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昳嗔他:“霸道。”
    “我就是霸道,你不是说我是‘厂霸’吗?我坐实给你看。”
    梁昳一听就知道是佳雯出卖了自己,一面躲一面笑骂:“佳雯这个叛徒!”
    周景元手臂使力,将人抱起来,朝卧室的方向转。梁昳冷不防被托高,手急急去圈他的脖子,慌乱间,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哐当”一声,她和周景元都停下动作。看着被掀倒的水杯和泼湿一大滩的餐桌,周景元闷闷地叹口气,回头看她,试探着问:“不管了吧?”
    “从我让你拿药上来就开始转移话题,转移到现在也差不多了。”梁昳让他把自己放下来,笑道,“下去把药拿上来,我来收拾桌子。”
    被识破的周景元摸了摸鼻子,摇头笑道:“糊弄不过去啊……”
    那天之后,梁昳每天督促他吃药、擦药,在一起时就亲自监督,上班时就视频通话或者照片打卡。就这样,周景元被她雷打不动地盯着,愣是把一天三顿的中药喝了下去,每天早晚一次的药膏也认认真真擦了。
    没过多久,他小腿上的红疹就好得差不多了。梁昳又在民乐团外出团建时,在芳疗老师的指导下给他做了一个香囊。拿给他时,梁昳美其名曰“驱虫辟瘟”。
    周景元联想到古代女子给心上人绣荷包、赠香囊的寓意,心里美滋滋的,每天随身揣在身上。
    连唐姨都忍不住问章芩:“景元最近是怎么了?身上一股子草药味。”
    了解内情的章芩把前因后果一说,唐姨忍不住直笑:“这回不嫌药味冲了?”
    章芩不得不感叹:“还得是梁老师治得住景元啊!”
    今年,梁昳因为巡演无法参加向阳花助学联盟组织的一年一度的家访活动,于是她主动承担了其他募捐项目的工作。
    七月底,梁昳接到段小静和学校老师的报喜电话——段小静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学校老师和镇上分管教育的领导一起陪着小静去高中领录取通知书,县高中了解到小静家的情况,主动为她减免了学杂费,为她发放了奖学金不说,还承诺每月给予她一定的生活补贴,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地投入学习。
    梁昳得到这个消息比当年自己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还高兴,等周景元一进家门,她就激动地冲进他怀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了?”周景元被撞得往后退两步,赶紧伸手稳住她,边笑边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段小静……段小静……”梁昳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字不成句,半天说不出口。
    “ 段小静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还拿了奖学金,不会辍学了。”周景元帮她把话补全。
    梁昳猛点头,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周景元拉了拉自己沾了汗的衣服,无奈笑道:“可以先让我换件衣服吗?”
    梁昳松开他,笑:“你可以边换边讲。”
    周景元无奈失笑,把鼻尖的汗都蹭到梁昳鼻子上:“五分钟都不能等了吗?”
    “一分钟都不能等。”梁昳肯定道。
    周景元只好先去洗手间洗手,一边脱下上班的一身装束,一边告诉她——
    去年,自梁昳跟段小静五婶在家具厂门口吵了一架之后,周景元便让余田时刻留意着段家五婶。一是防备着她故技重施,又拉孩子来打工,二也是为了捏住张奇及其拥趸的把柄。因为梁昳来闹了一场,段小静五婶没再打孩子身上的主意,但余田还是没有就此放松。
    他说着,人已进了淋浴室,留了一线缝隙,继续说给梁昳听:“这次段小静被录取的消息就是余田从她五婶那里得来的。”
    伴着淅淅沥沥的水声,梁昳笑着朝他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么长的后手。”
    “起先只是不想工厂内部管理再出纰漏,后来嘛……”周景元探出湿漉漉的头来,看着她,“纯粹是因为你。”
    梁昳想到他当初笑话自己的热心肠,问他:“因为我,你也染上热心肠了?”
    周景元又回到水下,迅速冲干净身上的沐浴露,关了水阀,一边擦一边回答她:“多亏你的热心肠,不然段小静可能真的就被卖了。”
    “什么……她想把人卖去哪儿?”梁昳不由地浑身冒起了冷汗,话问出口的当下,她自己心里就有了数。
    十四、五岁的穷女孩,生活无以为继的当下,最容易被亲戚以打工贴补家用为名骗到外地,卖到穷乡僻壤给人当老婆。
    只是,梁昳没想通的是:“她既然要把小静卖了,为什么又要带她来家具厂打工呢?还帮她塞一大笔人情?”
    这不符合常理,并且以五婶的性子,决计不会为小静下这样的血本。
    “如果这笔人情费有人替她出呢?”周景元套好 t 恤、短裤,走出来,搂着她往客厅去,“你要知道,想要骗走一个读过书、聪明能干的女学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带她来打工,是为了稳住她,慢慢给她洗脑,也为了挣点钱,将来贴补一下捞不着嫁妆的婆家。”
    “禽兽吗?”梁昳怒不可遏,“她到底想把小静卖给谁?”
    “余田说,段小静五婶是嫁过去的,娘家离段小静家很远。去年开春,娘家亲戚来遥城打工,联系上她五婶。两人休息时经常约在一起逛街、吃饭,清明休假时亲戚跟着五婶回了段家,也就是那次,见到了段小静。亲戚家有一个傻侄子,疯疯癫癫的,一直找不到媳妇儿,自打见了段小静后就动了歪心思。”
    后面的事,不用细说,梁昳也知道了。
    周景元看她闷着不说话,扶着她的肩一起坐下。他紧了紧胳膊搂住的人,对她说:“所以,是你救了段小静。”
    梁昳转头看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果她没有接到学校的反馈信息,如果她犯懒不去管,如果她没有穷追段小静的去向,如果她没有去家具厂要人……如果,有任何一个万分之一,段小静如今早不知被囚在哪个破瓦旧屋身陷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缩进周景元的怀抱里,心有余悸道:“好险好险……”
    “我说要感谢你的热心肠,不是嘲讽你,是真的感谢。因为你的热心肠,世上少了一个失学的少女,也少了一个痛苦的女人。”
    梁昳轻轻拨着他的衣领,仰脸凑上他的下巴,轻声说:“也谢谢你。”
    周景元轻轻钳住她的下巴,唇贴着唇碾了碾,问:“谢我什么?”
    “谢你的正义,谢你帮段小静。”
    “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只是为了我自己?”
    “嗯?”
    “为了你领我的情,为了你不讨厌我。”
    “那也是为了我呀……”
    周景元笑她“笨”:“为了你喜欢我啊!”
    梁昳低落的情绪被他无厘头的逻辑打败,亮着晶晶亮的一双眼睛问他:“想不想让我更喜欢你?”
    周景元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讲。”
    梁昳暂时离开他的怀抱,拖鞋都没穿,光着脚咚咚咚地跑进房间,拿出一个文件袋递过来。周景元拉她坐到自己腿上,从文件袋里取出一份《项目策划书》,里面详细地罗列了项目名称和背景、募捐款项、实施计划等。
    他浏览完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字,将视线从策划书中移开,直直落到梁昳脸上。
    不等他开口,梁昳主动吻住他。
    周景元好笑,明知故问:“这是干嘛?”
    梁昳白皙的脸上两片薄薄的红晕,她搂着他的脖子,声音轻轻的软软的,说:“找你化缘。”
    周景元抵住她的额头,眨了眨眼:“需要我做什么?”
    “两个村小的课桌椅换新,你能给我成本价吗?”
    “能。”周景元想也不想就应下来。
    “不用跟厂里商量一下?”
    “我连这点权利都没有的话,怎么混啊!”周景元继续问她,“还有什么要求?”
    “新学期前能交付吗?如果……”梁昳自知要求多少有些过分,在商言商来说,根本不可能,“如果新学期开学前,款项没有筹齐的话,可以先让孩子们用上课桌吗?”
    “能。”不仅能先交付,周景元还承诺她,“款能筹多少算多少,筹不齐的,我来补。”
    “真的?”
    “真的。但是……”周景元笑着看她,看她眼中闪着光,纯净又明亮,诱得人忍不住想沉入。
    “但是什么?”她问他。
    “化缘不是这么个化法的,”周景元笑,滚烫的呼吸和身体一起压下来,“我教你。”
    熟悉的沐浴露的香气将梁昳缠住,她躺在沙发上,似乎陷入无边无际的深海,被周景元拥住,也被弥漫的海水淹没。她浑身被海水湿透,耳畔只听得见潮来潮往,周景元的声音忽远忽近——
    我爱你,我爱你……
    如沉吟也如轰鸣,反反复复,无穷无尽。
    第79章 落日第六百秒
    说来也怪,往年九月的遥城必定还在夏末的暑气里蒸烤,今年却早早就迎来了一场又一场的秋雨。淅沥缠绵了大半个月,终于在临近十月前晴了。
    民乐团早已排定了国庆假期的演出计划,梁昳着实无法跟周景元同步休假。两人一合计,决定把时间提前,完成周景元心心念念了好久的露营心愿。当然,地点不可能真的选在悦溪湖,两人驱车前往第一次约会吃饭的地方——翠竹轩。
    开春时,翠竹轩在后山辟出一大片地来,打造成了露营基地,除了现成的设施完善的帐篷营地外,还为工具齐备的露营发烧友们提供野营场所。周景元和梁昳没置办装备,图方便直接订了营地帐篷。
    两人担心洗漱不方便,提前在家洗了澡才开车出发,到时已经九点半了。在停车场设置的服务台办理好入住后,他们搭摆渡车上到山顶。大概是工作日的关系,营地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发烧友自己搭了帐篷,围着小炭炉喝茶。
    周景元和梁昳找到自己将要入住的那间帐篷小屋,颇为满意地相视一笑。他们原本以为放弃视线最好的帐篷,入住体验会大打折扣,没想到余田同学预留给他们的这一处隐私性更高不说,也没有将观景视野牺牲掉。
    山上湿气重,帐篷全搭建在防腐木铺就的地板上,梁昳曲腿坐下,俯瞰山下的点点灯火。
    “我们第一次吃饭是在那儿吗?”她指着山脚,回头问周景元。
    一片漆黑之中偶有几声虫鸣鸟叫,远远地传过来,荡出微弱又清晰的回声。周景元靠方向大致辨认了下,证实她的猜测。
    山上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周景元把自己的牛仔薄外套披到梁昳身上。
    “你不冷吗?我带了外套的。”
    “我不冷。”周景元挨着她坐下来。
    梁昳碰了碰他的胳膊,确实比她暖和。她视线下移,瞥到他穿着短裤裸着小腿,问道:“腿好了?不怕虫爬了?”
    “虫差不多该冬眠了吧。”周景元伸伸腿,笑了笑。
    梁昳瞥他一眼:“你下次再痒,我可不管你了。”
    “那不行,该管还是得管。”周景元笑嘻嘻地揽住她,“我妈都说了,我就服你管。”
    梁昳才不信,嗤道:“你前三十年都谁管的?”
    “自我放逐。”
    梁昳“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没接话,偏头靠向他,背贴上他的胸膛,望着天上零星几颗星星,问他:“看到星星,愿望达成,满足了吧?”
    周景元自然也想起自己伤了手那回,非缠着梁昳陪自己去悦溪湖露营看星星的事。当日未成行,今 天算是了了愿。只是,有人再贪心不过,当然不会就此满足:“这才一个而已,我有那么多愿望。”
    “那你一个一个慢慢来。”梁昳习惯了他的天马行空,也习惯了他的临时起意,任由他做梦。
    “你得陪我。”
    “看情况吧……”
    周景元笑:“不带讲条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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