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走到门口,门就被他一只手摁住了。
    “回去。”他连发疯都是安静的,所以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
    我只是耗尽了所有的耐心,道:“我不回,你走开!”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回来,力道之大,我几乎是被他掼在墙上。
    头重重地摔在墙上,痛得我眼前发黑,后来我检查才发现,那里肿了一个很大的包。
    “程厦,你是不是有病啊!”我是真的生气了,
    而程厦把门上了锁,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
    其实如果是往常,我应该已经感觉到了他的不正常,可是疼痛彻底惹毛了我,我破口大骂起来:“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想发疯滚去精神病院发,再碰我一下你试试!我把你脑浆给你打出来!”
    我深得我奶真传,泼妇骂街的十级水准,可是程厦就是不为所动,等我终于喘口气的时候,他说……
    他说……
    他说:“回去吃饭。”
    我整个人就被点燃了,跳着骂:“吃你妈……吃你妹个大腿饭!我给你脸了还吃饭!我再跟你说一遍滚开!否则以后我们也再也别联系了!”
    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拿手机开始叫车。
    就在这时候,程厦突然扑过来抢我的手机。
    我当然不可能任他抢,可是男女的力量太悬殊,他面无表情,生生掰开我的手指,把手机夺过来,然后走到里屋锁起来。
    我真的气疯了!
    我一路跟着他骂,疯狂撕扯着他,让他把手机还给我。
    可是我全程就像打在棉花上一样,他一声不吭,锁好手机之后,对我说:“吃饭,吃不下就去睡。”
    接下来,我发疯也好,苦口婆心的讲道理也好,他始终不声不响,安静的吃着东西,吃完之后,起身说:“今晚在这里睡,我去给你把洗澡水放好。”
    我终于意识到,我可能,真的走不了了。
    这让我刚刚强行压下去的情绪呈几何倍的爆发。
    我看着那一桌东西,我今天下午赶过来,亲自准备好的,我那么那么诚心的跟他说话。
    结果他不讲理!他跟我发疯!
    我他妈怎么这么犯贱啊我!
    “好,吃饭!我让你吃!”我冲过去一把掀翻了饭桌,鲜菜红肉、热油滚水,满房间都是。
    程厦的脸被飞溅的瓷碗碎片割伤了,但他只是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任我发泄。
    然后低下头,开始收拾。
    “你把手机还给我!你凭什么拿我手机!”我发疯一样拽着他,可是他就像听不到一样。
    明明有病的是他。
    可是疯子一样的人却是我。
    撕扯之间,我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怒吼道:“你让我走!让我走!”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程厦定定的看着我,他的眼睛是两个深黑色湖泊。
    而我,终于短暂的理智回笼。
    我怎么能打他呢?
    我再发疯,我也不能动手啊。
    那一瞬间我甚至想到了我爸,他红着眼睛朝我妈挥着巴掌,后来也打过我,我嘶哑着嗓子朝他吼,你只会动手!越没本事越脾气大!
    而此刻,我坐在满地狼藉之中,看着对面的程厦,手指在发着颤。
    程厦也看着我,然后他抬起手。
    用力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然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第四个。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面色平静,甚至称得上柔和,可是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就像不会痛一样。
    他终于停下来,轻轻地问我:“够吗?”
    我没有回答。
    他起身去厨房拿了一把刀,清亮的、银光熠熠的一把刀,放进我的手里。
    “不够还有这个。你怎么解气怎么来。”他痴痴地看着我,眼神有一种破碎的癫狂:“我做错了,对不起,但我不会让你走。”
    我的手碰到那银光熠熠的刀刃,很凉,很薄。
    他父亲那句盘桓在我脑海里的话,终于有了实感。
    程厦病了。
    第二天,我仍然准时出现在了火车站。
    经过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又坐了五个小时的汽车,我终于来到了蛟龙村的安置点。
    这里是另外一个叫做乌勒吉的村庄,是一个典型的空心村——村里的青壮年大多都出去打工了,留下的大多是老弱妇孺,而且地广人稀,全村常居人口不到三百人。
    原本的规划,是将蛟龙村村民安置在这里,两村合并。
    可是两地的村民都有很大的意见,经常到施工现场闹事。
    我刚到现场,就遥遥看见不远处尘土飞扬,是一个年轻的小伙,飞快的抽着马,朝这边疾驰而来。
    我当时因为晕车吐得全身无力,竟然傻乎乎的愣在那里。
    小伙看着我傻样,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狠狠抽了一马鞭,喊着我听不懂话。
    电视里看马,也不过是温驯的食草动物,可是真到眼前来,才察觉到它如何一个庞然大物,那匹白马嘶鸣着高扬起马蹄,那轰然砸下的马蹄简直跟我的脑袋一样大。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将我提起来,扔到路边。
    下一秒,这年轻的骑兵快活的冲过了工地,而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马群,带着一股子摧枯拉朽的力量,轰然冲过工地,刚刚搭好的路障、脚手架、推车……所有的一切都被冲得七零八落。
    只剩下满目尘土,让人睁不开眼睛。
    刚才拉我的男人冲着马群的背影大声骂着什么,我抹了把脸,问:“他是谁?”
    “村里的,小混混,三天两头整这么一回。”拉我的男人叫巴特,是县里派来协调两村矛盾的干部:“你没事吧,要不去洗把脸?”
    我摇摇头,但是工地可禁不起这三天两头的捣乱。
    巴特是当地人,足有一米九几,却是正儿八经在北京读大学回来的,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两地有一些历史性矛盾,说是解放前因为水源的事情干过仗,蛟龙村杀了乌勒吉村很多人,还抢走了人家的牲口,所以不愿意在一块过。”
    “但是通知很早就发了,那时候怎么不闹呢。
    “谁说不是呢!”巴特直拍大腿:“现在工程都开始了,另选安置点,又得损失一大笔钱,县里没钱啊!”
    其实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这个。
    原因很简单,这两个村子都很穷,穷人的爱恨不会那么持久,活下去才是底层人民至高无上的法则。
    持之以恒闹事背后,一定是利益纠葛。
    赵煜还在市里的医院,我自己在村子里转悠了一会。
    这边两个村落之间普遍距离很远,乌勒吉这边交通也不是很顺利,去县里只有一辆车,还要坐一个多小时。
    而村里只有一些卖日用品的小卖部,和一个网吧。
    老式的机器,里面乌烟瘴气的,有一些看上去小学刚毕业,一脸稚嫩的未成年。也有满脸横肉,一边打游戏一边吞云吐雾的中年壮汉。
    网管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浓妆也掩饰不住满脸稚嫩,翘着穿着黑丝的二郎腿,坐在电脑前吸溜着方便面。
    “上网多少钱。”我用普通话问。
    她白了我一眼,说:“自己不会看啊!”
    墙上是刷了字“上网一个小时一元。”
    我道:“你会说普通话啊?太好了,我找了好久找不到会说普通话的人。”
    她回复我的又是一个白眼。
    “要不要赚点零花去?”我说:“我要在这边做点生意,需要一个翻译。”
    她斜了我一眼,道:“你能给多少钱?”
    我最会和这种女孩打交道。
    因为那就是年轻的我。
    于是,我用一支mac口红,和以一天十五块钱的价格。
    拥有了一个漂亮的小翻译。
    我没着急去村里了解情况。
    先跟这个小姑娘聊天。
    巴特很纳闷,问我:“你要了解村里情况,你应该去问那些老人家,跟小姑娘套近乎有啥用啊!”
    我说:“这种不念书又漂亮的小姑娘,八成有个当地较为有名的男朋友,而这位年轻的男朋友,一般都是闹事的主力军。”
    我猜对了。
    小姑娘叫哈日娜,才十七岁,她有一个又帅又拉风的男朋友,在运输队开大车。
    “我老公是三中打架最狠的。”她说:“有一次为了我,跟县里社会人打架,一打五,他差点把对面打残了,才退学的。”
    我给面子的惊呼:“这么狠。我得认识一下。”
    公司给我配了辆车,我开车带她去县里找那位男朋友。
    这一路上泥泞颠簸,我差点吐了。
    “青龙!”哈日娜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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