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会每天都想见面呢?兰清源每天都盼望看见他,以前从不去的那种咖啡馆,她看到了都会想象起,和他坐在窗边是什么样。她下班了就给他打电话,有时候那家伙居然才刚睡醒,她气得不行命令他马上出现,可又不好在自家附近见,家里亲戚多,会议论,还是到他那旁边保险,反正她有车。
    她每天都在集市和商业街活动,讲价谈生意,街上总是有画廊,她很疑问画廊这么多,买画的人哪来。此前不知道进去能看什么,现在就拉着他一起,牵着手走走停停。她发现里头很多精品店,好像回到小时候。小学傍晚下了课,总是要和朋友们在街上逛,看看有什么买得起买不起的。
    秘鲁的刺绣是很鲜艳的,山川花木,非常明亮。颜色素点的就没那么特别,或者绣着她不懂的民间故事,不那么想要。她觉得摆在店里好看,放家里可能就老气了,但还是多少心痒,停下来不想走。她劝说奇诺买个放家里,好看是她的功劳,丑的话也不丑她家。她男朋友说还是你们这些做生意的更黑,不过到头还是买了。她选的挂毯还是不错的,就是挂他家不合适,东西没多少空荡荡,还挂个这个,最后还是她自己卷起来收走了。回到家她又不好意思挂起来,收在自己房间里,露出一点边缘,看到就变得有一点幸福。
    有时候她一天下来走累了,饿了就去他家吃饭,他就会烧两三道菜,以前安姨教的,她也不说他做得不行,吃还是要吃的。吃完饭,在公园树荫下的长凳上坐着,观赏木那么高大,两个人凑在一起都变得很小。她不好留下来过夜,又喜欢他说不想她走,进而恍惚地期待他准备再多做点什么。已经约会一个月了,以前她会觉得太快了,现在她焦急为什么他还不多做点什么。
    也许是她自己太敏感了,当他的手抚过她的腰身,要再往下滑,她就紧张得僵硬起来。她毫无主意,没有办法,是他本来应该,随时都愿意做点什么,拉美男人不就得是这样。她固执地怀有偏见,这样她就不用承认自己的欲望。
    他会大笑着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搂住她的腿和肩膀听她忍不住地尖叫;会看着她的眼睛反复着迷地吻她,好像明天的世界就要禁止所有爱意。大概他选择在那件事上等待,等待更合适的时机,去做点更多的什么。
    等待很正常,但有件事太过糟糕。这天好不容易躺在一起,也纯洁到没有什么值得奇怪。可能是因为过去就有睡在彼此附近,一起窝在沙发上更加平常,但这样不好,怎么这样。他家的窗户外开着,风穿过茂密的叶子,穿过她的头发,吹到她抚摸他脸颊的手上。她坐在他身上,更加确认自己需要他。他开始吻她的身体,解开她的衣服吻她的身体。只是吻而已,但她无法平复心神。他抱起她,把她压在沙发上,顺理成章地吻每一个地方。
    她依然很紧张,但可以相信他。他舔舐的方法也像是吻,更深的吻。他的舌尖在她体内移动让她感到美妙,让她可以相信更多会更好。奇洛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脱下衬衫和她眼神相接,他就笑。他笑着磨蹭着她的侧脸,一头卷发软软的,进到她身体里的东西却很坚硬。有靠枕支撑,她躺着却不太稳,每回都不知道自己要陷到哪里去。他好有力气,不用试其实也知道。他的肩膀,手臂,偶尔隔着衣服碰到的身体,都是那样,他好有力气。
    当她恋爱了,她才知道爱情的稀有。路上没有其他人在她的爱情中,路上的人只关心他们的烟草,要把雪茄夹在合适的角度,抽着抽着需要弹掉一点灰;路上的人会厌烦阳光,在一个几乎不下雨的国度,戴上帽子遮阳。而她就算回家,走进街坊邻居的八卦,走进有亲戚站在门口的公寓走廊,脱掉鞋走进自己家,她一路会爱着她的爱情。等她躺在床上,再次关心起自己的身体,她甚至感到他还在自己体内,爱的行为是不会结束的,她占有他。
    占有,意味着全方位享用另一个人的身体和话语,他的节律也只能由她的身体扰乱。从跑向彼此开始,从他灼热的呼吸开始,她轻轻咬他的下唇,然后松开。让他回报给她更激烈更具占有欲的吻。他也抚摸她的下唇,抚摸她的锁骨,拇指在她乳头打转。他会时刻描述她,从开头到结尾,从屋外零散的喘息,到在床上的呻吟。他说她始终那么漂亮,从声音到身体的细节,那些曲线,那些缝隙,那些秘密的地方。为什么这么美丽的女孩会愿意脱下衣服让他操,他继续吻她,抚摸她的身体。
    她湿得很厉害,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渴望而变暗。他把手指伸入她大腿间潮湿的褶皱,在她的阴蒂周围缓缓滑动,他的拇指再次灵巧地摩擦起她敏感的地方。他在她耳边说话,说这是开始,这是热身,当她感觉足够好了,他将如何对待她,如何在她体内深深地充满她。她逐渐忽略掉那些西语词汇的具体含义,只恍惚地感受他喉头的颤抖,舌尖的节奏,只要知道他在诱惑她就足够。
    她迷失在他手指在她下体里滑进滑出的感觉,在他抽开的时候惊叫说不要。“不要吗?”他假装很惆怅,“那你现在得乞求它。”
    他又笑,显现出他无论如何都还是想要,都会给她。因为她柔软的深处对他而言,只意味着无条件的爱,所以他只能回报。
    进入和抽插的时候他很紧迫,最后又会变得温柔。快射精的时候,他会把她拉入怀中,靠着她的胸口说,她是他最赞赏的最热爱的女孩。
    “我聪明伟大的好女孩。”他的词汇愈发夸张,但不知道他有几分真心这样想。清源认为他就应该这样想。
    很多人喜欢使用伟大,作为感叹词,在生活里也有人会慌里慌张,急于确认一个值得效仿的伟大榜样。但奇诺的榜样看起来暂时确实不是她。她无法忽视,在他不属于她的时刻里,她的男友到底在做什么。她很少直接看见他出现在街上,但会看见他手下的人,有几个还认识她。两年前,他带着以前的扒手伙伴,脱离了原先的黑帮,那个组织惹了个做矿业的,慢慢地不成气候。现在他也没有独立,大概还是在给谁做事,没区别。
    清源不攻击他所谓的工作,她指责他居然敢受伤,居然纵容自己身上的伤疤增加,这身体已经属于她。他迟早会完蛋的,不如她让他完蛋。他老在下午睡上几个小时,她有钥匙,直接上他家开门。拿火机烧他的头发,很难点着,枕头先被点着了,两个人一起跳起来灭火。
    反正迟早会死,破破烂烂地死,不如她自己动手,骨灰还能收个全的。
    奇诺抽走她的火机,说她大可不必考虑这些,他不值得。已经吵过很多次,清源不想听更多无聊的话。她说她准备成立黑帮,现在他必须加入,不然明天后天大后天,她还要带着新的火机来烧他家。“你加入不加入。”她逼问。他笑了,和平常一样,几乎每日都有太阳的国度,男孩可能都这样笑。他说她也许真适合干这行,也许他真会加入,但还是不要了,她是能有光明的路走的。她说黑帮你都考虑和我干,为什么平常的路反而不行,没有想象力的废物,她不要了,作为男人不要了。
    她说完又反悔了,不许他走。她已经开始懂得他这样的人,她既然想要他的身体,想要他的甜言蜜语,就应该让他确信她的手牌足够强势,他不应该轻举妄动。而不是期待,期待他因为自己的软弱和放弃,变得和原来一样温柔又甜蜜。
    她早就领会了这种事情,只是没有联想到他身上。工作中总是要运货,把糖浆和起酥油运给那些满口甜心的店主,他们会说别处的货物美价廉,指望杀价。控制顾客的忠诚度就和控制他的忠诚度,一模一样。
    就算他不是为了别的爱情背叛她,而是为了一点狗屁的兄弟情也一样。这种背叛一样是背叛,她必须惩罚。
    他晚上要出门,清源开车跟过去,半路上他看见,说她疯了,她的安全怎么办,她家里人会怎么说。她说那我不是你家里人吗,我怎么说你就不关心吗。他闭上眼睛,说回家吧,不要找他了。
    她不依,她拿捆东西的皮绳绑他,她打包从来很快。清源把他扯进车后座,锁死门,再一次重申不许走。她不关心他做人有多烂,至少没超过她的底线就行。她拿剪子剪他的衣服,剪他的裤子,既然他不肯脱。
    她剪刀把手的孔洞很小,就算绳子被挣开了,他依旧抢不过去。他觉得自己不能伤害她,但她不介意给他划上新的伤痕,也不介意伤到自己。所以他停止反抗。
    “你不准走。“她狠狠地咬他,咬出血。她说他根本不懂,想到他可能会死,她不会哀悼她恋人的不幸。她会疼痛难忍,但更会怒火中烧,就像想到有人强行割下她的一块肉,把她生命的一整块记忆裁掉。就算是他本人也不可以做选择,选择要和她分离。
    奇诺被她绑在座位上,算是接受现状,他说他会努力的,但是很难,他只能努力看看。清源很气愤,她解开绳子要他滚,她没有这种男人。
    没有一个人让人省心,她阿舅也开始看她不顺眼。他宁愿多花钱补贴别家,让别人不接她的单子,也要等着她服软。他送她上最好的高中,她不读大学,还找个小混混不撒手,丢光了他的脸。
    她不纠结,都这样了有什么好说,她之前结清了一批款,有底气得很。她回家打包东西,塞进车里,有些太满了,奇诺买的挂毯打包不进去。她想想还是算了,物品而已。
    收到礼物,曾让她觉得自己像是故事的主人公,所以她会幸福,但她现在知道,她自己就会无数次踏入故事,她制造情节。
    至于奇诺,清源不在乎他的意见。她只需要盯好他在干嘛。有一个傍晚,她开着车,要她爸和她一起去给阿舅的熟客送货,就当帮他个小忙。她说自己就不上楼了,这条街危险,要他爸顺便扛个大烟花上去,看到她有什么不对先别下来,就在楼道放烟花,带响炮那种,整条街都听得见。
    她爸上楼送完货,按说好的给她招手。她一踩油门,把前头一个壮观的摊子撞烂了。店里出来个大块头,大块头的小弟敲她的车窗。两人说了几句话,没经验的小弟很快被激怒了,拿枪抵着她的头。很好,她说,但是有件事,那就是她爸在旁边的公寓楼里,拿着装满丙烷的气罐,如果她遇到什么事,她没用的老爹会立刻点燃那玩意,她们父女相依为命。别忘记为什么黑帮能在这个片区活动,因为警察局长默许,他需要有人好好守在这,他自己老爹可住这。
    她们家做糕点生意,今天正好送货到警察局长他老爹家。懦弱的蠢货和莽夫经常是一种东西,如果他们真的开枪,她爸不太中用,但会为了她点燃那个罐子,就在公寓的门禁被暴力打开之前,警察局长的老爸就会和她爸一起爆炸。
    你是个疯子。大块头扬起嘴角笑着说,他其实不信她,只是提起了兴趣。他要求清源说出她的诉求。
    我想要你手下那个废物,叫做奇诺,我是他姐姐。清源拒绝承认那是她男朋友,她说她就是他的姐姐。
    你能给出什么,大块头问,那家伙稍微还算有点用,不过我记得他应该是孤儿。
    他不是孤儿,清源说。我来帮你们解决一个麻烦,我向你保证,他的家庭很麻烦。如果你不相信我爸会点火,我现在同样会向你的人开枪,我们互相开枪。只是他们死了没人关心,而我好朋友的母亲是帕鲁多女士,一位律师,你可以回忆一下和她一个姓氏的议员的名字。我每个月和我的朋友通一次电话,离下一次还有五天。我死了会有点麻烦,起码比你手下少一个有用的打手要麻烦。最重要的是,我不是秘鲁国籍,你在这里杀死我比杀死一个美国人还要麻烦,你是搞矿业起家的,清楚我什么意思。
    “所以说,把他给我,我需要用他。而你们只应该用能把握的住的人,一种风险控制,我希望现在就把他扔到我的后座上。“她最后总结。
    奇诺是个麻烦,大块头抛弃了他。很好,人她都拿回来了,她可以离开了。
    清源没有多看奇诺和她爸一眼,只让他们都系好安全带。开走大概三百米,没有人追上来,她下车自己放烟花,已经入夜了,烟花带响炮,在天上很亮很亮,很响很响。
    “我拿了你的东西和证件,还好你总是办下了身份。”她随即迅速上车,看着后视镜说话,“我们先去巴西,其它的之后再说。”
    巴西和这里有什么区别,她爸很困惑,也没意识到她其实在对奇诺讲话。
    “我想好了去巴西做什么,巴西也允许成年人收养,而我要你做我弟弟。本来我也不想搞得这么滑稽,但是第一次我要你走,你拒绝我,第二次也差不多,第三次第四次。所以现在你只配做我弟弟,做我废物老爸的儿子,我现在不打算用任何其它的方式和你成为一家人,但你必须和我是一家人。”
    她说完,有那么几秒,很疲惫,摊在座椅枕上,不牢靠地握着方向盘。但马上她还是坐起身,专心开车。
    她爸则在后头,有些惶恐地看着旁边这个高大的外国人,这似乎是传闻中他女儿的恋人。他看着他哭了,流很多泪。清源她爸没有察觉到,清源一直在用中文和这年轻人说话,因此拼命地用西语和他说没事的,别哭了,年轻人哪知道什么是苦啊。
    “你是感动还是害怕。”她瞧不起他哭成那样。
    “害怕。”奇诺这时仰头笑了,他最常有的那种快乐的笑,即使他眼睛里还是噙满泪水,“弟弟害怕全能的姐姐的,那种害怕。”
    “那就好。”她满意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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