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飞鸿没有看清问话的人是谁,但还是本能地回了一句“控制住了”。
    因为云梦泽的突然之举,驱魔并没能进行到最后。但既然她已经做出了那个承诺,在这之后,他应该也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才对。
    “是吗?”那个人微笑着说,“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随即,利刃破体而出。
    白飞鸿猛然睁大了眼睛。
    在云梦泽颓然倒下的身躯之后,花非花含笑的面容浮现出来。
    第176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他刚才……说了什么?
    白飞鸿的意识一片空白。
    云梦泽的血溅在她的脸上, 炽热滚烫,鲜血将她的视野染得通红,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世界正在震颤, 白飞鸿过了好一会才发觉, 是她自己在发抖。
    龙血进到了她的眼睛里, 将眼球灼烧得不住震颤。白飞鸿不得不咬紧牙关, 才能勉强遏制住全身的颤抖。
    模糊的视野终于变得清晰起来,清晰到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看清那张脸。
    ——花非花的脸。
    嗤啦。
    花非花拔出剑, 利刃再度撕扯开皮肉, 带出一路飞溅的鲜血。云梦泽的身躯倒在她的脚下, 再也没有了声息。
    在这如死般的寂静之中,两人之间没有了任何阻隔,彻底的坦诚相见。
    她看着花非花。而他也看着她。
    他还是白飞鸿所熟悉的样子。漫不经心地笑着,溅上鲜血的脸庞格外妖艳。看不出一点被人夺舍的痕迹,也没有丝毫入魔的迹象。
    不管怎么看, 无论是用眼睛、用脑子还是心去看——他都是无疑花非花。
    是白飞鸿所熟悉的, 和她共同度过了如此漫长岁月的同门和友人。
    毫无疑问,那就是他。
    可她却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
    “……为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干涩得像是从石头里磨出来的齑粉。
    “没什么理由, 只是我看他不顺眼。”
    花非花笑着说。
    白飞鸿听见自己的脑子里传来了什么东西绷断的声响。
    比思维更快的是她的剑。
    青女剑发出尖锐的悲鸣, 直直朝着花非花刺了过去。
    花非花挡住了她的剑。
    一瞬之间,二人已过了百余剑。剑锋交击之声不绝于耳,犹如疯狂的嘶喊。
    白飞鸿从不知道, 花非花居然也会用剑,还用得这样好。
    而他持着剑的姿势, 不知为何,又格外令她感到熟悉——熟悉得想吐。
    她见过这个姿势。见过很多次。
    男人的尾指松松搭在剑柄上, 这种持剑的姿势她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这么多年,从来都只有那一个人。
    绝对不可能忘记,就算是在梦里也绝不可能忘记。不管过了多久,她也一眼就认得出来。
    因为就是这个男人教了她如何持剑,因为他就算是屠了整个昆仑墟的时候也依然这样站在她的面前。
    “终于认出我了?”
    披着人皮的妖物对她绽开了笑,血肉筋骨格格作响,终于不受束缚回归了原本的位置。他抬起手,在脸上轻轻一抹,再放下手的时候,无论是面容还是声音,都改换回了原本的模样。
    “这种情况,就叫做‘久别重逢’吧,飞鸿。”
    “殷、风、烈——”
    看到熟悉的面容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疯狂瞬间燃烧了白飞鸿的神智。
    她猛地提剑刺去,却为殷风烈的长剑所阻挡。
    “别这么着急。”他说,“我可不是为了杀你才来这里的。”
    殷风烈看向掌门,面上虽然还在笑着,目光中却凝结着浓重的怨毒。
    “你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吧,老头子。”
    他猛地击退了白飞鸿,提剑对准了掌门,唇边的笑意骤然拉大,扯出一道近乎狰狞的刻痕。
    “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卓空群,我要你血债血偿。”
    伴随着他的话语落地的,是响彻天穹的玉碎之声。
    护山大阵,在此碎裂。
    ……
    异变发生之时,无论是昆仑墟内外的人,都同时抬头向上看去。
    结界破碎的场景,如同天空开始崩塌。
    仙境正在动摇,大地发出悲惨的嗡鸣,琉璃般的碎片从天上落下,隔绝于人世的仙山在此刻,失去了全部的屏障。
    “天……天塌了!”
    受昆仑墟庇佑的山民们仰着头,颤颤巍巍地喊道。
    没有人能够指责这些凡人百姓的胡言乱语,因为在结界崩塌的同时,天际便涌起了滚滚雷云。黑压压的层云伴随着电闪雷鸣,急剧地盘踞在昆仑墟的上方,数以万计的妖兵妖将出现在黑云之间,伴随着轰然雷鸣,狂啸而下!
    失却了护山大阵的守卫,又是诛魔大会商议之时,各峰的精锐都被心魔引困在长留主峰,昆仑墟几乎是在一瞬间便陷入了苦战。
    择人而食的蛊雕与鬿雀怪叫着扑向山门的卫士,巡逻的护卫队与意图冲进五城十二楼的狐妖与蛇妖展开殊死搏斗。鲜血与打杀声一时四起,竟无一处落得安稳。
    妖族本就嗜血,与人族千年来的恩怨更是令他们下手之时毫不留情。昆仑墟的弟子虽没有一个畏战,然而面对成千上万妖族精锐的奇袭,仍不免有杯水车薪之危。
    当下,一只九尾的白狐便张开了森森獠牙,猛地对着一名正在与鬿雀厮斗的小弟子兜头咬下!
    “快去请掌门!”
    护卫队的明师兄提剑架住那妖狐的獠牙,一把推开那名年轻弟子,一旁埋伏的蛊雕群顿时发出如同婴儿般的尖笑扑将过来,终究是双拳难敌百臂,他被蛊雕的利爪生生抠去了一只眼睛。
    然而,他却顾不得这些,只厉喝一声,灵气暴涨,生生将那群妖鸟逼退百米开外。
    他全然不顾自己已血流披面,只瞪着仅剩的那只通红的眼珠,对着愣住的小弟子便是一声暴喝!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年轻弟子眼中涌上泪光,看着再度欲扑将过来的妖兽,知道这是师兄将生的机会留给了自己,喉中哽咽,却再不迟疑,扭头冲出了这片包围圈。
    明师兄回过脸来,只是粗暴地一抹脸上的血,对着狂叫的妖鸟与妖兽们露出了无畏的笑来。
    “有种就过来试试。”他咬牙笑道,“我昆仑墟弟子,还从来没有怕死的!”
    ……
    同样的事也发生在昆仑墟的各处。几乎是在殷风烈话音落地的同时,警报与求援之声一时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昆仑墟的掌门——卓空群终于动了。
    他自高座之上起身,抬起手来,长留之山九九八十一道殿门訇然洞开,昆仑墟的山风吹入殿内,带着远方传来的血腥气,掀动他的衣襟,苍苍白发与胡髯随之飘动,此时此刻,他看起来终究不再是一个一团和气的老人,而是威严肃穆的正道魁首。
    “昆仑墟弟子听我号令。”他的声音深沉而又平稳,带着难以抗拒的压迫力,“援助同门,诛杀妖邪,誓死捍卫昆仑墟!”
    六峰峰主齐齐俯首,应声称是。昆仑墟终究是正道的第一大宗门,素来训练有素,短短时间,殿中众多弟子竟已归好了队列,不少人的手都摁在了自己的法器上,将殷风烈围在中心,时刻预备对他出手。
    殷风烈面上冷笑之意更甚,然而卓空群却并没有立时回应他,而是环顾殿中其他门派的精锐弟子,冲他们一拱手。
    “昆仑墟今日之祸,乃我一人之过。”苍老的声音依然平稳,不起波澜,“只是门下弟子终究无辜,还望各位同道照拂一二,老夫在此拜谢了。”
    殷风烈大笑出声,灼灼烈焰在他周身熊熊燃起,将他手中的长剑也灼烧出了耀眼的焰色。
    “你以为,他们能逃得过?”
    他的眼瞳也仿佛烧融的岩浆,滚动着触目惊心的恨意。他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们全都要死,一个也别想逃。”
    红莲烈火冲天而起!
    “长离神火!”有老一辈的修士认出了这火光,登时色变,“你是朱雀后裔——不,这分明是上代妖皇的火焰!你是上代妖皇之子!”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饶是素来镇静的书阁之主林雪照也不由得为之色变,她咬紧牙关,极力克制着不让震惊之色浮现在脸上,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抠进了轮椅的扶手里,抓下深深痕迹。
    “怎么可能。”她喃喃,“上代妖皇身故已逾千年,他的年纪怎么可能对得上……”
    “那就要问卓掌门了。毕竟,是他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谋害了上代妖皇——我的母亲,又为了同样不可告人的目的将我抚育长大,记为关门弟子。这中间用了多少法术与手段,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殷风烈提剑相向,在烈焰中露出一抹扭曲的笑意。
    他带着近乎蚀骨的快意与恶意,将那句话掷在了掌门的脸上。
    他说:“对吧,父亲?”
    在烈焰与死寂的尽头,须发皆白的老人独自伫立着,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火光中,他缓缓抬起手来,拔出了自己的剑。
    “让你活下来,是我的过错。”老人平静道,“破坏归墟大阵,屠杀灵山满门,今日更是意欲血洗昆仑墟,与整个修真界为敌……我不会让你一错再错,殷风烈。”
    这是白飞鸿第一次看到掌门的剑,清光濯濯,剑意森森,蕴藏着令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为之胆寒的磅礴灵力。
    那便是当今修真界最为年长之人,也是千年来正道的中流砥柱的力量。这柄剑一度杀死过上一任的魔尊,击退过各方来袭的魔族,守卫整个修真界至今。
    ——这也是当世唯一一把,修到了化境的无情之剑。
    仿佛岁月本身积淀其中一般,掌门挥动手中之剑,只一剑,便令天地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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