿,你许愿吧。”
    祁不砚侧目望她。
    她见他还不许愿,犹豫问:“你是不是还没有想到心愿?”
    月光与孔明灯照着他们,祁不砚能将贺岁安的脸尽收眼底,就连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忽抬手碰上她的眉眼。
    有很多情绪是透过人的眉眼传递出来的,祁不砚端详着贺岁安眉眼,里面含着星碎的笑,装着他,和他们身边的孔明灯。
    他好像很喜欢看着她。
    就像得到一个难得到的蛊,叫祁不砚心生欢喜,要经常看着,跟贺岁安相处的时间越久,这种感觉越浓烈,经久不衰似的。
    贺岁安发间的丝绦被风吹到肩上,落腰背后拂动,她也在看着祁不砚,他不回答,她又问一遍:“你是不是还没有想到心愿?”
    他道:“想到了。”
    应该算是个心愿,他想。
    贺岁安眼一亮,看了看越飘越高的孔明灯,怕它们待会儿飘得很远,拉下祁不砚碰她眉眼的手:“你想到了呀,那赶紧许啊。”
    他随着贺岁安的视线看孔明灯:“要如何许。”
    她马上给祁不砚做示范,面朝着孔明灯,双手合十置于身前,闭上眼睛:“然后在心中说出所愿,一般都是这样许愿的。”
    祁不砚眼睫缓缓闭合,手抬到半空中,没戴护腕的靛青色宽袖袍落到腕间,蝴蝶银链也顺着手腕往下滑,露出纵横交错的疤痕。
    他并不觉得许愿可以成真。
    许愿是将心愿寄托到压根就不存在的神灵身上。
    毫无用处。
    若是他想要的,自己会竭尽所能去得到,哪怕是不择手段,生死不论,祁不砚也会去得到。
    可他还是许了。
    大抵因为,他想看到贺岁安笑,祁不砚看到她笑,还是会有无可比拟的愉悦感,这抹离奇的愉悦感促使他做出了许愿的事。
    贺岁安在旁边安静地看着祁不砚,没出声打扰他许愿。
    很快,祁不砚睁开了眼。
    她牵着他坐在屋顶的高处,虽然孔明灯已渐渐远离他们,但数百盏孔明灯留下来的灯火依然很是漂亮、惹眼,现在还能看。
    贺岁安掏出小荷包,拿那条银项链出来,这是她前几天替祁不砚保管的银项链,要还给他。
    银项链被贺岁安拎在指间,伸到祁不砚的眼前。
    “忘记还给你了。”
    她看向祁不砚那一截秀白的脖颈,突起的喉结时而滚动,但上面空空如也,没戴有银饰,这条银项链仿佛恰好弥补了空缺。
    戴上这条银项链的祁不砚会是什么样子,贺岁安鬼迷心窍地说:“要不要我帮你戴上?”
    银项链在月下折射着光。
    很美。
    贺岁安记得祁不砚说过,苗疆天水寨的人都是自己做银饰,自己戴的,或者戴亲人做的银饰,几乎不怎么戴寨外面售卖的银饰。
    这条银项链做工精良,不知出自谁的手,她也不问,反正知道它是祁不砚的东西就好了。
    祁不砚其实并不想戴这条银项链的,不讨厌,亦不喜欢它。
    可不知为何,当听到贺岁安问需不需要她给他戴上时,他却莫名其妙地同意了:“好。”
    他就坐在屋顶的琉璃瓦上。
    等她给他戴银项链。
    贺岁安倾身过去,呼吸落到祁不砚的脸,他长睫微动。
    她一手拿着银项链,一手将祁不砚的长发到一侧,耷拉着眉眼,解开银项链的扣子,双手分别握住两端,往他的脖颈戴。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祁不砚目之所及之处尽是贺岁安的身影,他垂在身侧的十指缓慢地收拢,像一把锁,妄图锁住无形的空气。
    冰冰凉凉的银项链戴到了祁不砚的脖颈,她也碰到他。
    跟冷硬的银项链不同,贺岁安的手指凉软,无意一拂过,祁不砚的皮肤似会不受控制地产生痒麻之意,一寸一寸地席卷全身。
    属于贺岁安的气息挤入了祁不砚的肺腑中,润物细无声地占据位置,他似毫无察觉,又或者说不想将其赶走,想要留着。
    贺岁安突然咦了一声。
    她又靠近些。
    银项链的扣子有点难扣,贺岁安扣了几次都找不准对口,扣不回去,随着距离缩近,她的小脸差点怼到祁不砚的脖颈上。
    祁不砚领口微松,凹凸有致的锁骨若隐若现,银项链的蓝色蝴蝶吊坠垂在冷白锁骨中间,分外好看,跟一幅赏心悦目的画似的。
    贺岁安终于扣好银项链的扣子了,返回原位坐。
    在返回原位坐之前,她将祁不砚拨到前面的长发撩回身后,发梢的银饰咣当地荡出数声。
    贺岁安要和祁不砚再看一会儿孔明灯才回房间。
    今天写字写到她手抽筋了。
    *
    夜阑人静,树影婆娑。
    子时三刻,谢温峤尚未休息,伺候了他二十几年的朱伯端着一碗能清心润肺的甜羹进来,放到案桌上:“公子,喝点甜羹。”
    “嗯。”谢温峤颔首。
    谢府只有一个下人,那便是朱伯,谢温峤之所以会将蒋松微、蒋雪晚带回自己的府中,是因为谢府并无太多人,不容易传出去。
    朱伯是不会背叛谢温峤的。
    谢温峤为卫城一案忙得不可开交的事,朱伯也是清楚的,见他因繁重的公务而日渐消瘦、憔悴,自己是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他家公子出生寒门,好不容易考中状元,当上大官,天生的性格使谢温峤无法适应如今的官场风气,总是招人明里暗里地打压。
    好在当今圣上还算明事理,坚持要重用谢温峤。
    谢温峤走到今日的位置,付出的心血和努力是他人的几倍,几次在悬崖峭壁上赤脚行走。
    朱伯明白,谢温峤这次也将自己置身于吊挂在悬崖峭壁的铁索,稍有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只因他要查卫城一案。
    卫城一案早已过去。
    谢温峤非得翻出来重查。
    他不仅要得罪先前给卫城兵败定案为是蒋将军失职导致的官员,还会面对此案的幕后主使。
    能促成卫城兵败一案,还能悄无声息压下去之人岂会是好对付的。
    朱伯整天整夜地提心吊胆。
    他不是怕自己会丢了老命,是怕谢温峤出事,他家公子还很年轻,俗话道,三十而立,谢温峤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万一谢温峤因此丧命,朱伯下到黄泉都不知如何向他的父母交代,不过朱伯也知道谢温峤一旦作出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朱伯也阻止不了。
    他要查便查吧,这也是身为大周朝的臣子应尽的本分,朱伯忧心是忧心,对谢温峤刚正不阿的做事方式还是颇感欣慰的。
    虽说皇帝现在宠信谢温峤,但朱伯仍不太放心。
    当今圣上信道,讲究无为而治,跟谢温峤偏向奋发有为、最好能大行改革的想法截然相反。
    谢温峤是皇帝力排众议,一手提拔上去的,如果以后连皇帝都得罪了,他出事,皇帝也不会保,所以朱伯偶尔会劝他稳住圣心。
    可谢温峤依旧如故。
    朱伯唯有作罢。
    现下,他能做的是好好地照顾谢温峤,直到自己老死。
    谢温峤也知道朱伯的好意,他想坚持本心,这才没做出任何改变。
    还有就是,圣心难揣测。
    谢温峤也摸不清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朝中只有他知道谢温峤要查卫城一案,但他既然没支持谢温峤,也没反对,立场不明。
    即使如此,谢温峤想重查卫城一案的决心不变。
    蒋松微今日给谢温峤带来一个非常震撼的消息。
    消息来源是蒋雪晚。
    蒋雪晚的后背被人用簪子划写了一封信的内容,蒋松微也是在前段时间才发现蒋雪晚的后背有字,看字迹,应是她母亲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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