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岁安忍住想盖被子的冲动,悄悄地拢好薄纱裙,发现没能阻挡寒气,躺回床,违背良心说:“这样凉快,舒服多了。你呢?”
    她不仅没盖被子,还把它踹到床尾,不给祁不砚盖的机会。
    盖了被子,会变暖和。
    祁不砚是不怕冷的,感受到低温就会陷入沉睡是他体内的天蚕蛊的本能,正因如此,不用担心他会有不舒服,乃至生病。
    “还可以。”祁不砚躺在床外侧,能感受到的冰块寒意比躺在床内侧的贺岁安要多得多。
    烛火灭了,房间陷入仿佛无尽的黑夜中,她侧躺着看向他。
    祁不砚能感受到她的视线。
    他也变为侧躺。
    他们在黑暗中对视,贺岁安鬼使神差地朝祁不砚伸出手,温凉的手指触上他精致的眉眼。
    祁不砚长得好看是贺岁安初次见他便知道的事。
    但以前刚认识时,看着这张脸,多少会带点胆怯,因为她清楚祁不砚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和善,贺岁安也见过他杀人的模样。
    如今看,却少了胆怯,似乎多了些别的,会是什么呢,贺岁安茫然地想,手指还停在祁不砚的眉眼之间,他轻眨了下眼。
    他长睫扫过她。
    她被扫得一痒,收回手。
    过了片刻,贺岁安又伸出手拉过祁不砚的宽袖袍,忽然想说:“你对我来说,是一个真正的人,不是只存在书中的虚构人物。”
    祁不砚很少会有较大的情绪起伏,贺岁安见过的有两种,一种是在他出手杀人时,一种在他和她做一些很亲密的举动时。
    贺岁安对祁不砚坦白一切的那天也想过他得知真相会如何。
    没想到他反应很淡。
    情绪看起来也没太大起伏。
    贺岁安换位思考过自己若被他人告知是书中人物时会是什么反应,一定会感到天翻地覆的。
    她不知道祁不砚心中是怎么想的,贺岁安此刻只想和他说说自己心中的想法,不想憋着。
    祁不砚习惯地卷着贺岁安披散在床上的长发:“我知道。”
    源源不断的困意向他袭来。
    他垂了垂眼,又抬起。
    不知为何,祁不砚今晚不想入睡,正想掐住掌心压下睡意时,贺岁安握住了他的手,钻进他的怀里,一副要抱着他睡觉的姿态。
    祁不砚怀里多了一具香软的身体,闻着属于贺岁安的味道,逐渐放松下来,不再抗拒睡意。
    这段时间的夜晚温度会比白天低,床边还摆了那么多冰盆,温度就更低了,祁不砚在陷入了沉睡之前,无意识地用脸蹭了蹭她。
    他的呼吸声很浅。
    贺岁安闭着眼,却没睡。
    *
    与此同时的谢府。
    谢温峤仍然彻夜未眠,他要将近日发生的事进行整理。
    蒋雪晚的摄魂蛊被崔姨取出,她现已恢复正常,将在卫城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谢温峤,然后锁自己在房间里不吃不喝。
    她恼恨自己当初为何要在集市上拉住那匹失控的马,就该放任它冲过去,撞死或踏死阿宣。
    蒋松微去开解蒋雪晚。
    谢温峤不懂得如何安慰人,也和蒋雪晚不熟悉,没过多干预他们,独自静坐在书房内办公。
    刑部积压的案件不少,谢温峤白天要处理上头安排下来的公务,晚上要挤时间出来暗中调查卫城一案,他几乎没怎么休息。
    谢温峤坐在书桌前又看了一遍有关卫城的卷宗。
    烛火被风吹得晃动。
    他起身去关掉身后的窗户,刚关掉窗户就听到了敲门声,朱伯又过来给谢温峤送补身子的膳食,还说要看着他吃完再走。
    谢温峤有时办公办得太入神,放在一旁的膳食凉了都没吃,朱伯便是知道他的性子才这般。
    而谢温峤也知道他固执,暂放公务,去用膳食。
    朱伯坐在谢温峤对面看他吃,他们虽是主仆,却胜似亲人,不讲究那些礼节,常同桌而食,没分得那么清,也是谢温峤要求的。
    看着谢温峤一口一口吃着自己做的食物,朱伯很满足。
    谢温峤心想着事,加快吃饭速度,被朱伯训斥一声,又放慢速度了,他知道朱伯心疼自己。
    谢温峤还没来京师考中状元前,在青州过的日子清苦。
    青州段府的段老太爷惜才,亲自教导过他一段时间,可当时的人都看不起寒门出身的他,段老太爷的孙子还曾嘲讽、辱骂过他。
    他们又是贵人多忘事的,在他功成名就后,不记得这些事。
    当初段老太爷的孙子段大公子因买幻蛊被抓,友人问谢温峤处理此事是否夹带私情,相当于问他是不是还记着当年的受辱。
    他的回答是没有。
    谢温峤没骗友人,他的心思全然放在朝廷之事上,至于过往,过去便过去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揪着那些事不放。
    其实谢温峤知道自己的性子不讨喜,用落颜公主骂过他的话来说就是古板、迂腐、固执。
    谢温峤吃饱了。
    他放下碗筷道:“朱伯,您早些回去歇息吧。”
    朱伯起身端起放了碗筷、菜碟的托盘:“公子你也要早些歇息,别以为自己年轻就可以不分昼夜地办差,切记身体要紧。”
    “我会的。”谢温峤口头应着,见朱伯出去,又回书桌前。
    他提笔写下一个人的名字。
    刘衍。
    有一位参加公主府晚宴的客人说看见了他掷出匕首,刘衍为什么要杀跟他素不相识的贺岁安、祁不砚?谢温峤实在想不通。
    即使想不通,谢温峤也要秉公处理,那位客人却不愿意作证,刘衍是没什么实权的王爷,但谁愿意出面指证王爷,招惹麻烦呢。
    此案只能搁置。
    谢温峤又抽出一张画了图腾的纸,图腾是蒋雪晚画的。
    灭蒋家满门的人手腕上有这种图腾印记,图腾不复杂,像一枚玉玦。蒋雪晚知道阿宣肯定不是幕后主使,请谢温峤帮忙查。
    蒋雪晚刚恢复正常时问过是谁帮她解蛊的,被蒋松微告知是一个叫崔姨的人,蒋雪晚奇怪她为何突然来帮素昧平生的自己解蛊。
    这世上没无缘无故的帮助。
    定是有原因的。
    蒋松微又跟她解释,这个崔姨自己主动说认识贺岁安,可能是贺岁安拜托崔姨过来解蛊的,
    蒋雪晚总觉得不对劲。
    她们见面的次数不算少,却也绝不算多,尚未深入发展关系,贺岁安不至于时刻记挂着她体内的蛊,蒋雪晚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如果贺岁安要拜托人替她解蛊,不应该找祁不砚?不过他之前拒绝过替她解蛊,找他是不太可能,转而找别人也说得过去。
    尽管有点牵强,但蒋雪晚还是信了,因为没有别的解释了。
    谢温峤也以为崔姨是贺岁安找来替蒋雪晚解蛊的人,并未派人去调查崔姨,对方是来救人,不是来害人的,总不能见人就调查。
    书房内,烛火静静燃烧。
    谢温峤看了纸上的图腾很久,图腾一般象征着个人或组织。
    他第一眼看到这个玉玦图腾,脑海里浮现的是刘衍。可能是谢温峤每次见刘衍,对方身上总佩戴着玉玦,留下来的印象太深了。
    不过长安佩戴玉玦的人很多,这不能说明什么。
    谢温峤放下纸。
    没灯火的房外一片漆黑。
    *
    另一头的贺岁安正是在一片漆黑中睁开双眼,她脸挨着祁不砚的胸膛,手抱他的腰,腿压他的腿,衣衫交叠,极为亲昵。
    贺岁安想从祁不砚怀里退出来,发现他的手也搂着她的腰。
    八个冰盆努力地发挥着它们的作用,祁不砚处于沉睡状态,贺岁安也差点被冷到想打喷嚏了。
    她轻轻地挪开他的手。
    奈何祁不砚搂得很紧,贺岁安一时之间竟然挪不开他的手。
    贺岁安急了。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唯有用点力掰下祁不砚的手。
    须臾,他的手掉落在床榻上,腕间蝴蝶银链晃荡了几下,在夜间发出偏阴森的铃铛碰撞声,幸好祁不砚并未因此醒过来。
    贺岁安得以钻出祁不砚的怀里,翻身下床,穿好鞋,抬头看了一眼他,她倾身过去拉下祁不砚滑到手肘的袖摆,遮住蝴蝶银链。
    祁不砚双手垂在身侧,靛青色衣摆下的双足也微微袒露着。
    贺岁安打开衣柜,拿出装有一把防身匕首的包袱往肩上一背,又放下几封信到软枕旁边,打开房门就径直朝公主府的后门走去。
    *
    拂晓时分,天色将明。
    床榻上的祁不砚眼睫微动,醒了,他现在是面向里面,原本应该躺着贺岁安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他坐了起来,看向房间。
    房间也没她的身影。
    盆里的冰全融化成水了。
    祁不砚余光扫见软枕半压着几封信,信封外都写有对应的名字,苏央、沈见鹤、蒋松微等等,其中一封写的是他的名字。
    他拿出那封信,打开看。
    贺岁安依然不是很会写繁体字,但祁不砚能大致看懂她想表达的意思。他看完后,神色平静地将信塞回信封,起身穿衣。
    祁不砚最后扣蹀躞带时发出较响的“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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