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她们英雄盖世的老爷,此刻他再也没有声息,任凭着自家娘娘用帕子轻轻的将他嘴角血迹擦去,就如给一个熟睡的婴儿擦着汗迹一般。小筝低头跪在那里,心里头暗自想着,以后皇上与娘娘,会不会因着大司马的死而关系恶化?他们之间是否会因此有了心结,无法再解开?
    “瑛瑛。”
    一只手掌按在她的肩膀,慕瑛没有回头,只是颤着声音道:“皇上,有什么事情?”
    “你怎么不喊我阿铖了?”赫连铖喉头一紧,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瑛瑛,你这是在怪我么?”
    慕瑛没有说话,只是挺直背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我还以为你心里也是痛恨着他的……”赫连铖低声道:“要知道,我掌握了他那么多证据,不可能不处置他,他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了些。”
    慕瑛木然的听着赫连铖这些话,好半日,才艰涩的问出了一句话来:“那我的弟弟妹妹们呢?皇上是如何处置的?”
    赫连铖低头,心里斟酌着,不敢贸然开口。宇文智等人的劝告让他一直拿不定主意,可到今日早晨起来,见着园子里宫女们将积雪打扫得一干二净,地面一片枯黄里却露出一点点淡淡的绿色,不由得心中一惊。
    斩草除根,这四个字在他脑海里不断浮现,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皇上,我的弟弟妹妹,你也一并要剪除么?”好半日没听到回答,慕瑛蓦然转过脸来,一双眼睛睁得极大,脸孔雪白。
    ☆、第 212 章 竹喧归浣女(一)
    太原王府到处是一片银装素裹,走在园子里,放眼四顾,就见玉树琼枝,烟萝袅袅,北风一过,飘飘洒洒的全是雪花末子飞扑着过来,看得人眼花缭乱。
    “王爷,王爷!”一个管事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宫里来了一位公公传话!”
    赫连毓站起身来:“宫里来人了?母后派过来的不成?”
    管事摇着头道:“以前没有见到过。”
    赫连毓点了点头:“领他进来!”
    一个小内侍跟着管事走了进来,见着赫连毓,深深的行了一礼:“太原王,小的乃是盛乾宫里的内侍。”
    “我皇兄让你来传旨?”赫连毓有几分惊奇:“圣旨何在?”
    “太原王!”那小内侍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太原王快去救救慕府的两位公子!”
    “慕府的两位公子?”赫连毓吃了一惊:“出了什么事?”
    那小内侍抹了抹眼睛:“皇上杀了慕大司马,正派了兵朝慕府这边来捉拿两位慕公子还有……”他犹豫了下:“好像听闻也要将慕家那位没出阁的小姐捉去砍头。”
    “什么?”赫连毓大惊失色:“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话?我皇兄为何无缘无故要将慕府的人诛杀殆尽?不可能,绝不可能。”
    “太原王!”那小内侍手脚并用的爬到了赫连毓面前,流泪道:“奴才家里曾经受过慕大司马的恩情,心里头一直记着,今日奴才跟着皇上去畅春园,亲眼见着慕大司马被斩杀,问过小江公公,他说皇上决意斩草除根,慕大司马的儿女都要赶尽杀绝……”
    赫连毓听到此处,心急如焚,顾不得那内侍絮絮叨叨,飞奔着朝外边冲了过去。
    那管事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小内侍,用手扯他起来:“你为何不去慕府报信,反而来我们太原王跟王爷说起这些?”
    那小内侍低着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只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我知道太原王与慕大公子交好,此刻皇上肯定已经吩咐京城四门都严加防守,见着慕大公子便会乱箭射死,若是有太远护着慕大公子出城门,可能会顺当了,谁敢来查太原王的马车?我要是先去慕府报信,只怕这时间就慢了,故此先来与太原王说。”
    “你倒也是考虑周到。”那管事点头称是:“哎呀,真真可惜了慕大司马,英雄一世。”
    “可不是?”那小内侍长长叹息了一声。
    赫连毓心里头犹如烧着一把火,一刻也安静不下来,他急急忙忙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来,飞奔着朝府门外冲了出去,齐敏与齐飞赶紧也骑马跟上:“王爷,王爷,你要小心,地上雪厚滑脚!”
    赫连毓哪里听得这些话入耳,打马扬鞭,飞快的朝前边跑了过去,幸得今日是小年,在外行走的人并不多,京城的街道望过去一马平川般,他这才能毫无阻挡的跑到慕府门口。
    门房笑着迎了上来:“太原王安好。”
    赫连毓瞥了他一眼:“你家大公子二公子五小姐可在?”
    门房见着他额头上的汗,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急事,弯着腰道:“回太原王话,大公子在家,二公子出去了,听说是去书院夫子那边送节礼,五小姐跟着公主殿下去了公主府,才去了没多久。”
    闻说慕微没在家,赫连毓方才心中略微安稳了些,将缰绳扔给门房:“把马给我栓好。”
    门房才将接住,赫连毓已经一阵风般卷着进去,另外一个门房看得目瞪口呆:“太原王今日是怎么了?如何跟素日大不相同?””
    赫连毓跑得飞快,走到慕乾居住的院子,守院门的小丫头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三步奔做两步的冲了进去:“阿乾,阿乾!”
    慕乾正书房里,手里拿了孙子兵法翻阅,听着外边赫连毓的声音,赶紧站了起来:“阿毓,你怎么今日过来了?”
    赫连毓闯进书房,跺了跺脚,将雪花渣子全部抖落,上气不接下气道:”快,慕乾,你去找了你弟弟,赶紧走,越快越好!“
    慕乾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我赶紧走,走到哪里去?”
    “我皇兄方才杀了你父亲,现在有羽林子赶来慕府要……”赫连毓说得十分痛苦,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皇兄竟然要向自己的好友动手——慕华寅不是慕瑛的父亲吗?算起来该是他的岳父,可皇兄还是将他杀了!这真让他有几分接受不了,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什么?我父亲被杀了?”慕乾脸色一变,一只手用力拍了下桌子:“我去皇宫,为我父亲报仇!”
    “阿乾!”赫连毓慌忙拉住了他:“你莫要冲动!好手难敌众拳,我知你身手好,可是你又能打过皇宫里这么多人?你父亲英雄盖世,如何还是在宫中被杀?你先去寻了你弟弟,快些一道出城去,躲过这风头再说。”
    “躲过这风头?”慕乾紧紧的皱着眉头,一双眼睛盯紧了赫连毓:“覆巢之下无完卵,你那皇兄岂会放过我与坤弟?肯定大虞各处都会张贴我与坤弟的画像,命人捉拿我们两人,我们又能往哪个方向逃?”
    “你们……”赫连毓沉吟了一声:“你们往我青州去,我现儿就去公主府,接了微儿出来,咱们到青州会和,那里是我的封地,你们住在那里不会有事。”
    “可是你不能出京城。”
    没有赫连铖的圣旨,赫连毓是不能出京的,否则就是私回封地,视为谋逆,别的皇子们早就去自己的京城久矣,唯有赫连毓,现儿都快及冠年纪,依旧还住在京城里,半步也动弹不得,便是去京城郊外的别院,也得要向宫中报备。
    还不是赫连铖在防着自己这个幼弟?若他的生母不是太后娘娘,没有那高国公府做他的后援,只怕现在已经是在青州做他的闲散王爷,过他的逍遥日子了。
    “我……”赫连毓语塞,忽然想起这规矩来。
    他不能出京,出京必然就会被皇兄猜忌,赫连铖杀了慕华寅,这般手辣,也不知道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
    “算了,我带着坤弟暂时随便找个地方躲避一阵便是,你看看,皇上当年驱逐高启,他这么多年没回京城,肯定已经在外边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他能住得安稳,我们也能。”慕乾拍了拍赫连铖的肩膀:“没事,你继续在京城住着,免得皇上猜忌你。”
    “不,你们跟高启不同,我皇兄只是将他驱逐出京城,并没有要杀他,无论他住到哪里都是安全的,而你们是我皇兄要追杀的对象,危险重重!更何况我要保护微儿,不能让她受到半分伤害!”赫连毓的剑眉一直皱着,怎么样呀舒展不开来,他摇了摇头:“阿乾,你别推辞了,赶紧带着慕坤去青州,我现在就去接了微儿,护着她去我封地。要知道,我的车马,守城的士兵谁敢阻拦?”
    “好,就这样说定了。”慕乾伸出手将赫连毓的手紧紧握住:“阿毓,你真是好兄弟!”
    “不说多话,咱们赶紧分开行动,你去书院找慕坤,我去公主府接微儿,咱们都从东门出,到时候出城以后一路去往青州。”见慕乾答应下来,赫连毓这才放下一点点心来:“快走快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好。”慕乾飞奔着出去,到了门口回头叮嘱了赫连毓一番:“你快去公主府接了微儿,莫要让她受了连累。”
    两人说定,赫连毓赶忙走出来,带着齐飞齐敏打马扬鞭去了公主府,明华公主听说太原王来了,不免有几分惊诧:“今日过小年,太原王来我这里作甚,难道是给我送节礼来的?”
    宋嬷嬷在旁边笑道:“侄子给姑姑送节礼,这不正合着规矩了?”
    主仆正在说话间,就听着脚步声橐橐,一袭紫色锦服闯入了大堂。
    “毓侄儿,你怎么这般着急?”见着赫连毓额头上爆出了不少汗珠子,津津的一片,明华公主张大了嘴:“有什么急事不成?”
    赫连毓朝她点了点头:“姑母,确实有急事。”他大步走近慕微,一伸手将她拉住:“微儿,快些跟我走。”
    慕微睁眼望着他,有些莫名其妙:“毓哥哥,怎么了?跟你走?走去哪里?”
    “跟我……”赫连毓本来想直接说出跟他去青州的话,可心中一轮,只觉有些不妥当,姑母明华公主与皇兄来往十分密切,可不能让她得了消息去向皇兄密报。
    “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你快跟我来。”赫连毓牵住慕微的手就往外走:“你肯定没有见到过,肯定会开心的。”
    “真的吗?”慕微听了眼睛一亮,站起身来:“毓哥哥,我跟你去看看。”
    明华公主看着两人的背影,嘴角泛出了一丝笑容:“这两小无猜的长大了,彼此心中已经有了对方,感情颇深呢。”
    宋嬷嬷犹豫着道:“公主殿下,只怕太原王不单单是要送五小姐东西的。”
    “不管他是送她东西还是别的事情,”明华公主心中涌起了一丝丝甜蜜,看到这对有情人仿佛就看到她那青涩时分:“只要是他能全心全意护着她,那就够了。”
    ☆、第 213 章 竹喧归浣女(二)
    映月宫里,一片气氛低迷,宫女内侍们低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会惹到了盛怒里的赫连铖。
    帝后因着大司马之死,关系发生了变化,以前映月宫里常常听到的欢笑声,这些日子以来再也没有听到过。皇后娘娘病倒在床,每日里几乎不说话,脸上一片悲戚之色,虽然皇上还是陪伴在她的床边,可两人之间基本没有什么交流。
    不,应该说是皇后没回应。
    皇上还是尽力在与皇后娘娘说话,只是皇后娘娘不说话。
    毕竟死了亲爹,弟弟妹妹被发告示缉拿,换了谁也高兴不起来,更何况这杀她爹捉她弟弟的,还是自己的枕边人。
    丽香姑姑忧愁的往里边看了一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唉,皇后娘娘也真是倔强,皇上都已经这般低头了,可她怎么就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呢?”
    帝后之间失和,不仅是后宫,便是朝堂也受了影响,今年的除夕,只有家宴,晚膳的宫宴免了,烟火会也没有人敢向赫连铖提起,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送走了旧年迎来新春,一转眼便到了初七,明日便要恢复上朝。
    “皇上,其实心里也挺难受的。”小筝低头看着脚尖,满脸迷惘:“这样下去该怎么办才好呢?我看皇上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娘娘也是一时想不开,只盼她能早些想清楚便好了。”小琴低声道:“毕竟皇上那边掌握了大司马谋逆的证据,摊上这档子事,任凭是谁家,都是灭五族的事情,现儿皇上只杀了慕大司马,追杀两位公子和五小姐,已经算是仁慈了。”
    一想到要灭五族,小琴不由得机灵灵打了个寒颤,她的一家都在大司马府为奴,若是皇上按着谋逆大罪来算,大司马府的下人都是要陪葬的——皇上真的算是很仁慈了,竟然这般轻轻放下,不再追究其余人,实在是出于对皇后娘娘的一片真情。
    众人各怀心事,眼睛朝寝殿里觑了过去,就见床边坐着的那人有如石像,愁苦不堪的望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旁边不远处有奶娘抱着小小红色襁褓轻轻怕打。
    本来是和乐幸福的一家三口,此时却成了这般模样,由不得让人扼腕叹息。
    第二日上朝,气氛沉沉,大司马的位置空闲着,似乎人的牙齿缺了一颗,黑落落的角落看上去有些令人心中发毛。
    “皇上,南燕的使者至今未至。”礼部尚书出列上奏:“算起来南燕已经有两年未纳岁贡,去年皇上已经派人去南燕沟通此事,那边答应年底再说,可是去年又没有进贡,微臣请奏皇上示下,该究竟处置这个问题?”
    赫连铖面色沉沉:“他们这是在蔑视我们大虞不成?”
    礼部尚书赶忙附和:“微臣也这般觉得。”
    以前南燕交岁贡,总会能得些好处,那些南燕的大臣们会额外塞给他些东西,让他跟皇上说些好话,确保南燕与大虞的边境安宁。可是自从灵慧公主嫁过去以后,南燕渐渐的将岁贡给自行减少了些,每年都会有各种不同的借口,水灾旱灾,收成不好,请求大虞看在秦晋之好的份上将岁贡减免些。
    赫连铖也算是给足了南燕面子,南燕那边要求减少岁贡,他也不是很在意——在赫连铖看来,只要南燕愿意交岁贡,那便已经是俯首称臣,大虞的地位明确,已经足够,并不用在意他们交了多少。
    可少叫岁贡与不交岁贡,那可却是两回事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堕了大虞的国威。南燕前一年就已经没交岁贡,当时过年以后赫连铖就派使者去南燕敦促,南燕皇帝特地请了灵慧公主出来,让她来陈情,只说南燕受了重灾,民不聊生,还请大虞宽恕,等着来年一并交上。
    来年?今年怎么又没有交?他们是仗着那层姻亲关系,准备慢慢脱离大虞的控制不成?赫连铖一张脸板得紧紧,心中充满了愤怒——南燕是看他年轻,故此想用岁贡来试探他,看看他会不会让步?
    休想!
    “开战!”他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来。
    “皇上!”宇文智慌忙出列:“皇上,现在大司马之职还空置,三军调度尚且成了问题,皇上不宜此时发兵,需斟酌选出最适合大司马一职的人来,再全盘兼顾,看要不要对南燕出兵。”
    “没有大司马就不能出兵?”赫连铖一皱眉:“宇文爱卿,你是说朕这大虞江山,还少不了一个慕华寅?”
    武将那边有人慌忙捧着朝笏出列:“皇上,微臣以为,皇上如此英明神武,若是能御驾亲征,保准南燕那群贼子闻风丧胆,不敢应战。”
    赫连铖定睛一看,是威武大将军呼延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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